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薇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看到“她”和兩個孩子坐在**玩遊戲, 突然,一個雷劈下來,照亮了外麵的天, 順著夢裏人物的視角,她看到了順著狂風,劈裏啪啦砸在玻璃上的雨水。

“媽媽,雨什麽時候停啊!”

突然,林薇聽到明明的聲音, 視角再次轉回室內, 她看到明明打著哈欠, 百無聊賴的模樣。

“很快就會停了。”

她聽到夢裏的“她”的聲音響起, 這次卻沒有看到夢裏的“她”, 她才發現, 原來她們的視角已經重合。

“她”轉頭從床頭櫃抽屜裏拿出一副撲克,那副撲克是過年買的,過完年就被“她”收了起來沒拿出來玩過。直到現在, 看孩子們無聊,“她”才將其拿出來, 說:“我們玩遊戲吧。”

明明的目光很快被撲克吸引:“什麽遊戲?”

昏昏欲睡的瑞瑞也睜開眼睛看過來, 疑惑問:“不是大人才能玩嗎?”

“今天不分大人和小孩。”夢裏的“她”說,動作麻利地洗牌,然後把牌分成三份, 告訴孩子們,“這個遊戲叫拖拉機,規則是這樣……”

“她”告訴孩子們規則, 並用自己的牌給他們做示範, 等孩子們聽懂了, 便收起牌重新洗過,放一張牌到三人圍出的地方。

名叫拖拉機的紙牌遊戲對孩子而言很有吸引力,兩個孩子很快聚精會神地玩了起來,偶爾“她”出牌慢了,還會被催促。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可能是半小時,也可能是一小時,一局遊戲結束,“她”覺得累了,起身揉了揉腰,低下頭時,林薇看到了“她”已經顯懷的肚子。

揉完腰,她從**坐起來,動了動腿問:“你們餓不餓?”

遊戲結束後,主動洗牌的明明啊了聲,仰頭問:“不玩遊戲了嗎?”

“媽媽累了。”視角轉向窗外,外麵風雨未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她”轉回頭說,“你們玩吧,想不想吃東西?媽媽下去拿。”

明明立刻高興起來,舉手說:“想!”

“想吃什麽?”

“想吃餅幹、桃酥、芒果……”明明掰著手指頭數起來,總之家裏有的他都要。

“她”失笑,說:“那媽媽下去了,你們在樓上慢慢玩。”

兩個孩子聲音清脆地答應下來,湊到一起分牌。

而“她”則拉開床頭櫃翻找了下,沒找到手電筒,拍腦門才想起來,不管是手電筒還是蠟燭,她都習慣放在客廳鬥櫃裏。台風剛登陸,他們上來時天色還沒那麽暗,電也沒停,所以她沒想到手電筒和蠟燭,於是隻能空著手拉開房門。

停了電,出去後“她”沒有嚐試拉亮電燈,直接往昏暗的樓梯間走去。

那一瞬間,林薇突覺心悸,她想喊“不要”,想往後退,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樓梯越來越近。

夢裏的“她”走下了樓梯。

“她”好像聽到了水聲。

但很快她聽到了打雷的聲音,“她”抬起頭,往主臥門口看了眼,加快腳步往樓下去。

走到下麵一層階梯其中某一級樓梯,“她”突然被淋了一頭水,“她”再次抬頭,雨水如瓢潑一般撒下來。

“她”意識到了什麽,卻已經晚了,“她”已經伸出腳踩下去,而因為她的分心,這一腳踩空了。

雖然“她”用手扶住了樓梯扶手,但因為樓梯濕滑,“她”沒能控製住身體的平衡,歪著身體滑下去,尖叫著坐到了最下麵一級樓梯上。

“她”感覺下麵雨水匯聚成了水窪,但“她”卻再也顧不上,疼痛從腹部席卷全身。

冷汗混著雨水滾落,“她”全身都濕透了,求生欲讓“她”嘶喊起來。但風雨太大,又有雷鳴,樓上玩遊戲的兩個孩子什麽都沒有聽到。

林薇脫離了夢中的“她”的視角,眼前景象來回變化,一下是“她”坐在樓梯下麵,被雨水衝刷身體,也帶走了身體裏流出的血,一下是樓上兩個孩子在玩遊戲。

雷鳴讓瑞瑞有些不安,一時忘記了出牌,明明大聲喊:“你在幹嘛?到你出牌啦!”

瑞瑞大聲回道:“打雷了!”

明明起身坐到弟弟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喊:“別害怕!媽媽很快就上來了!”

“可是媽媽下去好久了!”瑞瑞喊完,放下手裏紙牌問,“我要去找媽媽,你去不去?”

明明抬頭看了眼外麵的雷,有點害怕一個人留在房間裏,大聲說好,放下紙牌跟著弟弟一起下樓。

樓梯舊shigG獨伽間很黑,再加上打雷聲讓人害怕,兩個孩子走出房間就自覺握起了手,邁著步子往樓下去。

下到第三級樓梯的時候,瑞瑞開始喊媽媽,明明大聲說:“雷太大了!媽媽肯定聽不到我們的聲音!”

但樓下的“她”聽到了聲音,不清楚,但她知道是兩個孩子來了,她仰起頭,想喊他們的名字。

但因為流血和淋雨,她已經出氣多進氣少,聲音太小,兩個孩子沒能聽到她的聲音,隻繼續往下走。

走下第一層樓梯明明瑞瑞轉過來,又一道驚雷響起,電光從客廳門窗照進來,樓下稍微亮了些,兩個孩子都看到了樓梯下麵的人影,紛紛定在原地。

“媽媽……”明明抖著嘴唇喊。

瑞瑞反應更快,他撒開哥哥的手,快步往樓下去,並大聲喊:“媽媽!”

聽到聲音,樓下的“她”仰起頭,朦朧間看到瑞瑞腳步匆匆的身影,拚盡全力喊:“別!有水……”後半句已經無力。

瑞瑞感受到了雨水,他扶著扶手,放慢腳步下到“她”身邊,試圖將她拉到幹燥的地方。明明也反應了過來,跟著下樓,很快來到了“她”的身邊,邊哭喊邊跟著弟弟一起拉起來。

隻是他們的力氣太小,拉不動“她”,隻能將“她”推到樓梯最左邊,避過流淌的雨水。

而“她”也勉力睜開了眼睛,抬手給明明擦拭眼淚,可不管是“她”,還是兩個孩子,都是一身的水,眼淚根本擦不幹。

“她”張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明明湊過去聽,卻什麽都聽不到,大聲喊:“媽媽你說什麽?”

突然,瑞瑞站了起來:“我去喊人!”

明明茫然抬起頭,流著淚問“什麽”,瑞瑞大聲說:“你在家照顧媽媽,我去叫人救媽媽!”

他說著轉過身,想拉開後門的門栓,但門栓太高,他夠不到。明明看到,從“她”身邊爬起來,搬了張凳子過去,瑞瑞爬到凳子上,拉開門栓,跳下去打開門,衝進雨幕中。

她看著瑞瑞跑到周家,用力敲響大門,大聲喊叫著,但雨太大,裏麵的人沒聽到聲音。他從屋簷下跑出來,準備放棄去別人家,出院子時正好看到壓在院子門口的磚塊,抬起用力砸碎,撿起一塊,用力投擲向周家二樓窗戶。

一次沒中,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中了。

陳八妹走到窗戶旁邊,看到下麵揮舞著雙手的人,匆匆下樓,打開門問怎麽了。

“我媽媽摔倒了!”瑞瑞大聲哭著,祈求陳八妹去救人。

陳八妹跟著瑞瑞衝出雨幕,來到宗家,看到了坐在樓梯下,血流如注的“她”,趕忙將“她”扶起來。

但陳八妹也隻是個女孩子,哪怕力氣大點,能將“她”扶到幹燥的地方,卻沒辦法抱著“她”將人送去醫院。

他們需要更多人的幫助。

瑞瑞聽後,抹了把臉上的水說“我去叫人”,轉身再次衝入雨幕。

經過周家時,他進去院子,將剩下的磚塊都撿了起來,放在衣擺上,順著這條路,一家家砸過去。

……

林薇再次哭著醒過來。

她一醒,宗紹也跟著醒了,他拉亮電燈,將她抱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說:“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白天當他告訴林薇,樓梯上方有瓦片碎掉,雨水順著孔洞流進來,濕了一地這件事後,她的表情就開始不對勁。

等吃完早飯,她就開始催促他辦理出院手續。

而回到家後,她直奔積水的地方,順著水窪往上,看了屋頂上的孔洞很久。接下來一整天,她都是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晚上入睡,再到如今哭著醒來。

宗紹邊安慰林薇,邊背手拿起床頭櫃上放著的手帕,給她擦掉眼淚。

可能是過了生死劫,林薇雖然難過,但很快平複了下來,從宗紹手裏接過手帕,退出她的懷抱,邊擦眼淚邊問:“我是不是很沒有出息?”

“沒有。”宗紹搖頭,問,“你渴不渴?”

“嗯?”

“我下去倒杯水。”

宗紹說著就要起身,但下一秒手就被林薇抓住:“別去!”

他停住動作,坐回**,抱住發抖的林薇,再次輕拍她的背:“好,我不去。”

林薇埋頭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聲,漸漸止住顫抖,開口說:“我剛才做了個夢。”

“什麽樣的夢?”

“我夢到……”林薇閉上眼睛,低聲說,“刮台風了,你不在家,我帶著明明瑞瑞在房間裏玩紙牌。”

“紙牌?”宗紹問,他們家沒有紙牌。

林薇點頭:“是紙牌,玩著玩著,我累了,就站了起來,問明明和瑞瑞餓不餓,我說我去樓下拿點吃的。”

宗紹抱住林薇的手臂緊了些:“然後呢?”

“然後,我推開門走了出去,停電了,外麵很黑,我摸著黑走下去,好像聽到了水聲,但打雷了,雨聲也很明顯,我在樓梯上停了會,繼續往下走,不是下雨聲,是真的有水,我摔倒了……”林薇攥緊宗紹的衣服,“很痛,太痛了。”

宗紹隔著衣服摸林薇的肚子,不敢揉,隻低聲說:“沒事的,你看,我們現在在一起,沒事的。”

“那是現在,夢裏你不在,我流了很多血,我喊孩子們的名字,但雷聲雨聲太大,他們沒有聽見,我看著血一點點流出來,和雨水匯到了一起,她沒有力氣了。”

林薇額頭抵著宗紹胸口,閉著眼睛說:“明明瑞瑞他們下來了,看到了她躺在地上的樣子,他們嚇壞了,不停地哭。瑞瑞說要救她,他打開門跑了出去,用石頭砸開了周家的窗戶,八妹離了……但人不夠,瑞瑞又跑了出去……他拿著石頭,淋著雨,紅著眼睛,一家一家地砸過去。”

宗紹喉嚨動了動:“夢裏的‘她’怎麽樣?”

“我沒看到,我醒了。”林薇低聲說,“但我知道,她死了。”

“怎麽會,”宗紹低頭,額頭抵著林薇額頭說,“那隻是一場夢,你也沒有夢到結局,而且你不是說瑞瑞砸開了很多鄰居家的窗戶嗎?那些在家裏的人肯定會出來幫忙,這麽多人在,她肯定不會有事。”

林薇流著眼淚說:“但這不僅是一場夢,我看到結果了。”

很早以前,宗紹就知道林薇有秘密,她也承認過自己有秘密,那次情緒失控,她就說過以後會告訴他原因。

隻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他一直沒能等到林薇向他開口,以至於有些時候,他會想林薇真的會告訴他原因嗎?

還是隻是托詞。

直到林薇讓他請假,並開車回來,他心裏隱隱有了感覺。而當他白天回到家,看到地上的積水,屋頂多出的孔洞,他就猜到,可能就是現在了。

隻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反而有些躊躇,不知道是否要問下去。

但該來的總會來,該問的也總要問清楚,宗紹用手指給她擦掉眼淚,問:“什麽意思?”

林薇也的確不打算繼續瞞下去,之前隱瞞,是不想讓全家人都被籠罩在她命不久矣的陰影裏。

雖然最終她沒能控製好情緒,連累宗紹睡不好覺,時時為她擔心,但長痛不如短痛,他什麽都不知道,總比明知道她會死卻又無能為力來得好,那才是鈍刀子割肉。

她不說,如果她死了,他們還能當做是一場意外,難受一年、兩年也就夠了,總會振作起來,過自己的日子。可如果他們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會死,在她死後,他們能走出來嗎?

林薇覺得很難。

就像一個人在睡夢中猝死,親戚朋友後麵想起來可能難過,但至少還能安慰自己,至少他走得沒什麽痛苦,但如果他去了醫院,經曆了漫長的治療,想起來時,總會是他最後掙紮的模樣。

如果她死了,她希望他們以為她走之前沒有經受過痛苦。

但以上想法都建立在“她活不下來”的想法上,如今她度過了生死劫,自然沒有了顧慮,她開口說道:“隨軍來崖州島的路上,我做過一個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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