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明明缺了個世界

閨蜜是用來傾訴的,以往有什麽不高興,池月也會和王雪芽吐槽。

可是今天她什麽都不想說。

有一些隱秘的煩惱,沒有共情心理的人,不能理解。

王雪芽對她的關心是至誠的,但王雪芽的成長環境和她不一樣,可以分享秘密,但分享不了情緒。

池月看計劃書看到淩晨,迷迷糊糊醒來,於鳳正在抱柴生火。

高高疊起的柴薪她次離開的時候,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屋簷都快要碼不下。

“媽。我來。”池月過去幫忙,將柴抱到廚房,坐在木凳生火煮飯。

天已經大亮了,於鳳往常不會這個點兒才煮飯。

池月知道她昨夜也沒有睡好,內心惻然。但有些事情,仍然要跟她說清楚,“一會我去找阿俏,把兩萬塊退掉。”

阿俏又叫杜俏,是杜明宇和杜老三的堂妹,也是池月的小學兼初同學。初畢業她輟學,去外地打工,兩個人很少聯係了。池月高考那年,聽說阿俏嫁了人,生了孩子,當時詫異了一下,再見麵的時候,阿俏的孩子已經會打醬油了。

於鳳沒有說話,看了池月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再出來,她拿了一個包,從裏頭掏出兩萬塊錢,默默遞給池月。

池月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多現金,怔愣一下,接過來。

“一會我把銀行卡給你,家裏要添什麽,你和我姐想買什麽,都買,用不著那麽節省。我養得起家。”

“嗚——”

剛才還繃著臉的於鳳,哭了。

早起來她眼睛是紅的,這一哭,眼瞼更是紅腫。

池月默默遞紙巾,“別哭了。昨晚是我說話太重。這些年,你很辛苦,我都知道。”

能生出池月和池雁這一對姐妹花,於鳳的長相也是極為出挑的。年輕時的她,青春貌美,惹得無數小夥子眼熱心跳。可是在池月的印象,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添過新衣,護膚品更是從來舍不得用,再好的基因也經不住這樣折騰。

她老了。

皮膚沒了光澤,眼底失去了光芒。

皺紋鋪滿臉,她成了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

她或許也曾有過夢想,最終被女兒和歲月磨滅在了這月亮塢裏。

池月想到這兒,放軟了語氣,“媽,我姐不能這樣嫁人。不說對方人品好不好,隻說離開了這個家,誰會像咱們一樣照顧她?別人要是打她罵她,咱們能知道嗎?你舍得我姐去吃苦?”

於鳳鼻翼翕動,哭得泣不成聲。

“你以為我願意嗎?我也是沒有辦法。”

池月皺眉,“怎麽沒辦法了?”

於鳳抬起淚眼,吸著鼻子猶豫一下,“月月,媽不可能陪她一輩子。媽早晚是會死的,說不準哪天倒下去,爬不起來了。你還要嫁人,我不能讓你姐拖累你一輩子……”

“媽!”

“你聽我說完。”於鳳瞪著她,“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你也不能。月月,你以後有自己的家庭,得過自己的日子,池雁怎麽辦?我得為她找個靠得住的人家。”

“杜老三是不成才,沒什麽本事,年輕的時候更是犯過事,可這些年我都看在眼裏的,他是個厚道人,家裏二老也都過世了,沒什麽牽掛,隻要他肯全心全意照顧咱家池雁,媽認為他是個好對象……”

池月閉眼。

“媽,我做不到。除非我姐自願,要不然我不會讓她嫁人。”

“她不嫁人怎麽辦?你養她一輩子?”

“我養她一輩子!”池月斬釘截鐵地說。

於鳳紅著眼,生氣地吼她,“你不嫁人了?哪個婆家會允許你拖個瘋子姐姐嫁過去?”

瘋子兩個字刺激了池月,她聲音拔高,“我不嫁人!這輩子我都不嫁!”

於鳳與她大眼瞪小眼,“你是不是想氣死你媽?”

池月叫了一聲“媽”,聲音都啞了,“我不能做白眼狼。我姐為我做的,我一輩子都還不完——我心甘情願照顧她。”

於鳳看了她片刻,哭著嗚咽轉身。

……

星空航天城。

今天恢複了正常訓練,氣氛一如往常,大家有說有笑,除了王雪芽沉鬱著臉,沒有任何人因為池月的離開而受到影響。

鄭西元起個大早去找喬東陽報道,還沒進辦公室被侯助理擋下了。

“鄭總,鄭總,實在不好意思啊。”侯助理回頭瞅了瞅,衝他搖頭,“我勸你,最好別去觸這個黴頭了。”

鄭西元從他肩膀看過去,“祖宗爺還沒消氣呢?”

唉!

侯助理把他請到外麵坐下,倒了杯水,大倒苦水。

“這次怕是氣大了。哄不好的那種。”

“唔!”鄭西元吹著水麵,眼睛瞄侯助理,“那他怎麽打算的?”

“什麽怎麽打算?”

“池月的事兒啊。”鄭西元把杯子放下,“他不會這樣算了吧?”

“不算能怎的?那姑奶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瞅著,她是哄得好的那種嗎?”

“……也是。尷尬啊。”鄭西元笑了笑。

這個事兒,侯助理心裏也沒底。從昨天池月離開,喬東陽黑著臉不愛理人了。以前他生氣吧,侯助理總有辦法哄他,這一次真是束手無策。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是鄭西元的總結,“依我說,你那主子是太嫩了。哪有追女人追成這樣的?不是我說他,喬東陽這三個字擺在那裏,恐怕都沒人相信他追女人會追飛吧?”

侯助理撇了撇嘴,看著他,“……是啊,尷尬啊!”

鄭西元咳嗽,“我今兒來是找他商量的,我準備讓節目組出麵,親自去池月的家裏,找個由頭把她請回來……”

“別別別!”侯助理拚命擺手,“鄭總,你可千萬別好心辦壞事兒。我們還不知道喬先生是個什麽想法呢。”

“他能有什麽想法?不是吃不到嘴裏,心慌麽?”

鄭西元話剛說到這裏,辦公室門開了。

喬東陽冷著臉走出來,“你是吃多了,把嘴吃壞了吧?”

鄭西元:“……開個玩笑,阿喬,噫,你這是哪兒去?”

喬東陽不搭理他,隻叫侯助理,“帶天狗,回申城。”

“喂喂喂!”鄭西元跟兩步,“不是說好今天開會,研究下一個階段的賽嗎?這節骨眼,你怎麽走了……”

“你看著辦。”喬東陽頭也不回。

“……”

以前什麽事都親力親為,現在幹脆甩給他了?

“什麽情況啊?!”

……

喬東陽回到申城去了公司,馬不停辭地召集人開會。

月亮塢生態環境改建工程,還在項目論證階段。項目組剛剛組建,目前除了計劃書,還沒有進一步的工作實施。而且,喬先生這個決定非常突然,很多人心裏都存有疑問。所以,項目組也在觀望集團態度,工作進展緩慢。

喬東陽回來要把項目提日程,這讓項目組措手不及。

什麽都沒有準備好,突然被抽查工作,一問三不知。

喬東陽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開掉了項目組長,扣了全組的獎金,並責令他們三天出計劃。

這把火算是燒大了。

這是喬東陽走馬任以來,第一次做事這樣絕決。

誰也不知道老板吃了什麽槍藥,全公司從到下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生怕火落到自個兒頭,不時有人來找侯助理打聽情況,想從老板最親近的人嘴裏知道真相。

可是侯助理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們還可憐。

挨罵最多的,數他了。

這個時候,侯助理真是羨慕天狗。

不論喬先生發多大的脾氣,天狗都一如既往,高高興興,挨罵死一死,又活過來,繼續開開心心。

“猴子,喬大人已經有兩天睡眠時間低於五小時了,這樣會影響他的身體健康,損傷記憶力,降低工作效率,脾氣變差。要是再嚴重一點,也許會引發各種心髒疾病,高血壓,風,糖尿病,性功能障礙……”

侯助理像在聽唐僧念經,搓額頭,“你為什麽不自己告訴喬先生?”

天狗:“因為猴子你是喬大人的助理呀?我隻是個寵物。”

“……”

“猴子猴子!我在說話。”

侯助理拍它腦袋,“請叫我侯助理。”

“猴子猴子!”

“……”侯助理腦殼好痛,“你說你怎麽這麽固執呢?我教你,你都不聽話了是不是?”

“因為我是機器人呀,因為我是喬大人的AI寵呀!我隻聽喬大人的話呀!”

“你還有理了?你懂不懂要為人分憂?”

“猴子你在生氣嗎?不好不好,生氣會影響你的身體健康,損傷記憶力,降低工作效率,脾氣變差。要是再嚴重一點,也許會引發各種心髒疾病,高血壓,風,糖尿病,性功能障礙……”

“啊!你想氣死我,繼承我的特助位置是不是?”侯助理正要罵它,辦公室呼叫器響了,“猴子!進來。”

是喬東陽的聲音。

一聽這話,天狗叫,“是吧是吧,我沒有叫錯的,你是猴子。”

侯助理瞪它一眼,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喬先生。”

喬東陽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明亮的落地窗外是申城灰蒙蒙的天空,申城已經很多天沒有太陽了,那氣候像喬先生此刻的臉色,暗沉幽冷。

喬東陽看著自己的手,問侯助理,“怎麽樣了?”

侯助理愕了愕,看著他修長的指節,膩著一臉笑,“很漂亮,很修長。”

喬東陽收回手瞪他一眼,“你問你這個?”

侯助理懵然,“您問什麽呢?”

喬東陽沉默一會,“月亮塢的項目。”

“哦。”侯助理站直了身體,“項目組正在加班加點的幹,今天午小鄭他們已經飛吉丘去了,帶了一個專家團隊,很快會有結果。喬先生,這事急不來,這麽大的一個工程,不僅可行性需要研究,喬董那邊……”

他知道這個時候說這話很觸黴頭,又不能不說。

“喬董那邊,您最好提前支會。”

喬東陽臉色一暗,“這事我做主。”

侯助理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最終也隻是歎氣。

喬東陽不看他,又一次抬起他的手,攤開在他的眼前,一張一合,“猴子,你說我為什麽抓不住呢?”

侯助理一愣,“抓不住什麽?”

喬東陽沒有表情:“我缺什麽,抓不住什麽。”

“……”

這個話題讓侯助理很難接。

不過身為一個馬屁精助理,不能連這點事都搞不掂。

他想了想,“因為喬先生什麽都不缺啊。不需要抓什麽。”

哼!喬東陽不看他,隻看著自己的手。那真是一隻漂亮的手,一隻出身可以擁有很多的手,“從小到大,所有人都捧著我,順著我。所有人都告訴我,我要什麽可以有什麽,好像我天生是什麽都不缺的人……”

他停頓,突然一笑,“可是,我明明缺了個世界。”

“……喬先生,我,我不懂。你這樣讓我很憂傷啊。”

喬東陽望定他,沉默許久,“準備準備,我們去吉丘。”

“啊?”

不是剛回來沒幾天嗎?

喬先生你好歹矜持一點啊,這樣很占下風的。

侯助理唉聲歎氣,“是!”

……

喬東陽動作很快,可是喬正崇的速度更快。

當天下午把喬東陽和侯助理堵在了家裏。

這是喬東陽的私宅,老喬平常不會來,喬東陽也不怎麽回他那個家,父子兩個見麵像仇人,都是眼神裏有殺氣的男人,往那一對眼,旁邊的人覺得空氣變冷。

“你這是要去哪兒?”喬正崇看著他的行李。

“吉丘。”喬東陽懶洋洋的,不回避。

喬正崇盯住他,片刻,擺擺手,“你們都下去!”

幾個隨從包括侯助理都乖乖退出了客廳。

喬東陽哼了聲,往沙發一坐,瞄向客廳間手足無措的女人,“讓她也出去。”

“她?她是誰?人都不會叫了嗎?”喬正崇沉著一張老臉,氣不打一處來,“他是你小媽。”

喬東陽唇線微扯,似笑非笑,一雙眼如染陰雲。

“出去!”

“我,我出去,你們父子倆好好說話。”女人單薄的身子有些瑟縮,說這話的時候,尤是顯得低小,她垂著頭,不敢看喬東陽,又在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他們爺倆,“崇哥,你好好和孩子說,別生氣……他年紀還小。”

“他還小?”喬正崇瞪她一眼,“都是你給慣的!”

女人歎口氣,默默低頭出去了。

喬東陽看著她離開,也不喊喬正崇坐,蹺著個腿懶洋洋問:“找我有事?”

喬正崇看到他這樣沒好氣,提提褲腿,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來,“月亮塢的計劃,你馬給我停下。”

喬東陽哦一聲,漫不經心地笑:“理由?”

“……”

從來是這樣,不肯好好說話。喬正崇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這總讓他想起當年那個少年叛逆的喬東陽。那個不服管束,把親爹當仇人的逆子,從小到大幹過的唯一一件事,是跟他親爹作對。

“你要做公益,我不反對。花點錢,提升企業形象,也是一舉兩得。你要為月亮塢修房造屋,植樹造林,捐款捐物,都可以。但你現在做的是什麽?沙漠裏的綠洲?再造一個生態人工湖?喬東陽,你是不是傻?那是沙漠,沙漠。”

喬東陽麵不改色,“沙漠怎麽了?”

“沙漠裏沒水。這個改造工程,你建十個星空航天城都困難!”

“哦。我知道。”喬東陽涼涼一笑,“那裏曾經是有水的。你看地圖了嗎?它叫月亮湖。既然是湖,當然得有水。”

“胡鬧!”

喬正崇心窩一陣抽痛,生怕一口氣提不來,被他活活氣死,“你這是被女人迷昏了頭,心血**。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嗎?”喬東陽冷冷剜住他,模樣兒狂妄又冷漠,語氣更是不近人情,“老爺子的遺囑寫得很清楚。我年滿22歲之後,可以完全繼承喬家的產業。喬董不會是忘了吧?或者,我需要讓律師找你談談了?”

喬正崇瞪住他,目光訝然,一時說不出話。

“喬董還有意見嗎?”喬東陽懶懶問。

“你居然這樣跟我說話?”喬正崇一臉訝然,死死盯住喬東陽,眼睛裏又痛又傷,“這是我養大的兒子。好,喬東陽你好得很。”

“你養大的?”喬東陽撫著額頭,笑出了聲來,“我第一次見到喬董,是幾歲?回國讀航校那年吧,我想想啊,18?還是17?喬董,你還記得嗎?”

喬正崇沉默,“小時候的事,你都忘了?”

“忘了。我隻記得,17歲,人生第一次見到我的親爹,他賞了我一巴掌。”

喬正崇胸腔起伏,氣有點不順,“所以,你恨我?因為這個恨我?把你送到國外,我不是為了你好?打你一巴掌,不是因為你不爭氣?”

喬東陽冷笑,“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攆走我媽,和別的女人亂搞更方便?”

喬正崇臉色一變,“你竟然是這麽想的?”

“不然我怎麽想?”

“好好好,我明白了。”喬正崇無奈地苦笑了兩聲,突然厲目盯住他,“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這是要拿你爺爺的遺囑壓我,請我讓位的意思,對嗎?”

喬東陽與他對視著,半晌,別開頭站起來。

“你別管我的事,咱倆井水不犯河水!”

他大走出去。

喬正崇緊緊閉眼,“喬東陽,你給我站住!”

沒有人回答。

喬東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出去叫了侯助理,拿行李了天狗開過來的車,等喬正崇和董珊追過去的時候,隻看到他絕塵而去的車屁股。

“這個孽障,我怎麽生出個這樣的兒子。”

……

------題外話------

是不是沒有人愛我了?我的女盆友呢?

我也想哭,想哭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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