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漸漸遠去

晚上回到臥室,喬東陽特地交代池月:“這兩天你照顧好池雁的情緒,開庭那天,我讓猴子陪著一起去。

池月啞然。

連喬東陽都發現侯助理對池雁的意義不同了嗎?

她嗯了聲,點頭,不語。

“還有——”喬東陽突然扭頭,目光惡狠狠地瞅著她,“那個魏歌——”

“保持距離。我知道。”池月飛快的接話,然後笑盈盈地說:“他對我其實沒有那個意思,就是這個人吧,腦路回清奇。可能是做大明星膩了,想出來散散心,覺得咱們這兒好玩。”

“我是男人,我能不了解他的心思?”

“……”

池月閉嘴。

一眨眼,到了開庭的日子。

池月和喬東陽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就帶著池雁和於鳳開車進城。

大家都不說話,氣氛異常沉默,池雁也感覺到了,怯怯地看看媽,看看池月,不敢吭聲。

信息時代,媒體的嗅覺比狗鼻子還靈。法院門外好幾個攝像機在等候,一旦有人經過就有記者小哥哥小姐姐上前詢問。不論能不到得到回答,都不肯放過一點機會。

喬氏兄弟鬩牆,從去年持續到今年,堪比年度大戲,這樣的熱點,暴點,是網民們感興趣的話題,也是媒體工作者搶奪的新聞資源,他們比當事人來得還要早,嚴陣以待。

警戒線外,還有一堆群眾駐足觀望。

池雁遠遠看到侯助理,招著手就愉快地跑了過去。

“猴子!這裏這裏!”

這一跑,馬上就引起**。

侯助理拉住她,往後看了一眼,拒絕了一個跟過來的女記者,走到喬東陽的身邊,“走吧,裏麵說。”

外麵氣氛緊張,不方便說話,幾個人沉著臉在記者的追問聲中走進去,經過一道嚴格的安檢,看到出來迎接的一個檢察官。

池雁的特殊情況,在準備提起公訴的時候,他們就了解過情況,並進行過證人資質的核實。因此,特地派了個女檢察官,就是為了安撫池雁的情緒。

“跟我來吧,這邊。”女檢察官一臉微笑,很有親和力。

可是池雁緊緊拽住手心,低著頭,看看媽,又看看猴子,緊張得咬緊下唇,邁不開步。

“不怕。”池月低下頭去看她的眼睛,“我們不是講好了嗎?讓壞人受到懲罰。那天,宋玲的事你忘了嗎?要不是你勇敢站出來,警察叔叔就不會抓走她,也許她還會傷害更多的人……”

池雁默默點頭,又回頭看猴子,癟著臉,“猴子,我怕……”

侯助理內心沉重,拍拍她,發現嗓子眼兒堵得厲害,“一會兒你出庭的時候,就能看到我。”

池雁眼睛又是一亮,“真的嗎?”

侯助理握了握拳,“真的。你勇敢一點,你可以的。”他又瞄向旁邊耐心等待的女檢察官,“這位姐姐是很好的人,你跟著她,沒有問題的。她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

“哦……”

池雁眼睛裏的惶恐清晰易見。

但她的麵前都是她信得過的親人,她要聽話去做。

“猴子,你一會坐近點,”臨走時,池雁又特地交代。

“嗯,我坐最近。”侯助理眼睛一熱,朝她擺擺手,低下了頭。

一個大老爺們兒,差點沒包住淚。

池雁跟著女檢察官走了。

為了保障證人證言的真實性,不讓證人受到影響,因此,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證人是不可以旁聽案件審理過程的。

而且,證人之間,必須隔離質證。

池月內心不安,不停瞄向池雁離開的地方。

喬東陽輕撫一下她的肩膀,“你也進去吧。”

池月握了握他的手,“嗯,我去了。放心,我們會贏的。”

今天池月也要做為證人之一出庭作證。

當年池雁被侮辱,她是唯一的目擊者。不過開庭前律師分析認為,由於池月是喬東陽的女朋友,而喬東陽是與案件有直接利害關係的人,法庭對池月的證詞是否采信,不一定。

審判庭的氣氛,比外麵更加逼仄。

開庭時間還沒有到,門口庭上都有法警執勤,旁聽席上坐了一群早到的喬家人。

喬正崇,喬瑞賢,喬正江,喬顯庭,還有喬家的兩個姑娘喬雪,喬昕……除了喬奶奶和喬正元,其他人都在。

他們坐在旁邊席的第二排左邊位置,喬正崇一個人坐在中間。侯助理望一眼,默默帶著於鳳坐到右邊。

喬東陽沒有走過去,徑直跟著他坐了過來。

“東子哥,你怎麽來得這樣遲?”喬昕是喬家三叔喬正江的小女兒,今年剛滿十八歲,天真爛漫,像很多小姑娘那樣,對這個英俊有才的東子哥哥充滿了崇拜,語氣也聽不出敵意。

可是,他話沒說完,喬瑞賢就笑了起來。

“你東子哥住郊外的,進城太遠,當然遲了。”

喬昕不高興地瞪他一眼,不理會,繼續問喬東陽,“東子哥,住郊區好玩麽?我周末去你那裏玩,好不好?”

喬東陽還沒說話,喬瑞賢的奚落聲又傳了過來,“喬昕,你是不是傻。那裏是農村,蛇鼠蟲蟻一窩窩的往外爬,你去了吃得消?”

喬昕被蛇鼠蟲蟻嚇住,小臉兒一白。但是她對這個吊兒郎當的二哥,一點都不喜歡,“關你什麽事?要你管!”

“好心當成驢肝肺。愛去不去,誰愛管你?”喬瑞安瞥一眼喬東陽冷峻的臉,冷笑,“隻怕你東子哥窮得揭不開鍋了,不敢招待你呢。”

“喬瑞賢,你是不是神經病啊……”

“喬昕!”喬正江嗬止了女兒,瞪她一眼,“怎麽和二哥講話的?”

說罷,他又扭頭看向喬瑞賢,眉心揪在一起,沉聲道:“自家兄弟,瑞賢你說話還是注意一點。”

“噯三叔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麽沒注意,我這不是關心喬昕嗎?”

“誰要你關心?”喬昕接嘴。

喬正江被吵得眉心緊皺,正要訓女兒,法警走過來了,“家屬請安靜。馬上就要開庭了。”

喬昕低頭,朝喬瑞賢做了個鬼臉,喬瑞安冷哼一聲,閉了嘴。

喬正江鬆口氣,朝喬東陽露出一個微笑,點點頭,算是招呼,喬東陽嘴唇扯了扯,表情淡然,從頭到尾就像一個看大戲的局外人。

……

庭審開始。

審判長,陪審員、書記員,公訴人,辯護人,陸續入庭就座,旁聽席上的相關人員也都到了。

法庭莊重,一派肅穆,鴉雀無聲。

書記員起立,麵對審判長。

“報告審判長,公訴人,辯護人已到庭,被告人喬瑞安已提到正在羈押室候審,有關訴訟參與人已在庭外等候,各項庭前準備工作已就緒,可以開庭!”

審判長重重敲擊法槌。

“申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現在開庭,傳被告人喬瑞安到庭!”

一片安靜。

喬瑞安被兩位法警帶入被告席,警械未退,手銬閃著冰冷的金屬光芒,可是他似乎不以為然,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親人,目光沒停留多久又滑開,懶洋洋地坐下。

事過多年,這是喬東陽再一次見到喬瑞安本人。

他是喬家長孫,比喬東陽大了將近一輪,和他的親兄弟喬瑞賢長得不太像,個子偏矮一點,但喬家基因強大,喬瑞安人不難看,甚至在那隻眼睛沒瞎以前,是那種生得好看的男人。

隻是,他和喬瑞賢傻不著調的個性,截然不同,一看就是那種老成持重的穩當人,當年他也是靠這個扮相獲得了喬奶奶的喜歡。但是仔細看他,會發現他眼睛裏總有一絲似有似無的涼意,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陌不關心。

坐下來,他不看旁聽席上的親人,而是看著天花板。

喬東陽當時年紀小,衝動,腦子裏不裝事兒,現在看喬瑞安,突然覺得權少騰的話是對的。這個大哥就是典型的反社會型人格。冷血、殘暴,骨子裏就是狠戾的人,天生的罪犯。

想到奶奶對他的偏疼偏寵,喬東陽笑了笑。

喬瑞安似乎有什麽感覺,朝他的方向望了過來。

兩個人對視,空氣裏流動著莫名的敵意。

審判長例行詢問喬瑞安,姓名,性別,年齡,籍貫等個人信息,以及對審判人員是非需要回避的問題進行核實。

稍後,進入庭審環節。

往事被一樁樁剝離出來。

旁聽席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董珊第一個出庭作證。

她化了淡妝,穿了一件雅致的改良款旗袍,外麵套了一件米色風衣,在這個寂靜無聲法庭裏,一出場,就奪走無數人的目光。

半老徐娘,還美得這樣令人驚豔,可想而知,當年的她是怎樣的美貌,喬瑞安又為何而動心……

人的第一印象會決定主觀判斷。

董珊今天打扮的極有說服力。

這樣的她,憑什麽不能讓喬瑞安生出邪念?

董珊的美,襯托著喬瑞安的猥瑣。這讓坐在旁聽席上的喬雲崇,如坐針氈,有點睜不開眼——

熏得他眼疼。

為什麽他當初會懷疑董珊是和喬瑞安有奸情呢?

不對,其實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一直篤定董珊是愛他的,他真正懷疑的是自己。

董珊還那麽漂亮,而他將漸漸老去。當年喬瑞安年輕體壯,在那一刹那滑過腦子的邪念裏,讓他控製不住妒火的是一種強烈的嫉妒,或者說,是一種對自己即將年老失去對生命掌握的無能宣泄。

喬正崇一眨不眨的望著董珊。

可她,一眼都沒有看他,目光連短暫的停留都沒有。

“證人,是否知曉自己的權利義務,是否知道做作偽證的法律後果?”

“知道。”董珊安安靜靜地看著審判長。

公訴人,辯護人,反複詢問當年的事情,這是在警方詢問的時候,已經說過無數次的話題,董珊閉了閉眼,徐徐說起,臉色淡淡,聲音淡淡,然後在殘酷的回憶裏,笑了。

“審判長,我的話說完了。”

喬正崇看著她的笑,攥緊了手。

辯護人:“你和喬東陽是什麽關係?”

董珊沉默一下,“繼母子。”

喬正崇突然咬住下唇,喬東陽低頭,掌心按住額頭。沒有人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麽,“繼母子”三個字在這個時刻,顯得格外沉重。

她為了喬東陽做了生育結紮,一生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喬正崇卻為了利益,去和別的女人,有了一個未出生的小孩。

命運的諷刺,全在董珊的微笑上。

辯護人:“審判長,基於證人和利害關係人的母子關係,我認為證人的證詞不足以采信。”

喬瑞安的辯護律師是一個擁有多年刑事案件經驗的老律師,言詞犀利,他提請審判長注意,董珊完全會因為利害關係做假證。一旦喬瑞安有罪,喬東陽就是既得利益者,那麽,董珊一樣是既得利益者。

“馬上就沒有關係了。”

董珊突然開口,淡淡的聲音,說:“我和喬正崇已經分居大半年,夫妻關係早已破裂。我正準備向法院起訴離婚。而我和喬東陽……”

她停頓一下,“我們關係一直不好。喬東陽這個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在他心裏從來沒有尊重過我這個繼母,我們也沒有相處過超過一周,並無感情基礎,說仇人談不上,但絕對不是親人,他恨我,我也不喜歡他。所以,我認為辯護律師的話,相當可笑。”

“那你為什麽要幫他?”

“我不是幫他,我隻是想讓當年傷害我的人被繩之以法,受到法律應有的製裁。”

喬東陽緩緩抬頭。

董珊還是沒有看他,也不看喬正崇。

父子兩個都坐在旁聽席上,臉頰被打得啪啪作響。

就在剛剛那一瞬,喬正崇內心有一股強烈的衝動,他想站起來告訴法官,他們感情沒有破裂,他們不會離婚……可是董珊淡漠的臉,把他的情緒狠狠的壓了下去。

他閉眼,無聲。

直到她離開證人席。

有那麽一刻,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漸漸離他遠去。

抓不住,也無從判斷。

……

喬先生的黑月光

喬先生的黑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