周日上午, 周建海表妹就到了。

這消息是王芳麗告訴林薇的,這人熱衷八卦,吃完早飯洗碗的時候, 看到周建海領著個臉生的姑娘進了自己家,就跟左右鄰居嘀咕了起來。

隻是鄧湘雲因為成分原因,和周圍鄰居來往不多,大家說來說起也沒聊出個所以然。

因為想著林薇和王芳麗關係好,說不定知道內情, 所以忙完手裏的活後, 王芳麗就找了過來, 想探探消息。

當時林薇正在搗鼓從二樓搬下來的花盆, 說是花盆, 實際上就是個生鏽的搪瓷盆, 因為邊沿缺了一塊,被之前的住戶填了土當花盆用。

之前住戶搬走後,盆裏的花沒人照料, 早就幹死了。而林薇雖然一直想把花盆給利用起來,但崖縣沒有花舊shigG獨伽鳥市場, 她不知道從哪能買到花, 這事就被擱置了下來。

直到昨天跟趙麗聊起這事,她說:“你早說你想養花啊,我認識個軍嫂, 家裏養了很多花,你要是想養,我幫你問問她願不願意分你兩株。”

林薇一聽便說:“成, 那麻煩你幫我問問她願不願意賣。”

趙麗辦事利索, 上午答應幫林薇問, 晚上就帶來了好消息,對方不但願意白送林薇兩株鴛鴦茉莉。

林薇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搪瓷盆騰出來,填上適合鴛鴦茉莉生長的泥土。等準備工作完成,就能去對方家裏移株了。

聽王芳麗說周建海帶了個年輕姑娘回來,林薇就知道應該是周表妹到了。

見林薇不吭聲,王芳麗問:“你知道這姑娘是誰不?”

林薇知道王芳麗愛說三道四,自己要不說那是周建海親戚,還不知道她出去了會怎麽編排。但因為不知道情況如何,林薇也沒說得太肯定,隻含糊道:“好像是周教導員老家的妹妹,那姑娘多大年紀?”

“不清楚,不過她紮了兩根粗辮子,看著年紀挺小的。”王芳麗說著想起來,“不對啊,周教導員不是獨生子嗎?哪來的妹妹?”

林薇反問:“堂妹,表妹,不都是妹妹?”

王芳麗一想也是,但:“她一個堂表小姑子突然過來幹什麽?而且我看她好像是一個人來的,她家裏人能放心?”

雖然林薇也覺得周建海表妹家人夠心大的,但在王芳麗麵前還是說:“這有什麽可不放心的,周建海是她哥,她過來誰還能欺負她不成?”

王芳麗卻想就算是親哥,沒爹媽護著,還不是得看嫂子臉色過日子?更何況這還不嫡親的。

但她知道林薇跟鄧湘雲要好,沒把這話說出口,隻順著說:“那倒也是,不過她一個半大姑娘,也該說人家了吧?這次住過來,難道是想在島上找個對象?”

“沒聽湘雲提過。”林薇語氣淡淡。

王芳麗卻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說:“肯定是這樣,別說這主意真不錯,反正咱們島上別的都不多,就未婚青年多。”

三林基地男兵多,女兵少,但不管是男兵還是女兵,都常年待在部隊,不大能顧得上婚姻大事,未婚青年一抓一大把,王芳麗這話不算說錯。

隻是林薇覺得,結婚最好還是找知根知底的,不說同大隊同公社,至少也得是同縣同市,反正離娘家近些。這樣婚後遇上事了,娘家人也能給撐腰。

基地未婚青年雖然多,但來自五湖四海,別說同市,想找同一個省的都不容易。

副營級別及以上軍人家屬才能隨軍,而夠級別的軍官,大多已經結婚,可她要是找個沒到級別的,婚後就得隻身前往對方老家,以後日子怎麽樣,真不一定。

但要說不要在島上找也不至於,結婚這事還是要看人,人看對了,熬過頭幾年,日子越過越好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林薇沒順著王芳麗的話往下說,因為找對象什麽的隻是王芳麗的猜測,而猜測往往是謠言的源頭。

而謠言說的人多了,慢慢也就成為了人們眼中的“事實”。

對周表妹這樣一個年輕姑娘而言,無緣無故背上千裏迢迢來找對象的名聲,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林薇表情嚴肅道:“這話你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在外頭可別亂說,說不定人隻是單純來走親戚的,你這話要是傳出去鬧出什麽誤會,讓人姑娘背上個大老遠來找對象的名聲,對誰都不好。”

雖然知道林薇說的有道理,但王芳麗有點拉不下臉,嘀咕說:“我就是隨口一說,事情沒那麽嚴重吧?”

王芳麗這態度就是典型的虱子不長自己身上不癢,不知道換位思考。

要是王芳麗說的是別人,又或者不是在她麵前說的這些話,她真懶得管這些事,反正禍從口出也是王芳麗自己擔著。

但現在,林薇還是勸了一句:“你隻是隨口一說,但說的人多了,情況就不一樣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王芳麗是小學畢業,在家屬區眾軍嫂中,她的學曆不是最差的,但也算不上好。

再加上小學畢業後,她就再也沒有拿起過書本,很多字都已經忘了,還是隨軍來到部隊後,為了安排工作多點競爭力現認的。

而林薇說的這成語雖然不算偏門,但也不常見,王芳麗就沒聽太懂。隻是她這人要臉麵,不懂也不好意思問,含含糊糊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出去說還不成嗎。”說完就找借口跑路了。

從林薇家出去的時候,王芳麗還在想,跟文化人說話可真累,大道理籮筐疊籮筐,遭不住啊!

……

中午吃完飯,鄧湘雲就帶著小石頭過來了。

林薇剛開始還以為是出事了,看著三個孩子出去玩後,給鄧湘雲倒了杯冷茶問:“你怎麽過來了?”

“我這段時間抽空又做了兩頂帽子,給瑞瑞和明明的。”鄧湘雲說著,從手袋裏拿出兩頂黑色帽子遞給林薇,“你看看怎麽樣?”

林薇一聽便說:“之前你送給我的那頂帽子,我都沒給過錢,你現在又給兩個孩子做帽子,這……我不能收!”

鄧湘雲說:“這又沒幾個錢,三頂帽子加起來也沒用多少布料,加在一起也沒該給你的學費高,更別說你還免費幫我們帶小石頭,真要算起來,還是我占便宜了。”

“我也沒怎麽照顧小石頭,非要說的話,應該是他們三個孩子互帶。”林薇擺手說,“學費就更別提了,快一個月的時間,我才教了他們聲韻母,要是這進度還收學費,那老師也太好當了。”

“所以現在是,你覺得你沒做多少事,我也覺得我沒花多少錢,既然這樣,那咱們各退一步,誰也別跟誰客氣了。”鄧湘雲總結完,打開折起來的帽子招呼道,“你快看看這帽子怎麽樣,要是哪裏不好,我再拿回去改改。”

鄧湘雲這麽說,林薇隻好也退一步,低頭去看她手裏的帽子。

這一看,林薇就笑了:“你怎麽想到的?”

鄧湘雲新做的這兩頂帽子,款式上跟給林薇的差不多,但因為是給孩子戴的,她選的顏色要亮一些,是鵝黃色。

並且在帽子的基礎上,她繡了一雙黑色的大眼睛,以及橙黃色的扁嘴巴,不太寫實,但能看出這是兩隻小黃鴨。

很童趣。

林薇一看就喜歡上了,拿起來摸摸黑眼睛,又捏捏扁嘴巴:“真可愛。”

見林薇喜歡,鄧湘雲便起身說:“那我叫明明瑞瑞他們進來試一試。”走到外麵把三個孩子叫進屋。

雖然因為時間短,三個孩子之間的遊戲還沒正式開始,但這個點太陽正烈,孩子們臉上身上都是汗,手上也沾了點沙土。

因此孩子們進屋後,林薇先讓他們去洗了把臉,等擦幹淨了,才招呼兩個孩子來試帽子。

鄧湘雲做的帽子對孩子們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明明瑞瑞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嚷嚷著要戴。

林薇扯開帽子戴到他們腦袋上,頭圍稍微有點大,但沒低到遮住眉眼,而且帽子邊緣也是用細細鐵絲固定,可以調整角度,不影響走路。

明明愛作怪,戴上帽子後將兩隻手緊貼住身體,手掌卻向外撒開,邊學小鴨子走路邊說:“嘎嘎嘎,我是一隻小鴨子。”

瑞瑞幹不出來這種事,但戴上帽子後,他用手不停地摸著帽子上的扁嘴巴問林薇:“媽媽,這個帽子真的是給我的嗎?”

“嗯,這兩頂帽子是鄧阿姨做了,親手送給你們的。”林薇點頭,又問,“這時候你們應該說什麽?”

“謝謝鄧阿姨。”這種時候,兩個孩子的聲音總是很齊。

鄧湘雲則笑著說:“不客氣,你們戴著帽子覺得哪裏不舒服都可以跟我說,我給你們再改改。”

明明搖頭說:“很舒服,不用改啦!”

瑞瑞則轉頭問小石頭:“你沒有戴帽子來嗎?”

小石頭沒說話,咬著嘴巴看向媽媽。

鄧湘雲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小石頭的帽子還沒做好,等做好了他就可以跟你們一起戴了。”

瑞瑞張大嘴巴,愣了片刻問:“那他的帽子什麽時候能做好呀?”

鄧湘雲想了想說:“三四天吧。”

瑞瑞長出一口氣,摘下帽子說:“那我也不戴了,等你的帽子做好了,我們一起戴。”

明明聞言也摘下了帽子:“那我也不戴了,我們一起戴,到時候我們就是三隻小鴨子,嘎嘎嘎!”

看著明明學小鴨子走路的搞笑模樣,小石頭忍不住笑出聲,重重點頭說:“好,我們一起戴。”

三人說定這件事,就把帽子交給了兩個大人,手牽著手又出去了。

手裏捏著帽子,看著三個孩子的背影,鄧湘雲感慨說:“瑞瑞這孩子很細心,明明也很懂事。”

林薇則說:“小石頭也很懂事啊。舊shigG獨伽”

其實很多孩子都會有占有欲,兄弟姊妹間出現你有我沒有的情況都難免鬧騰,更何況鄧湘雲是小石頭的親媽。

能看得出來,在明明瑞瑞試帽子的時候,小石頭是有點委屈的。但他沒有哭,也沒有發脾氣,並且在鄧湘雲說會給他做帽子後,迅速忘記了不愉快的事。

鄧湘雲聞言微微怔住,繼而想到剛才的事,承認錯誤說:“這次是我考慮不周。”

她總想著去回報林薇對孩子的照顧,所以做好兩頂帽子後就立刻送了過來,卻沒有去考慮當兒子發現,三個孩子,明明瑞瑞都有,就他沒有時的心情。

“一次考慮不周沒什麽,以後主意就好了。”林薇安慰說,拿起帽子看起來,“你說等他們三個戴著帽子走出去,會是什麽景象?”

不等鄧湘雲開口,林薇就說:“家屬區裏其他孩子看了,肯定羨慕死了。”

鄧湘雲抿唇笑:“哪有這麽誇張?”

“怎麽沒有?就你之前送我的那頂帽子,我戴出去回頭率可高了,劉姐她們還都跟我打聽,想知道我在哪買的,她們也好弄一頂回來戴戴。後來我說帽子是你親手做的,她們還想出手工費找你做來著。”

至於後來為什麽沒成,雖然林薇沒說,但鄧湘雲能想得到。

也因為想得到,所以她的心跟著軟了下來,說:“我現在上著班,可能沒那麽多時間接活做帽子,不過如果她們喜歡,我可以告訴她們做法。”

“這……會不會不太合適?畢竟是你自己想到的款式。”

鄧湘雲做的帽子放到幾十年後可能不算什麽,又或者放眼整個世界,也能找到類似的款式,但在這個年代,在國內,這帽子絕對算得上特別。

如果時間飛躍到幾年後,林薇相信光憑這頂帽子,鄧湘雲就能賺一筆。

但就算時間沒有飛躍,如果她能瞞住做法,等到改革開放,未必不能靠這帽子賺錢。

相對的,她現在將做法教出去,家屬區裏其他軍嫂肯定會跟著學,戴這款帽子的人也會越來越多。而家屬區裏的人員其實是流動的,這些軍嫂隨時可能跟著丈夫調走,也許用不了幾年,這頂帽子就不算特別了。

林薇沒提改革開放,隻說如果哪天國家不管做生意了,鄧湘雲可能憑這頂帽子賺錢,以及她現在把做法告訴別人可能引起的後果,希望她能再考慮考慮。

鄧湘雲聽後卻笑了:“你說的是資本社會的事,咱們國家姓社,怎麽可能放開做生意?而且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未必能看得到。”

“那如果你能看得到呢?”林薇問。

“就算我能看得到,我應該也不會後悔現在的選擇,你應該聽別人說過,我是資本家出身……”

鄧湘雲隻開了個頭就停住了,臉上笑容漸漸隱去,低下頭輕聲說:“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想賺什麽錢,像現在這樣,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挺好。”

林薇沉默下來,她很清楚鄧湘雲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

事實上,以前的她也這麽想,有工作,有丈夫,有孩子,一家人安安穩穩地生活,最好。

但隨軍途中的那場夢打破了她平靜安穩的生活,而與此同時,她也知道了很多未來的事。

三年後,恢複高考。

四年後,改革開放。

他們這一代人,將會迎來充滿機遇的年代。

他們的人生,將會有很多選擇。

但這些,鄧湘雲不知道,所以現在的她求的是安穩。而林薇在夢到原著劇情後,就已經失去了安穩的機會,她也生出了“野心”。

如果能活下去,她想上大學,想做更好的工作,想掙更多的錢。

因為思想的改變,她從鄧湘雲的帽子裏看到了商機,所以才會去擔心鄧湘雲以後因為現在的選擇吃虧。

但林薇不可能直接告訴鄧湘雲未來幾年的變化,她隻能隱晦提醒:“萬一過幾年你改變了想法怎麽辦?”

“就算我改變了想法,應該也不會後悔。”

而且這幾頂帽子,實際上是鄧湘雲根據以前畫的花樣子做出來的,而她畫那些花樣本身也不是為別的,單純喜歡而已。

她五歲學畫,上初中時他們家處境已經不太好,為了穩妥考慮,父母給她停了繪畫,為她選擇了更穩妥的道路。

事實證明她父母是對的,如果她繼續學下去,上高中考大學,大運動開始後,一頂臭老九的帽子肯定跑不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雖然也受了牽連,但至少日子還過得下去。

為了現在安穩的生活,鄧湘雲已經許多年沒有拿起過畫筆,但她心裏還是喜歡畫畫,為了排解這份喜歡,她開始畫花樣子。

不管是做衣服還是鞋子,都得畫出個大概樣子,因此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會存幾張花樣子。因此哪怕她成分不好,畫得花樣子多了些,被翻出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既然我現在能想出這些款式,以後總能再想出別的款,如果哪一天我活到為現在的選擇而耿耿於懷的地步,那也太可悲了。”

林薇笑了:“你說的也是,那晚點我去問問劉姐她們,如果她們想學,我就讓她們來找你。”

鄧湘雲點頭:“好。”

談完這件事,林薇將給倆孩子的小黃鴨帽子收起來,假裝隨意問:“我聽王芳麗說周教導員的表妹過來了?”

“聽王芳麗說?”鄧湘雲促狹問。

林薇老實交代:“她洗碗的時候看到你家老周接表妹回家,過來找我打探情況。”把王芳麗的猜測也給說了。

林薇說這些隻是想提醒鄧湘雲,雖然王芳麗當時說知道了不往外說,但她那語氣一聽就很敷衍,顯然沒往心裏去。

如果王芳麗回家後仔細想想,最終選擇沉默當然最好,可她要是往外說了,鄧湘雲提前知道也能有個應對,畢竟是親戚。

誰知鄧湘雲聽後什麽都沒說,那表情,很不尋常。

林薇直覺有什麽事,她在心裏過了遍剛才說的話,才猶豫著問:“周教導員表妹這次過來,不會真的是為了找對象吧?”

鄧湘雲依舊沉默著,端起了麵前茶幾上放著的搪瓷杯,送到嘴邊又停住,放回茶幾後說:“有這方麵的想法,但也不全是為這事來的。”

王芳麗居然猜對了!

林薇心裏咋舌,忍不住說:“島上適齡男青年雖然多,但都來自五湖四海,她爸媽真放心讓女兒嫁過去?”

“快別提她爸媽了,那就是……”

鄧湘雲是斯文人,再加上她再怎麽看不上那兩人,其中一個也是周建海的親姨媽,因此她最終隻歎了口氣說:“八妹她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