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判決(3)

“從那時候起,我的性格變得更加古怪,在學校裏像個男孩一樣,逃學,打架,老師都拿我沒辦法,我一直沉浸在一種自我虐待和虐待養父養母的心情中。我的身體裏就像有一個魔鬼,這種感覺很可怕,真的。終於有一次我把他們剛買回來的一台電視拆個稀巴爛的時候,養父忍無可忍打了我一個耳光,那是他第一次動手打我,我三天沒回家,第四天下午,別人在車站裏一個潮濕的角落找到了我。他們起先以為我又偷跑回原來的家,去找了沒有,又以為我去同學家,那晚下著暴雨養父為了找我不慎摔斷了腿,終身殘廢。我的良心受到了譴責,乖了一段時間,可是我的本性卻無法改變,家裏為了治養父的腿花掉了所有的錢,對我也不理不問了。在我十六歲那年,我跟著從外麵打工回來的同學一起去了北京,給父母留了一封信,我在信裏說再也不回去了。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們那麽疼我,而我卻這麽殘忍。

“到了北京以後,我在一家快餐店做服務員,一個月五百塊錢,本來我沒什麽想法的,錢多錢少也無所謂,夠自己花就可以了。可是在一次偶然,我遇到了另外一個同學,她變得讓我不敢認識,從頭到腳完全是一副闊小姐的打扮,她告訴我,說她在一家迪吧做領舞,一個月三千塊錢,有時候還能拿到很多小費,她問我要不要去。一個月三千塊錢對我來說簡直不敢想,我什麽都沒考慮就離開了快餐店跟她一起去了迪吧,我一進去就被那種混亂的氣氛深深地吸引住了,帶給我的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第二天我就在那間迪吧上班了,慢慢地學會了怎麽應酬不同的客人,也學會了陪客人嗑藥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小費。這個時候,我認識了一個男人,也是我們迪吧的大堂經理,他叫王浪,有一次喝醉酒他送我回宿舍,就這樣很簡單的開始了,他對我很好,在外麵給我租房子,每個月還給我錢,就在我覺得離不開他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居然染上了毒品,王浪的本性也漸漸暴露了出來,到最後,他竟然讓我去出賣**幫他賺錢。我這才知道我落入了一個早有預謀的圈套裏,可是我卻無法擺脫他的控製。你知道毒品有多麽可怕嗎?它真的可以讓一個人墮落得完全不要自尊。

“終於有一天,王浪被抓了,可能是我運氣好,沒被警察抓到。我開始自己聯係別人提供毒品給我,可我賺的錢根本不夠我吸毒,那段時間風聲很緊,正在掃黃,我在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下回了一趟養父母家,我原來說過再也不回去的,但是我需要錢。他們這些年的生活很不好,看見我回去了,他們還是非常開心,一聽說我需要錢,他們什麽也沒問,東拚西湊地給了我四千塊錢,拿到錢我當天就走了。我知道這四千塊錢是遠遠不夠的,於是我又回了一趟我原來的家,他們已經搬走了,我經過幾番周折終於找到了他們,他們的生活完全變了,還買了房子,最可氣的是,他們居然把我當成是小宇,說到我的時候語氣裏盡是責怪。我從他們的口中知道小宇跟杜枚很早就出去打工了,賺了很多錢,我當時真的很恨啊,如果他們不狠心把我賣掉,我又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然後我就把自己當成是小宇,從他們手裏騙了兩萬塊錢,又回到了北京,臨走的時候我帶了這張照片,我在時時刻刻告訴自己,是他們把我害成這樣的。

“到了北京以後,沒多久錢又沒了,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想到了一個愚蠢的辦法,那就是去撞車,如果被車撞死了算我倒黴,如果沒有,那就敲詐。也許是老天讓我命不該絕,我一下子就撞到了可原的車上,他馬上把我送去醫院,並且說花多少錢都要把我治好。他沒日沒夜地照顧我,我向他編了一個最最悲慘的故事,以此來博取他的同情,他居然完全相信了,出院以後他幫我租了房子,說等我身體好了之後再去幫我找工作,我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我後來想,我以前所經曆的種種苦難也許隻是為了遇見他。他告訴我他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很漂亮的妻子跟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他妻子是做整容的,叫白月,很愛他,所以他不能背叛妻子。可是我不管,我愛他已經愛到無可救藥,我不要他給我任何承諾,隻要有時間能陪陪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用盡了所有的溫柔去感化他,終於我們走到了一起,我為了他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戒毒。可原一開始並不知道我在吸毒,他給我的錢根本不夠我買毒品,但為了他我不想繼續走以前的路,我害怕他知道我的過去會離開我。在那個時候,我想到了小宇,於是我去找她,她做夢也沒想到我會站在她的麵前,而且在我身上發生了那麽多不可想象的事情,她二話沒說就把所有的錢都給了我,又哭著對我說一定要把毒戒了。其實,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那麽恨她,沒見到她之前,我隻想著恨父母,那次見了她以後,我才想到所有的悲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當初她不哭,也許別人抱走的就是她了。所以,我後來常常去向她要錢,我覺得這是應該的,因為,她欠了我的。

“有一天深夜,我躲在洗手間注射毒品,沒想到被可原發現了,他衝過來扔掉我的針管,重重地打了我一個耳光,他說我太令他失望了,我哭著求他原諒,隻要他不離開我,我什麽都可以為他做。他要把我送去戒毒所,我不肯,我向他發誓,我一定能戒掉。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卻是那麽痛苦,你永遠無法想象,當毒癮發作的時候,那是一種怎樣的折磨。我讓他把我綁起來,當我痛苦地把頭往牆上撞時,好幾次他都看不下去,想要放棄,我堅持著,忍受著這種萬箭穿心的煎熬。可能是我這種毅力感動了上蒼,我終於把毒戒了。

“本以為生活可以就此平靜下去,可原卻在去年發生了一場意外,那次車禍近乎要了他的命。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他的妻子白月,她是個很漂亮而且很有氣質的女人,她見到我並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樣破口大罵,她反而很平靜地說謝謝我,這讓我不知所措。但更讓我不知所措的是醫生搶救完可原帶給我們的結果,醫生說,可原也許永遠不會醒來,即使醒來也可能會失去記憶,這個結果無疑給了我跟白月一個致命的打擊,我們在那一刻突然就變成了好朋友,我們一直守在可原的床邊不敢離開半步,我們在等奇跡出現。

“不知道是不是我跟白月的行為感動了上天,可原在昏迷後的第六天,竟奇跡般地醒了,可是也如醫生所說,他失憶了,他根本不認識我跟白月。可原出院以後,我們用盡了一切辦法讓他恢複記憶,一點用都沒有,他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不愛說話,常常對著電腦發呆,而且,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碰過我,總是對我躲躲閃閃的,對白月更是如此,甚至不願再見到她。一天深夜,我從夢中醒來,發現他正坐在電腦前看東西,看得很認真,我走過去看,他看的是你寫的那篇小說《七根蠟燭》,他說要去找你,要把你的小說改編成劇本。然後,第二天我就跟他一起來到了這裏。

“當天晚上我又去找小宇,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就她一個人在家,她說高炎接你去了,我問她有沒有把我告訴過別人,她說沒有。然後我又問她要錢,她不肯給,她不相信我戒了毒,而且她已經知道我那次回家騙了父母兩萬塊錢的事,所以我們就吵了起來,越吵越厲害,她居然打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把我所有對她的怨恨都打出來了,我用力地推了她一下,誰知道就這麽一推卻要了她的命,她的頭正好撞在桌子的一角,我雖然恨她,但我不是真的想要她死的,我一下就慌了,我摸到口袋裏以前買的安定片給她吃進去,想想還是不行,於是我就把她搬到陽台上,割破了她的手腕,製造成自殺的現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她停下來,淚水哽住了她的喉嚨。我深深地歎息著,故意也好,無心也好,夏小宇已經死了。

她用手拭去了臉上的眼淚,接著說:“我沒想到可原會愛上你,而且愛得那麽不可救藥,居然可以為了你自殺。我本來沒想過要來找你的,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了,我覺得自己也快死了,同樣都是女人,你能理解我的感受的,對嗎?”

我看著她:“那些三更半夜打進來的電話,都是你打的,是嗎?”

她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是我打的。”

“杜枚也是你殺的吧。”我直視著她。

她抬起頭,臉上是一種驚訝的表情,她說:“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想不出,除了你,還有誰會殺她,還把凶器放在我的包裏。”

“杜枚的確是我殺的,因為我怕她把小宇有孿生妹妹的事情告訴你,我不能讓你知道有我的存在,否則我就沒有辦法嚇你了。我想嫁禍你,是因為……這樣可原就會對你死心。”

我突然之間什麽都明白了,我說:“可你為什麽要殺死其他的那些坐台小姐呢?她們都是無辜的。”見她滿臉的詫異,我接著說,“顧婷婷在臨死前寫下了一個‘7’字,當初警察懷疑這起連環殺人案跟我有關係,懷疑顧婷婷寫下的‘7’是在暗示我的名字。我現在知道了,顧婷婷肯定以為你是小宇,她真正想寫的是‘夏小宇’這三個字,可惜她才寫了一筆就死了。”

“我……其實我本來不想殺她們的/book/222800/

七根蠟燭由鄉村小說網的網友上傳,鄉村小說網免費提供七根蠟燭閱讀,因為……我怕警察調查杜枚的死,遲早要查到小宇,所以我才殺了她們,我是想誤導那些警察的,如果連續有幾個坐台小姐遇害的話,警察肯定會調查死者之間有什麽共同點,她們都得罪過什麽人……所以,警察不會猜到凶手的目的其實隻是要殺杜枚的。”

果然是障眼法,羅天的猜測竟一點沒錯。我問她:“那麽你殺杜枚的時候,你真的是戴了夜視眼鏡?”

她點點頭:“是。”

羅天又蒙對了!

“那麽你跟何勇義又是什麽關係呢?”

聽我這麽一問,夏小雪的眼睛裏閃出了一絲恐懼與憤怒,她說:“我把小宇拖到陽台上的那一幕被他看到了,那個該死的變態狂居然有偷窺的嗜好,他每天都會用望遠鏡偷窺小宇,他跟蹤我、威脅我,一次一次地問我要錢,我怕他說出去,隻得不停地滿足他。但是我要他幫我嚇你,第一次是用一個木偶扔到你坐的那輛Taxi上,再後來,是在那條巷子裏,用木偶嚇你,最後一次是在小宇家裏,把木偶吊在樓上的廁所裏,我躺在樓下的浴缸裏,他把你敲暈以後再把你送回家的。他早就該死的,他不僅威脅我,還去威脅高炎,在高炎那裏也詐騙了不少錢。”

“這麽說,高炎早就知道是你殺了小宇?”

“不,高炎根本不知道我。何勇義威脅高炎是說他看到了小宇的死,如果高炎不給他錢,他就報警。我在一次偶然中發現了何勇義曾經燒死過他義父一家的秘密,所以我就打匿名電話報警。”

我說:“何勇義的真正死因是服用了大量安眠藥,是你做的?”

“對,不僅有安眠藥,而且還有迷香,是我事先把他帶到陽台上去的。”

“我在家裏發現了一些頭發,還有窗子上的人頭、高壓鍋裏的貓,這些也是你做的嗎?”

“什麽人頭,貓?”她一臉的茫然,看來跟她沒關係。我搖搖頭,想了想,問她:“那你為什麽沒殺我呢?”

“想過,但是我不能,可原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如果殺了你,我不僅得不到他,反而會永遠地失去他,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嚇唬你,讓你以為是小宇的鬼魂在作怪……對不起,七月。”

多麽悲哀的女人,多麽悲哀的愛啊!在這一刻,我突然不忍心責怪她。我說:“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跟他聯係了,人最大的可貴,是能迷途知返,真的,謝謝你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

“七月……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

我對她微笑,從桌麵上抓住她的手,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我的心情反而特別的平靜。我說:“如果早跟你認識,也許我們現在會是很好的朋友,杜枚跟那些坐台小姐也都不用死。小雪,你記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懸崖,也都會碰到正站在懸崖的邊緣,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完全可以支配自己的生命,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你經曆了那麽多,所以你對人性產生懷疑。其實,人的本性都是善的,試著放下心裏的恨,你會覺得自己原來比別人幸福。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去自首,我走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給我打電話。”

她呆呆地望著我,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剛準備離開,門卻開了,羅天帶著幾個警察走了進來,我一時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我轉頭去看夏小雪,向她解釋:“那個……不是我……”

“我知道。”說完她又看著羅天,“你終於還是找到我了。”她的臉上竟是出奇的平靜。

羅天說:“我們在何勇義的住處發現了一些你的指紋。”

“你那時候就知道何勇義是我殺的?”

“可以這麽說。”

“那……你上次為什麽沒抓我?”

“因為……”羅天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臉上,他說,“我不確定你們還有沒有同夥會傷害她。”

夏小雪笑了起來,笑得悲涼而絕望,她看著我說:“七月,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女人,為什麽這麽多男人都會為你不顧一切?”

我的臉霎時紅到了耳根,我偷眼看羅天,他像是沒聽到一樣,臉上除了冷峻之外,沒有任何表情。

“把她帶走!”

一副冰涼的手銬套在了夏小雪的手腕上。

羅天說:“人性是善的,但是法律也是公正的。”

門口的夏小雪回過頭來,她說:“七月,幫我告訴可原,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著他!”

我終於明白,她有多愛溫可原。

他們都走出去以後,我怔怔地望著羅天:“你為什麽會……”

他不說話,從桌子上端起一碟小吃,從底部取出一台超薄的錄音機,我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那個服務員!可是……可是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呢?我並沒有告訴你啊。”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給我:“你的電腦沒關,對不起,沒經過你的同意我複製了一把。現在好了,物歸原主!”

“你在跟蹤我?”我不滿地叫起來。

“不是跟蹤,是保護!”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狡辯!”我小跑著追上他,“你早就知道夏小雪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我在等,等她自己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出來。”

“這麽說,我住院的事情你都知道?”

他聳聳肩:“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戴墨鏡的神秘女人就是溫可原的老婆白月。”

“白月?”

他跨在摩托車上,對我說:“上來吧。”

我一邊坐上去一邊問他:“去哪?”

“請你吃飯。”

“為什麽?”

他說:“犒勞你啊,這個案子你的功勞最大,我打算把你寫到我們局裏的光榮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