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戴墨鏡的女人(2)

他一把拉住了我:“真的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不是,他……他對我太好了。”

“我也會對你好。”

“這不一樣的,我跟他在一起快五年了,我不能傷害他,要怪就怪咱們認識得太晚。”說完這些,我不再等他開口,急急地抽出手,誰知卻被他衣袖上的紐扣鉤住了手鏈,嘩啦一下,斷了,水晶散了一地。

我臉色一變,猛然想起苦婆說過的話:“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注定相克的,所謂水火不能相融。”

我的心往下一沉,手鏈突然斷裂是不祥的暗示?

回到市區已經快一點半了,我讓溫可原把我送到離家不遠的路口就下車了,他停在那裏,用車燈遠遠地照著我,直到我走進小區、上樓,依然沒有聽到他啟動馬達的聲音。我心裏有些難受,不知道今晚是否傷害到了他,可是我必須要這麽做。

剛上完第一層台階的時候,一陣突兀的腳步聲從上麵傳了下來,那是高跟鞋下樓的聲音,清脆而寂寞,在樓道裏發出空洞的回響。我突然有些緊張,一種無邊的恐懼緊緊地向我籠罩過來,我把鑰匙從口袋裏掏出來,故意晃得叮當響,鼻子裏哼起了有些走調的音樂,哼得我自己都毛骨悚然。

高跟鞋的叩擊聲越來越近,然後,我看見了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長風衣,領口豎著,頭發很隨意地紮了一個馬尾,麵如冰霜,皮膚很好,那副像是塗了一層黑亮油漆的墨鏡,占了她臉部的三分之一。

她像幽靈般經過我的身邊,慢慢地往樓下走去,帶來一股徹骨的涼意。

隨著樓道裏的燈一滅,我這才緩過神來,把燈重新按亮,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上跑,哆哆嗦嗦地開了門,驚魂未定地靠在門背大口地喘氣。那個奇怪的女人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我又為什麽如此怕她?

啟凡原本蜷在沙發裏睡著了,大概被我關門的聲音弄醒了:“你回來了,七月?”

我看了看他,腦子裏突然閃出一個不好的念頭,難道那個女人剛剛是從我家裏離開的?我皺皺眉,說:“嗯,剛剛有人來過嗎?”

“嗯?沒有啊,怎麽了?”他看了看時間,“哎呀,快兩點了,我本來想等你的,結果睡著了,生日Party過得開心嗎?”

他一臉的倦容,不像是在撒謊。我換好鞋,挨著他坐下去:“啟凡,你知道我剛上樓的時候看見誰了嗎?”

“誰?”他將我冰涼的手拉過去捂在掌心裏。

“就是傍晚在診所看到的那個女的,三更半夜的,她居然還戴著墨鏡,跟鬼一樣。”

“哦——”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所以你就懷疑她剛剛來找過我,是吧?真傻,我是不會把病人帶回家的,快去洗個臉睡覺,我困死了。”

我起身去臥室換睡衣,一眼瞥見窗台上的那盆白蝴蝶藍,奇怪,我今天出門時不是把它放回廚房的嗎?我揚聲問:“啟凡,這花兒是你放這裏來的嗎?”

“什麽花兒?”啟凡應聲走了進來,搖搖頭道,“不是我啊,原來不是放在廚房那邊的嗎?”

“那就怪了,難道它自己長腳走過來的?”這麽一說,我的心裏又湧出了一絲不安,如果不是啟凡,難不成它真長了腳?

啟凡從後麵摟住我,嘴巴貼在我的耳邊:“七月,我們睡吧。”話音未落,手便像魚一樣滑進了我的衣服裏,滾燙的唇覆蓋在我的脖子上,輕咬著。我低喃一聲,轉過來鉤住他的脖子,在啟凡溫柔的愛撫中,我忘卻了所有的恐懼,像一朵被采摘下來的花,盛開在床上。當啟凡剛準備進入我的身體時,我突然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啟凡,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有,你的體香,屬於我的。”他再次吻住了我,那股怪味兒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當我從**的最頂峰漸漸平息下來以後,我又聞到了那股怪味兒,我警覺地皺了皺鼻子,輕輕推了推啟凡:“啟凡,我沒跟你開玩笑的,好像真的有什麽味道,你聞聞看。”

他摟緊了我一些,閉著眼睛說:“哪有什麽味道,你最近總是那麽多疑,睡吧,乖啦。”

沒一會兒,他就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我睡不著,隻覺得那股怪味兒越來越濃,有些腐爛、有些發黴、甚至還有些血腥……我躺不住了,打開了床頭燈,坐了起來,仔細地聞著,尋找那股怪味兒的來源……似乎就來自床底下。

我哆嗦了一下,跳下了床。

我膽戰心驚地掀開了床罩,床底下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呼!我鬆了一口氣,站起來到處看著,慢慢走出了臥室,那股怪味兒讓我胸口有些窒息,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打開了客廳的燈,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走進了廚房,我的視線落在了高壓鍋上便再也無法移開。難道是燉的什麽東西忘記倒掉發臭了?

我捏著鼻子,蹲下身去打開了高壓鍋,然後我瘋了一樣扔掉高壓鍋的蓋子,一屁股軟在了地上,捂住嘴連連後退。

高壓鍋裏堆放著一塊塊鮮血淋漓的動物殘肢,血肉之上放著一個完整的貓頭,就是那隻黑貓的頭顱。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發出幽幽的綠光,直直地跟我對視著。

“七月?發生什麽事了?”

“貓——”我剛一張口,隻覺得胃裏麵一陣翻江倒海,我抱住垃圾簍狂吐起來。

“天!”啟凡一看見高壓鍋裏的貓也驚得捂住了嘴,臉色白得駭人。

我仍在沒命地吐著,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樣。

我的腦子裏迅速地閃出了一張臉,她的眼睛在墨鏡後麵發出金屬般的光,嘴角向上傾斜,意味深長地對著我笑。

我一把抓住了啟凡,驚慌失措地說:“一定是她!一定是那個戴墨鏡的女人!不,她不是人!啟凡,啟凡,你趕緊把門鎖換掉,她會進來的!那盆蝴蝶藍也是她放在窗台上的,是她,啟凡,你現在就去換鎖,快!你聽,她就站在門口,快把她趕走,快呀!”

我掙紮著站了起來,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在了啟凡懷裏。

醒來的時候在醫院,已經是第二天下午,醫生說我驚嚇過度,體質虛弱,要在醫院住幾天。醒過來的第一眼我便抓著啟凡,語無倫次地說:“貓……戴墨鏡的女人……高壓鍋……貓……”

啟凡原本趴在床沿上睡的,我一抓住他,他就醒了,把我的頭攬進懷裏:“別怕別怕,老公在這裏,沒事了,七月乖。”然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你瞧,我早上就叫人把鎖換了,都是我不好,總以為是你多疑,現在沒事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我保證,再不讓你受到驚嚇了,睡吧,寶貝,老公就在旁邊陪著你。”

在啟凡的溫存軟語裏,我再次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次睡得很踏實,沒有任何噩夢。

生活繼續。在啟凡細心的照顧下,兩天後我便出院了,讓我奇怪的是,所有的噩夢都從我出院以後莫名地無影無蹤。

先說那盆白蝴蝶藍,我後來又把它搬到廚房去了,我好幾個夜晚都偷偷地起來看,看它會不會突然跑到臥室的窗台上,但它一次都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廚房那兒。

然後有一段時間,我很勤快地陪啟凡去診所,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看他麵對形形色色的病人,其實最主要的,我是想遭遇到那個戴墨鏡的女人,可是卻再也沒有遇見過她。

我的生活在一夜之間仿佛變得沒有了任何波瀾。

包括溫可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再也不和我聯係了,我給他打過電話,可他一直關機著,就好像突然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我常常想起他,想起第一次喝醉酒在天橋上他抱著我坐了一夜;想起他在黑暗中親吻我留下的淡淡煙草氣味;想起他帶我去山頂看流星雨說認識我七百六十八個小時……人說失去後,才會倍感珍惜。溫可原消失以後,我才知道,我竟是如此地想念他。我常給他發信息,他從來沒給我回過,也許這個手機號碼他早已不用,但我依然給他發,就像在跟自己的心靈對話。有時候,想念一個人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跟別人沒有關係,不管他在哪裏,把這份想念放在心底深處沒人打攪的地方。這樣很好。

生活過得平淡,但是安然。我開始給一些雜誌寫稿,隻是不再寫恐怖小說,因為我答應過啟凡。以前碰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在突然之間消失了,就像溫可原一樣。我有時候懷疑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那個夢應該是從夏小宇自殺以後開始的,而我自己本身也跟著陷進了噩夢裏找不到出路,如今,夢醒了,一切又回到從前,什麽都沒改變。

人有時候真的是很脆弱的動物,每當我獨自在黑暗中默默為溫可原留給我半真半幻的回憶而淚流滿麵的時候,我總執著地相信他是真實存在的,他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的。可是我的等待一天一天被瓦解,最終破碎,他什麽也沒留給我,甚至一張照片。我記得他曾經在山頂送給我一條水晶手鏈,那個吊墜上鑲著一朵黑色的曼陀羅,它的花語是——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當晚那條手鏈就在山頂上斷裂,那一顆顆散落的水晶,現在想起來,就像是一顆顆的淚珠,也許,那真的隻是我在夢裏的情景,而溫可原也隻是我夢裏的一個男人。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靜如水地過著,轉眼就到了年三十,我跟啟凡很早就去了苦婆家,給她們買了很多東西。我出院沒多久就帶啟凡認識了苦婆,啟凡特別喜歡苦兒,今天特意給苦兒包了一個很大的紅包做壓歲錢。苦婆家裏很熱鬧,有許多的街坊鄰居都給她們買東西,啟凡要接她們一起回家過年,苦婆執意不肯,我們看有那麽多人陪著她們,也就隨著苦婆的意了。

到啟凡家已經快要中午了,在這之前,我緊張得要命,啟凡一路都在安慰我,說他父母早就接受我了,我仍提心吊膽,等我進了他家門,我才知道啟凡所言非虛,他父母不僅認可了我,對我的態度轉變更是讓我受寵若驚。何秦安跟安依雲也在,安依雲仍是那副樣子,但她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有說有笑,非常的溫馨。啟凡的母親說,啟凡的事業穩定了,也到了該結婚的年齡,本來他們想等安依雲先成家的,可安依雲的病情還沒好,所以就不考慮這個了。最後商量說讓我跟啟凡先訂婚,並且說已經看好了日子,定在三月初十,讓我跟我的父母也商量一下。我立刻難過起來,啟凡的父母根本不知道我的家庭情況,我要怎麽跟他們說?啟凡握住我的手給了我一個放心的微笑。

晚上我跟啟凡、何秦安、安依雲去看煙花,好多人,幾乎都是情侶,燦爛的煙花在如墨般的穹宇中繽紛閃爍,構造出一幅新年的喜慶。我轉過頭去,眼光正好落在安依雲的臉上,我發現她笑了,她居然笑了!其實在吃飯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安依雲在刻意躲避著她的父母,我不知道什麽原因,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此刻笑了。

啟凡跟何秦安也看到了,他們頓時都驚呆了,安依雲望著絢爛的煙花笑得如此美麗,如此動人,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領口有一圈白色的毛,配上她那張娃娃臉,使她看起來就像是童話裏的白雪公主。我看見何秦安的眼裏有淚光在閃動,這樣一個執著的男人,他為安依雲放棄了所有。

如果時間能夠就此停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災難都徹底遠離,那該多好!我閉上眼睛,把頭靠在啟凡懷裏。

啟凡從後麵摟住我,低下頭來,嘴唇貼著我的頸窩:“想什麽呢,七月?”

“如果時間就這樣停了,那該多好。”

“為什麽要它停呢?我愛你還沒有愛夠,我要愛你這輩子,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要我說,這時間最好永遠不要停下來,我知道你的童年不快樂,受過很多苦,我發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相信我,七月。”

我抬起手臂從後麵攬住他的脖子,用力地點頭:“相信,我相信!”

“現在你也不用再懷疑爸媽不能接受你了吧?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訂婚,然後再結婚,我們永遠不分開,好嗎?”

“好,永遠不分開。”我的眼眶瞬間就濕了,“謝謝你,啟凡,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傻瓜,跟我說什麽謝謝呢,我愛你,七月。”

“我也愛你。”

“幸福嗎?”

“幸福!”

他喃喃地說:“我會讓你永遠這樣幸福的,永遠!”

這個男人是上帝派來照顧我的,期限是一生。而我也一樣,從現在開始,我的生命裏隻有他,他是我的宿命,從我們第一次相遇就是的。

溫可原。我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是該把你忘記的時候了,就讓一切隨風來,也隨風去吧。我的心忽然疼痛起來,原來記住一個人容易,要忘記一個人卻是如此的難。可是,我必須要揭掉這塊烙在心坎上的疤,因為我終究要接受溫可原帶給我的隻是一場夢的事實。

半晌,我張開嘴,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聲歎息,悠長得沒有止境。

歎完這一聲,我對溫可原所有的想念,就此在心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