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現宗平的是林母。

宗紹和林薇抱著孩子敬完酒後, 她沒有跟著女婿閨女去前麵坐,而是在明明這一桌孩子居多的酒席上找了個位置。

因為座位正對著後麵馬路,所以宗平四人一下舊shigG獨伽車, 她就看到了他們。

隻是她跟宗平算起來少說二十年沒見,早已記不太清他的模樣,粗略掃去,隻覺得這人眼熟。還是身邊坐著的明明“咦”了聲,跟弟弟嘀咕說“剛才那個爺爺長得好像爸爸”, 被林母聽到, 她才想起來對方是誰。

林母臉色驟變, 猛地起身往外麵走出。

她步子邁得大, 穿過屋子走到前院時, 那一行人剛好繞過廚房往大門走來。

而林母, 也徹底看清了走在中間的男人模樣。

宗平年輕時可以說是村裏相貌最俊的青年,要不是打小沒了爹媽,算是陳杏蘭的童養夫, 上門說親的肯定不會少。

但歲月並沒有格外優待他,他今年不到六十歲, 頭發就已經白了大半, 臉上也有了皺紋。隻是身材保持得不錯,不過分瘦削,也沒有大腹便便, 再加上五官優越,看著也算是個帥老頭。

隻可惜,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

林母皺緊眉頭, 目光一掃, 就看到了他右手邊的女人。

雖然他們一行四個人,但另一名中年軍官和年輕軍人都走在宗平的左手邊,那個中年女人是跟著誰來的,什麽身份,不言而喻。

如果宗平隻是一個人來的,林母可能還會看在今天是外孫女滿月酒的份上,忍下這口氣。但看到他堂而皇之地帶著那個女人出現,林母心頭的火瞬間燒了起來,大聲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本來院子裏的人都在推杯換盞,注意到門口那一行人的不多,被林母這麽一喊,眾人瞬間朝外麵看去。

這一看,不少軍官都站了起來。

林母卻沒發現這點異常,大步走到四人麵前,指著宗平罵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竟然還有臉帶著這個女人出現?”

因為明明的話,林母很快認出了宗平,宗平卻沒能立刻認出林母,畢竟幾十年沒見,他們都變了模樣。

所以聽到林母的質問,宗平眉頭微微皺起:“請問你哪位?”

林母噎住,自我介紹道:“我叫張二妮,你前妻陳杏蘭的朋友,宗紹的丈母娘!”

宗平恍然大悟,正要開口說話,宗紹已經穿過人群走到了幾人麵前,抬手衝沈文進行了個軍禮:“首長好!”

過來行軍禮的不止宗紹,可以說,院子裏不管喝多了還是沒喝多的軍人,全都圍了過來。

沈文進心裏正尷尬著,雖然他知道宗平和宗紹父子關係不好,他把人帶過來可能影響酒席氣氛,但他實在沒想到他們還沒進院子,就衝出來個人衝著宗平一頓罵。

而且這人還是宗平前妻的朋友,宗紹的丈母娘。

因此看到大家圍過來,沈文進如蒙大赦,回了個軍禮說道:“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管我們。”

說完又看向宗紹,語氣溫和道:“小宗啊,聽說你閨女今天辦滿月酒,正好你爸今天過來,我就把人帶來了,咳咳,你看我們坐下喝杯酒,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雖然林母早就看到了沈文進,但她剛才氣昏了頭,沒想過他的身份,直到看到宗紹行軍禮喊首長,才覺得後悔。

倒不是後悔罵了宗平夫妻,而是後悔當著宗紹領導的麵罵人。

雖然她是鄉下人,沒上過學,見識也不多,但兩次上島讓她懂得了很多事,她知道部隊裏首長不是見誰都能叫的。

比如宗紹營長過來,他就直接喊老秦,私人場合,臉級別稱呼都不帶的。碰到團裏領導,他也是連姓帶級別地喊,而不會衝人喊首長。

更別提過來行軍禮的還不止宗紹。

林母覺得,這個剛才被她忽略的人級別肯定很高。

因此,聽到沈文進這狗屁不通的話,她心裏翻著白眼,卻忍著沒出聲。

沉默的不止林母,還有原本高談闊論的賓客們,以及她身後抱著孩子的林薇,以及她麵前的宗平和吳淑娟。

先開口的是宗平,他喊:“小紹。”

秦營長也走了過來,拍了拍宗紹肩膀,壓低聲音勸道:“既然司令員都這麽說了,要不就把人請進來,怎麽說都是大喜的日子。”

雖然他不知道宗紹父子之間怎麽了,但司令員從中撮合,他總要給點麵子。

宗紹沒回答,隻微微側過身。

秦營長知道他這是有意退讓,便揚起笑臉招呼沈文進等人往裏麵請。

有秦營長打圓場,沈文進也鬆了口氣,讓宗平先往裏麵去。

宗平也鬆了口氣,早些年他還覺得宗紹跟他較勁是不知天高地厚,別的年輕人盼著自己爹媽給自己托關係好找個好工作,宗紹倒好,自己費盡心思想給他鋪平道路,他還不樂意接受。

當時他想著,出去闖一闖就好了,碰了壁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才能學會低頭。

誰想宗紹不但沒碰壁,反而憑借自己的能力闖出了一片天。反倒是他,因為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懷念當初的日子,也更渴望見到孫子孫女。

所以前段時間妻子勸他主動低頭,趁著這次孫女滿月酒,來島上爭取和兒子修複關係,他考慮過後答應了。

於是才有了這次出行。

因此,雖然宗平希望兒子能開口邀請他進去,但他知道兒子脾氣倔,再想起自己這一趟過來的目的,便暗歎一聲,抬腳往裏麵走去。

隻是走了沒幾步,他就聽到了妻子的聲音:“小紹你這是幹什麽?”

“這是我女兒的滿月酒,生人免入。”宗紹用手擋住吳淑娟,神色冷淡說道。

吳淑娟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看你這話說的,我怎麽能算生人?”說完不見宗紹有任何讓步,隻好喊道,“老宗!”

宗平轉頭,皺眉說道:“小紹,小吳怎麽說都算是你的長輩。”

“我長輩不多,嶽父在老家,嶽母在身邊,不知道這位算是哪門子的長輩?”宗紹反問道。

雖然宗平是來求和的,但看到宗紹這態度,心裏也忍不住惱火,沉下臉說:“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母親,怎麽不算長輩?”

宗紹聲音驟然變大:“我母親早去世了!”

宗平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他還想說話,但聲音還沒出口就被林母截住:“你少在這呈長輩威風,你跟這個女人什麽情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宗平橫向林母:“我們父子說話跟你有什麽關係?”

宗平身居高位多年,沉下臉時氣勢還是很足的,林母差點被嚇住,但下一秒她就反映了過來,做虧心事的又不是她,她怕什麽?

想到這便理直氣壯道:“我是杏蘭好友,是宗紹嶽母,你說這事跟我有沒有關係?宗平,你別以為你現在能耐了,就沒人知道你的過去了,當初要不是杏蘭她爸收養你,你早餓死了,可你倒好,發達了就不認人……”

過去不夠光彩,後來的功成名就的人最怕別人翻舊賬,宗平便是其中典型,臉色頓時青白交加。

吳淑娟看在眼中,開口說道:“老宗,算了,既然親家母不歡迎我,我回車上等你好了。”

聽到“親家母”三個字,林母頓時惡心得夠嗆,止住聲音罵道:“誰跟你是親家!”

宗平則想跟吳淑娟一起離開,但她察覺到他的想法,溫聲說道:“孩子滿月酒,你作為孩子爺爺不參加怎麽行,我沒關係的。”

說完,便轉身往外走去。

宗平聞言則轉頭朝林薇看去,雖然他沒見過她,但在場隻有她抱著嬰兒,她的身份顯而易見。

不過宗平看的並非林薇,而是她懷裏的孩子,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孩子熟睡的臉。

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都盼著能兒孫滿堂,隨著身體漸漸衰敗,就越渴望親情。

如果他和吳淑娟再婚後能有個孩子,可能宗紹在他心裏也會可有可無,他也能耐著性子和宗紹磨。但沒有如果,除了宗紹,他沒別的孩子。

而這,也是他願意低頭的主要原因。

宗平思索的時候,沈文進出聲打圓場道:“那咱們現在入席?”

宗平回過神來,嗯了一聲。

秦營長趕忙招呼人入座,完了又用胳膊撞了下宗紹說道:“不看僧麵看佛麵、”

雖然林母話沒說完,但秦營長已經腦補出了宗紹父母怎麽回事,無非是癡情女子薄情郎,建國初那會這種事可太常見了,因此還引發了離婚潮。

隻是他覺得不管過去怎麽樣,人怎麽說都是宗紹親爹,大老遠來參加孫女滿月酒,不讓他入席,不止現在不好看,以後說起來對宗紹也不好。

時下重孝道,雖然親爹不做人,但如果宗紹為此不認親爹,也難免會影響到他的風評,甚至前途。

更何況跟宗紹親爹一起的還是基地總司令,他真擔心宗紹倔脾氣上來,把領導給得罪了。

好在宗紹沒犯糊塗,低頭跟林母說:“媽您入席吧。”

林母雖然討厭宗平,但她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沒說別的,隻問:“你沒事吧?”

“沒事。”宗紹說完,轉身走到林薇麵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舊shigG獨伽看著她坐回去後跟著入了席。

倒是沈文進看到宗紹的動作後,注意到了林薇抱著的孩子,看一眼老同學對宗紹說:“那是你妻子和女兒吧?”

“是。”宗紹說。

沈文進繼續說:“既然今天是你女兒的滿月酒,能不能麻煩你妻子把孩子抱過來讓我們看看?”

怕宗紹不願意,秦營長笑道:“啊對,司令您剛來,肯定沒見過宗紹閨女。”

宗紹卻沒他想的那麽愣頭青,起身說:“我去叫她。”

說著走到林薇麵前問:“你跟我去見見沈司令?”

聽到宗紹的話,林薇身邊坐著的人紛紛讓開,她自己也抱著孩子起身站起來。不過她還沒走出去,宗紹就從她懷裏把孩子抱走了,單手抱著她的閨女,往沈文進坐的那一桌去。

那邊沈文進在跟宗平介紹林薇:“林老師可是我們軍區小學的優秀老師,她帶的班級,每次考試平均分都名列前茅。”

伴隨著沈文進的介紹,宗平看向林薇。

說實話,他不太滿意林薇這個兒媳婦。

倒不是看不上林薇的學曆,大運動開始後,有太多人被迫中斷學業。他是覺得林薇沒什麽能力,雖然沈文進把她誇得天花亂墜,但她前一份工作是沾他前妻的光,現在的工作是沾他兒子的光是事實。

再說以他兒子的條件,在首都什麽樣的姑娘找不到,卻偏偏因為他媽憋的那口氣,被迫娶了這麽個對他的事業毫無助力的鄉下姑娘。

但他也知道,兒子早就和他離了心,他說什麽他都不會聽。更何況他們夫妻孩子都生了三個,基本等於一輩子被捆到了一起。

他跳出來反對,說不定還會影響本就不剩多少的父子情誼。

因此宗平沒有表露對林薇的不滿,從口袋中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禮物說道:“你和小紹結婚時我抽不開身,沒能去參加,心裏一直很遺憾,來崖州島前我特意去挑了塊手表,希望你能喜歡。”

林薇卻沒有伸手接過那塊手表,隻抬頭看向宗紹,詢問他的意見。

宗紹將裝手表的盒子推出去說:“我們結婚時,我給薇薇買了塊手表,她用不上。”

“這樣。”宗平沉吟問,“那這塊手表給你用?”

“我也有手表。”

秦營長打圓場說:“你那塊手表都用多少年了,時間都對不準,該換了。”

沈文進也在旁邊勸,宗紹便收了手表交給林薇。

宗平見了臉上露出笑容,看向宗紹懷裏抱著的孩子問:“她叫什麽名字?”

“宗則雲。”

“我記得你還有兩個兒子,是叫則明則瑞?”宗平問,“他們今天在不在家?”這是明知故問,家裏辦酒席,兩個孩子當然在家。

不等宗紹開口,就有人去後麵把明明瑞瑞叫了過來。

前院發生的事後院知道的人不多,更別說明明瑞瑞都是孩子,不關心這些事。因此被叫過來的時候他有點懵,看到林薇和宗紹便問:“爸爸媽媽你們叫我們幹什麽?”

明明瑞瑞和宗紹小時候長得很像,宗平看在眼中,不由眼眶濕潤,招招手問:“你是明明還是瑞瑞?”

明明早就看到了宗平,當時就覺得他和爸爸長得像,這會他仰著頭看看爸爸,又看看宗平,一臉神奇道:“你和我爸爸長得好像啊!”

宗平臉上笑容更盛:“我是你爸爸的爸爸,當然長得像。”

教完聲韻母後,林薇就開始教三個孩子親屬稱呼,不過這些都是去年學的了,明明忘性大,再加上家裏長輩就那麽多,沒有熟悉的機會,所以已經忘了他應該叫爸爸的爸爸什麽。

不過明明一點都不慌,雖然他總自吹自擂,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大聰明。但其實他心裏也知道弟弟比他聰明多了,隻是弟弟不愛炫耀而已。

因此,通常爸爸媽媽不在的時候,明明遇到不懂的問題會習慣性地問弟弟。

這會爸爸媽媽雖然都在,但白頭發老爺爺也在,當著他的麵太大聲問不太好,所以明明哦了聲後,壓低聲音問:“爸爸的爸爸是什麽?”

瑞瑞的確知道答案,湊到哥哥耳邊輕聲說:“是爺爺。”

明明大驚,忘記了自己剛才的顧慮大聲問:“可是我們的爺爺不是死了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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