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判決(1)

晚上我剛準備入睡的時候接到何秦安的電話,他那邊很吵,有音樂聲,有人喝酒猜拳聲,我有些奇怪,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醫院的嗎?怎麽感覺好像是在酒吧?我問他在哪兒,他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他說:“七月,你……你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什……什麽是真的,什麽又……又是假的?”

“你是不是喝醉了?”

“沒……沒有,要是真醉了還……還好,我……”

我一翻身坐了起來:“秦安,你在哪兒?發生了什麽事?我現在來找你。”

他含糊不清地說:“別,你別……別來,我沒事。”

問了好半天,終於問到了他在哪兒。

然後,我就在一間酒吧看見了何秦安,他蜷縮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桌上堆滿了酒瓶,他在不停地抽煙,看起來是那麽孤獨和絕望。我心裏不免咯噔了一下,難道是安依雲出事了?當他又拿起一瓶酒往嘴裏灌時,我快步走了過去,奪過他手裏的酒瓶:“別喝了,秦安。”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我,笨拙地擦了一下嘴,他問:“七月,是你嗎?”

“是我,發生了……”

還沒等我說完,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破碎的哭聲夾雜在嘈雜的音樂裏蒼涼得如同秋日枯萎的落葉。我從沒見他如此傷心過,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我輕拍著他的後背:“告訴我,秦安,是不是依雲……”

“別提她!”他猛地推開了我,力氣那麽大,險些把我推倒在地,“但願我這輩子從沒認識過她!”說完,他就站起來跑出了酒吧。

“秦安!”我跟出去,“秦安,你要去哪裏?”

“別跟著我!”他轉身對我吼,吼完又朝前麵跌跌撞撞地跑去,整個人就像繃緊的琴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而他的步履就是那錯亂的拍子。

我追著他,在他身後喊:“秦安!你先別跑!等等我!我知道一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你告訴我呀,或許我能幫你呢?秦安,秦安……”

“別跟著我!我誰也不相信!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連我也不信了嗎?我們一直都是這麽好的朋友,秦安,你聽我說呀!”

他猝然止步,轉過身狠狠地瞪著我:“你真的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就是這封信,讓我知道自己是個白癡,我那麽那麽愛她,容忍她的一切,可是她呢?從頭到尾把我當成一個玩偶!我還傻傻的以為她去寄信是她的**,原來是寄給我的!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第一個女朋友莎莎嗎?我一直以為她是失足從樓上摔下去的,安依雲,她真的好狠……你要看是嗎?我給你看!讓你知道我何秦安是一個怎樣的白癡!給你!”他把它狠命地揉成一團朝我扔了過來,然後,他驟然爆發出一聲全然崩潰的笑聲,“哈哈……我是個白癡!哈哈……安依雲,你為什麽這麽狠?為什麽?為什麽……”一路狂奔了出去。

我蹲下去把那封信撿了起來,湊著昏暗的路燈把它攤開來。

秦安: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徹底地離開了你,也離開了這個世界,原諒我,秦安。我是一個罪人,我知道,上帝審判我的時候到了。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是在莎莎的葬禮上,我當場暈倒你一定以為是一個意外對不對?我現在向你坦白,坦白我犯下的罪,你恨我吧,隻有你恨我,我才覺得心安理得一點,因為這一切的一切全是我刻意安排的,包括莎莎的死。你真的相信她是失足摔下樓的,是嗎?秦安,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嗎?是她讓我變得一無所有,是她讓我痛不欲生。

我那麽愛著的一個男人,我們的感情曾經是那麽好,都是莎莎的出現,她千方百計地勾引他,當我看到他們在床上糾纏的那一刻,你知道我心裏的那種痛嗎?可是我依然愛他,愛得發狂、發瘋。我有時候真的是很賤的,我甚至割脈,跪下來求他不要離開我,但他無動於衷,當我是一堆發黴的垃圾,他告訴我,他愛莎莎,莎莎身上有的那種狂野的美我沒有。我現在知道,當一個男人厭倦了你,那麽你在他麵前所做的一切都會變成一種可笑的幼稚。

其實莎莎並不愛他,像她這種朝三暮四的女人怎麽可能會用情專一?果然他們在一起還不到兩個月莎莎就拋棄了他,投入到了你的懷裏。他們分手以後,我去找了他,可是他說逝去的永遠也不可能回頭了,所以我恨莎莎,我恨透了她!於是,我把她從樓上推了下去。

在她的葬禮上,我找到了你,我在你麵前暈倒,我隻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即使莎莎死了,我也要讓她的鬼魂不得安寧,我是這樣的恨她。所以,我施展出渾身的魅力讓你愛上我,是的,我成功了,然而,我發覺自己越來越不快樂,因為你是那麽的好,你就是對我太好了,好得讓我害怕。最終我還是要離開你的,因為在這場女人的戰爭裏,對你是不公平的,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隻是利用你,利用你來滿足我對莎莎的報複。對不起,秦安,真的對不起,我把你傷害得這麽深。

就在幾個月前,我都想好了要離開你時,誰知道我又意外地碰見了他,我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不僅不恨他,我內心還是如此地深愛著他,我問他,如果當初沒有莎莎,他會不會離開我,他說不會。但他現在已經結婚了,他的日子過得很平淡,但是幸福。就是他的話讓我心裏原本已漸漸平息的仇恨在一刹那又複蘇了,所以,我沒有離開你,我要讓莎莎在另一個世界看到你現在這麽愛我,我要讓她痛苦。

直到我知道自己懷孕了以後,我開始害怕了,因為我不停地做噩夢,夢見莎莎滿臉是血地對我狂笑,又夢見我生下來的孩子血肉模糊,卻是莎莎的臉,我快瘋了,我被自己的夢嚇得不行,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

秦安,我走了,我知道她來找我了。唯一讓我覺得虧欠的就是你了,你是個好男人,我沒這個福分擁有你的愛,我不配,我的身上充滿了罪惡。

秦安,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這麽不可救藥,也錯得這麽不可挽回,所以,我一直在心裏祈求上天,如果你肯原諒我,我死後願意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對不起,秦安,我知道,我現在連跟你說對不起的資格都沒有,如果可以在“記住”與“忘記”之間做選擇的話,我希望你能“忘記”我,“記住”必然會心痛,所以,把一切都忘了吧,忘了我這個十惡不赦的女人。

倘若真的有來生,我不奢望能牽到你的手,那就讓我化為一粒灰塵吧,當風吹起的時候,能偶爾把我帶到你的身邊,看看你,哪怕隻一眼,我就足矣!

如果能夠重活一次,我絕不會這樣錯下去,所謂人性,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原諒我,覺悟得這麽遲,等到死神已經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才發現你是最愛惜我的人。

別了,我的秦安。

讓上帝來懲罰我吧。

依雲

我隻覺得四肢冷得沒有了任何知覺,我順著路燈的柱子慢慢蹲了下去。這難道就是安依雲對何秦安最後的坦白?我不禁想到了方萍,她在仇恨裏活了整整二十六年,她的女兒身體裏流淌著她的血液,仇恨便肆虐地蔓延。

昏暗的路燈下,一個人影重疊在我的影子上。我驀地回頭,看到一張冷峻的臉,他深邃的眼眸在一瞬間就覆蓋了我。

我知道,我在他麵前其實根本無法隱藏自己的脆弱,這一刻,我再也不想跟他抬杠,我撲進他的懷裏發出一陣破碎的哭泣。

究竟,何為宿命?

我沒有把安依雲寫給何秦安的信給羅天看,也沒有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這封信裏麵不僅寫著一個女人因愛生恨最終走向自我毀滅的不歸路,同時也牽扯到多年前的一宗謀殺,羅天是警察,況且安依雲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羅天送我回來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何秦安的電話關機了,我想,他需要一個人冷靜。誰能接受用全部真心去愛的女人隻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利用的工具?誰能接受愛了這麽多年對方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多麽悲哀啊!

安依雲知道自己錯了,可是知錯了又有什麽用?能讓一切重來嗎?我不禁有些怨恨她,都已經決定用死亡來贖罪了,為什麽還要將一切全盤托出?有時候,坦白是一種傷害!

淩晨六點,我接到羅天的電話,他說在天橋下發現一具男屍,身份證上的名字是何秦安,死者的手機裏有我的電話號碼。

電話剛掛,醫院那邊又打過來,說安依雲已經停止心跳。

一切,都逃不出宿命!

荒涼的墓地裏,又多了兩座新墳,他們把安依雲跟何秦安葬在了一起,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長埋於此,也隻有等到另一個世界再去糾纏了。

三個老人哭得昏天黑地、悲痛欲絕,我不知道他們還能夠支撐多久,就如我一樣。總有那麽一天,我的骨灰也將會被埋葬在這裏,我相信,這一天或許很快就到了,我不懼怕死亡,我隻擔心沒人幫我收拾屍骨把我葬在啟凡的身邊。

我跟他們一起離開墓地後又折了回來,看著三座墳墓,我的心髒被深深地絞痛著,我忍不住淚如雨下。我記得第一次折回來是何秦安幫我遮雨,他還告訴我,要堅強地活著。僅僅是十幾天的時間,他們都一個一個地相繼離開,從此與我天上人間、陰陽相隔。我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為什麽都要以如此殘忍的方式離開?

哭了好久,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離開墓地,我想去醫院檢查一下我腹中的胎兒,這是啟凡留給我唯一讓我活下去的理由,我一定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來。

剛走出墓地,我就看見了羅天,他斜靠在摩托車上抽煙,煙霧繚繞在他的臉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暗自納悶,他那輛破車是不是報廢了?我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向他走過去,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你怎麽在這兒?”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輕聲地說:“你瘦了很多。”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裏居然掠過了一絲心疼,這讓我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還好他立刻轉開了話題:“跟我說說你爸爸的事吧。”

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爸爸?”

“對,因為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麽沒有跟你爸爸姓,你不可能就姓‘七’吧?”

“哦,是這樣啊。”我淡然一笑,“我還不到三歲的時候,我爸爸就離開了我跟我媽,和別的女人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我媽把跟他有關的東西全都燒了,爸爸的概念對於我來說,基本上是一個空白。我媽因為恨他,不讓我跟他姓,所以我的戶口上就是‘七月’這個名字了,其實,我知道我媽一直忘不了我爸,否則她也不會把這半塊玉留到死。”

“那你……恨他嗎?”

“怎麽說呢,小時候,別人總欺負我,說我是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那時候我真的恨過他,現在不恨了。人生苦短,如果兩個人在一起不幸福,還不如給彼此自由,這是我媽曾經對我說的話,我明白的。”

“對不起,七月。”他有些局促。

“沒事,跟我還說什麽對不起。”

“你要去哪兒?我送你。”

他把我送到醫院門口,我沒讓他陪我進去,掛了號以後,我滿懷心事地往樓上走,各種混合的藥物味讓我胸口窒息。剛走到三樓,我一下就呆住了,我一眼看見了那個男人,他正在跟醫生說話。他還是那麽英俊,頭發還是那麽短,謝天謝地,他已經完全康複了。好似幾個世紀沒見到他了一樣,我一時愣在那裏忘了一切地看著他。

他感覺到了我的目光,轉過頭來,我們的視線交錯在一起,他也呆了,他那麽驚訝、那麽激動地凝視著我,時間就此凍結了。

半晌,他從喉嚨裏擠出一聲輕喚:“七月……”

當他慢慢向我走來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能見他,原本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是我自己放了他,我有什麽資格再去搗毀他的世界?我轉身就要往樓下跑,可是我忘了,我此時正站在台階的邊緣,腳下一空,我整個人失去重心,順著樓梯翻了下去。

“七月——”他驚慌失措地撲過來,把我的頭攬在他的懷裏,緊緊地捧住我的臉:“七月,七月!你怎麽樣?七月……”

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臉上。我隻覺得腹部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從體內往外湧:“好疼,可……原……”

“你要挺住,七月。來人!醫生!快救救她……”

他撕心裂肺般的喊聲逐漸變得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模糊,感覺身體變成了一張紙,毫無重量,輕得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忽略。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是卻連轉動眼珠的力氣都沒有,耳邊是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機械的碰撞聲,有人嘈雜地說話聲,一切都是那麽虛無,縹緲。

“剪刀給我……”

“病人的意識很弱,氧氣……”

“大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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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一切又恢複了寧靜,我什麽也聽不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漸漸有了知覺,我動了動手指,我的手正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握住。我緩緩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觸到一張憔悴不堪的臉,他俯視著我,臉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在他揉了揉眼睛之後,接著轉變為狂喜。

“七月!你醒了!你醒了……”

我虛弱地叫他:“可原……”

“是,是,我是可原,感謝上帝,你沒事。”繼而他又緊張地問,“你怎麽樣?七月?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有沒有哪裏痛?你餓了嗎?你想吃什麽?我馬上去給你買……”

我模糊的意識隨著他的話逐漸清醒,最終聚攏,我想伸手去摸我的腹部,全身卻虛軟得無法動彈,我擠出一絲恍若遊絲的聲音,我問他:“我的孩子……”

他把我的手拉起來貼在他的臉上:“七月,你想吃什麽呢?醫生說……”

我虛軟地打斷他:“孩子……我的孩子沒了嗎?”

“先別說這個,現在最要緊的是你的身體,你一定要讓自己好起來……”

“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我低吼一聲,牽動著腹部的劇痛,我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他一下急了:“是,你先別激動,七月,你身體很虛……”

他後麵的話我沒聽進去,我隻知道,我跟啟凡的孩子沒有了。

我閉上了眼睛,整個世界在一刹那失去了顏色。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也沒吃過任何東西,甚至沒喝過一口水,隻是沉默而木然地躺著,這條唯一係著我生命的紐帶斷裂了,我隻求用這樣決絕而封閉的方式,一點一點地耗盡自己。

一天深夜,趁溫可原去洗手間時,我砸碎了玻璃杯,用碎片狠狠地向手腕割去。躺在手術台上縫針,我的心已經徹底地死去了。醫生的聲音裏夾雜著不解和責怪,她說:“為什麽要想不開呢?你現在還年輕,孩子沒有了以後還可以再要嘛,他對你那麽好,上次如果不是他幫你輸血,你隻怕,唉!”

看到我這樣自暴自棄,溫可原也瀕臨崩潰了,當我縫完針被送回病房的時候,他坐在床邊,一把將我扶了起來,摟進懷裏:“告訴我,七月,我要怎麽做才不會失去你?到底要怎麽做,你才願意活下去?你告訴我,七月!”

我麻木地伏在他的肩上 ,因流淚過度而幹涸的雙眼空洞無神。我在心裏默默說著:對不起,可原,你就讓我這樣自生自滅吧。

他放開我,抓住我的手臂:“七月,你看著我!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嗎?你把我的心已經淩遲得千瘡百孔,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從沒認識過你,也寧可從沒來過這個世界。可是你已經走進了我的心裏,而且牢牢地生了根,怎麽辦?你能為了我重新振作起來嗎?”

我沒說話,也沒看他,臉上是一片全然的麻木。

“七月,你一定要這樣嗎?一定要再死一次你才甘心嗎?”

見我仍是這樣無動於衷,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好吧!既然我再怎麽做也喚不回你尋死的念頭,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他鬆開手,彎下身去,從床底下拿出一把刀,這把刀是用來削水果的,他因為怕我想不開,所以藏在床底下。我怔怔地望著他,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他平靜地說:“你如果決定了要死,那就讓我死在你的前麵吧!”話音剛落,他的刀就劃向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