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裏霎時沉寂。

一時衝動,朝宛聽見自己倉促的心跳聲,臉頰發燙。

她察覺到季檀月很輕地回摟住她腰身,下頷抵在她頭頂,溫熱掌心包裹住她托著手機搖搖欲墜的手。

“檀月在你身邊?把電話給她。”季澤時蹙眉答。

朝宛咬唇,無聲抗拒。

她不想再讓季檀月難過。

可對麵的Beta男人顯然看不見,空氣沉默之時,手機被抽出。

“小宛被我寵壞了,這些話我們之間常說,哥哥不必放在心上。”季檀月將手機抵在耳廓,開口。

“哥哥工作很忙,這種事還是不要親力親為了。”

聲音由柔轉冷,聽不出情緒。

“我希望,這會是最後一次。”

朝宛從沒聽過季檀月這種語氣,隻覺周身微僵,壓迫感無聲席卷。

從未對她施用過的Alpha威壓無聲翻湧。她知道,女人情緒分外不佳。

電話就這樣掛斷。

朝宛忍不住仰頭看。

季檀月握著手機,神情懨然,卻在她映入眼簾的時候浮現一片柔和。

她俯身,摩挲朝宛臉頰,“剛才的話,我都記住了。”

朝宛卻難得顧不上害羞。

她用指尖觸碰女人眼底,黯然問:“姐姐是不是難受了?”

烏青色又在蔓延。

是因為季澤時的電話,還是她如今即將趕往劇組的緣故?

如果季檀月生在她家裏就好了,會有爸爸媽媽溫柔照顧,聽爺爺奶奶寵溺地講故事,不會被監視,也不會得不到關愛。

可是,那樣她們好像就不會在一起了。

朝宛有些苦惱。

懷裏的人想法藏不住,季檀月靜靜望著女孩,很快從那雙鈍圓的桃花眼裏讀出沮喪失落。

這種情緒對她早已是家常便飯,但放在女孩身上,竟分外違和。

想著,她抓住朝宛指尖冰涼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旋即,十指相扣,護著女孩陷進沙發中。

親吻有時是轉移注意力的良方。

朝宛本就舍不得離開,被動回應著,眼尾很快彌漫淚光,呼吸不穩。

“我怎麽會難過?”季檀月壓她手腕到頭側,“不是還有名為小宛的藥麽。”

朝宛掙紮了幾下,沒脫開,側著臉掩飾窘羞,“可是,可是現在不能……”

她還要趕去劇組的。

“隻是嚐嚐,不行嗎?”女人稍偏頭,長睫垂斂,模樣有幾分脆弱。

眼底混雜淡烏色,惹人憐惜。

朝宛莫名想到了那張狗狗歪頭的表情包。

“姐姐……”她撥開頸側女人垂落下來的卷發,聲音很小,“可以的。”

季檀月這種樣子,不會有人想要拒絕。

由著女人按在沙發上親了一陣,各自呼吸都有些亂,最終朝宛不知道是怎樣掙脫的,用手心按住季檀月的唇。

再親下去,到劇組時就沒法看了。

季檀月會意,親親朝宛溫熱手心。

朝宛這才放鬆警惕,收回手,紅著臉躲進女人懷裏。

“姐姐一個人在家要記得吃藥,不要熬夜在台燈下寫字。”她揪了揪季檀月家居服衣角。

“聽小宛的。”季檀月似乎點了一下頭,細軟發絲蹭過朝宛脖頸,又酥又柔。

朝宛抿了一下唇,很不舍。

“還有……還有……”

她突然想提一個大膽的願望。

“還有什麽?”季檀月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裏,溫熱吐息拂過,夾雜清淡花香。

像是洗過澡的大型犬,又香又乖。

願望有些羞恥,朝宛囁嚅開口:“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姐姐竟然說我們之間常說,騙人……”

“我愛你”,分明季檀月從來都沒有和她親口說過。

女人彎唇,循循善誘,“小宛想我怎麽做呢?”

朝宛閉上眼睛,被熱氣蒸得臉快要熟了,“姐姐、姐姐可不可以對我親口說一次?”

那夜,季檀月牽引著她手,在記事本上留下雋秀字跡,恰巧是三個字。

朝宛把紙張留作書簽,甚至拍了照,放在手機裏存檔。

可是,她更想聽女人親口說。

“嗯?要姐姐說什麽?”季檀月聲音微低,仿佛存心似的,用唇碰了一下她敏感耳廓。

朝宛低唔一聲,本能避開。

回頭對上女人彎起的鳳眸,她咬了一下唇,有些委屈。

為什麽每次都這麽狡猾呢?分明像隻大狗狗,卻總喜歡逗弄她。

壞女人。

季檀月見朝宛皺起臉,心中一軟。

她當然知曉女孩口中的話代指什麽。

她低垂眼,俯身過去,將朝宛發絲別好,露出通紅耳廓。

“我猜,小宛想聽這一句。”

朝宛全身僵住,不知所措。

本以為今天不會聽到的。

可季檀月已經湊近,她整個人都被罩進女人懷裏。

心跳聲被輕飄飄托舉起來,空曠而失神。

篤篤。

忽然,玄關處,有人敲響房門。

朝宛驚慌啊一聲,耳垂紅得滴血,從季檀月懷裏站起來。

季檀月細不可聞地蹙眉,起身開門。

別墅外以偌大花園和噴泉作陪襯,外麵站著個骨架高挑,紮小啾啾的年輕女Alpha。

傅奚揚唇,還揮了揮手,“朝朝,我來接你啦,上車上車……呃。”

對上女人昳麗麵龐,話音戛然而止。

從未料想過的人出現了。

季檀月掀起一抹禮貌笑意,眼中卻無半分情緒,“你好。”

傅奚點一下頭,裝模作樣問好。

實則內心迷茫混亂。

不是說季影後深受打擊,手機關機,臥病在床嗎?

她怎麽覺得這女人臉頰素淨,氣質平和,除去眼底有些憔悴,狀態不改從前。

甚至未擦口紅,唇還是殷紅色。

朝宛戴著白口罩和墨鏡,慌亂擠進兩人中間,拉著小行李箱。

她背對著季檀月,悄悄握住女人手指,麵朝傅奚,“嗯、傅傅你來啦……我們走吧。”

季檀月垂頭,眉蹙得更深。

“咳……”傅奚讀懂空氣,順手接過朝宛手裏的行李箱,拖出門,“嗯。”

回頭一看,朝宛卻並沒有像口中說的那樣跟在她後麵。

遮遮掩掩中,她看見季檀月緊扣住朝宛的手。

以十指相合的姿態。

女人取出一條纖細長鏈,垂眸,小心地取下朝宛中指上的銀戒,穿好,又撩起她發絲,戴在頸上。

戒指項鏈,很適合朝宛。

傅奚以自認為完美的審美觀點了個讚。

……等等,戒指?

朝宛耳朵很紅,透過墨鏡看著季檀月,乖乖地任由她戴項鏈。

隨後,又踮起腳,偷偷對女人說了什麽。

季檀月隻是低垂眼,唇角弧度柔和。

傅奚默然轉身,不想被卷入小情侶的酸臭氣息中。

“傅小姐,這一路上就麻煩你了。”季檀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把朝宛交給你,我很放心。”

傅奚木然嗯兩聲,“好的季老師。”

可剛才那種Alpha宣示占有欲的視線,可不是這麽說的。

她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來吃這種苦。

哦對,為了……

傅奚唇角翹起,匆匆打開手機,發了條消息。

將朝宛送到影視城後,才等來鬱雲嘉回複:

[807號間,晚十點之後。]

傅奚貓兒眼彎成月牙形。

朝宛不太清楚為什麽送她進組時,傅奚的表情會那麽奇怪。

臨走時,與季檀月親昵的一幕幕場景依舊未在心中散去。

甚至臉上熱度還在,牽動心跳微促。

她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小心翻出手機,給女人發消息。

[姐姐還沒有說那句話。]

[要記得欠著我哦。]

她可是記性很好的。

雖然這麽說,朝宛心中卻隱約藏著期待。

會不會季檀月現在就給她發語音過來?

等了幾分鍾,沒有回複。

倒是背後有道男音喚:“小朝老師?嘿,真早呀,來來來,我帶你熟悉一下片場。”

導演薑成外表與實際不符,相貌清俊寡言,實有社牛風範,直直向朝宛走來。

朝宛慌亂關了手機。

不知為什麽,她想起了昨晚薑成那一連串的狗頭表情包。

她抿唇,“……嗯,麻煩薑導。”

都是表情包,她還是覺得季檀月的狗狗歪頭比較可愛。

可是,季檀月為什麽沒有回複她呢?

季檀月倚靠在沙發邊緣,望著手機屏幕。

朝宛走後不久,她收到了一條信息。

分明沒有署名,季檀月卻知道是誰。

因為,信息中夾著一張古舊合影,是手機攝影下來的。

柔美含蓄的年輕婦人居中,身邊是略高一些,站姿筆挺的秀朗少年,另一側則牽著麵孔稚嫩,乖巧微笑的少女。

[媽媽是在你生日那一天走的,還記得嗎?]

[我要去老宅掃墓送花,檀月,你也一起,好嗎。]

“好嗎”。

也隻有在提及這件事時,男人對她才會用上征詢詞。

太陽穴忽然嗡嗡輕跳起來,伴著疼痛,視野逐漸暗沉。

季檀月低垂眼,沒有任何動作,眼底卻劃過一抹黯淡。

打了一個“好”字。

[不要忘記媽媽留給你的那些話。]

對話戛然而止在對麵,又恢複了命令語氣。

季檀月關掉手機,失去所有回複心思。

頭疼愈演愈烈,甚至有作嘔感湧上心頭。

女人呼吸重了幾分,去夠桌上的白色藥瓶,勉強擰開瓶蓋,合水吞服幾粒。

吃過藥後,情緒逐漸被控製在合理區間,乏力,嗜睡,提不起情緒做任何事。

季檀月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倚著扶手上樓。

即將沉入困倦前,她輕輕觸了一下唇,仿佛還能感知到那抹溫軟。

已經吃過藥了。

她希望,這次的夢中,會是朝宛。

手機落在客廳沙發裏,屏幕自發亮起。

[小雀:姐姐還沒有說那句話。]

[要記得欠著我哦。]

-

《夜鶯》的開機儀式分外簡潔,並且低調不聲張。

這也是薑成個人的性子,喜歡不露聲色獲提名。拍攝時有多低調,拿獎時就有多出人意料。

朝宛第一次站在人群中央,捧著特邀媒體遞來的花束,照合影。

盡管局促到手心微汗,卻盡力裝作平靜。

偽裝Alpha,她還算在行的。

結果就是,儀式結束後,媒體一擁而上拍宣傳照,但因為朝宛始終冷著臉,身邊竟然秩序井然,經過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

私底下卻沒那麽安靜。

退場時,小歲貼在朝宛耳邊,“朝朝,我聽見有人說你又A又釣誒!還有還有,有個記者說被你掃了一眼,他快要隔空懷孕了……”

朝宛抿唇,“……?”

耳根逐漸泛紅。

保姆車上,她低頭讀著劇本,答:“是麽?”

嗓音清冷而疏離。

司機忍不住從車內鏡裏觀望。

這小姑娘……的確有正經Alpha的氣質在,怪不得自家女兒那麽喜歡。

可隻有小歲知道,帽簷遮掩下,朝宛偏頭求助望向她。

眼尾緋紅,形狀姣好的桃花眼蒙著一層濕漉水光。

那句“是麽”更像是對自己的懷疑。

之後的話除了她們兩個,沒有人聽見。

“可、可是我沒有那種功能……”朝宛咬唇。

讓人懷孕的功能。

小歲嘶了一聲,又憐愛又揪心,輕輕幫朝宛把帽子拉低了些,遮住那雙羞迫眸子。

這副模樣可不能被發現了。

誰能想到表麵是純欲Alpha小花,實際上卻是喜歡紅眼睛的笨蛋藝人呢?

進組第一天,朝宛的戲份大多都是文戲。

好在她台詞背得熟,不至於當場出醜,甚至得到薑成的幾句誇讚。

年輕導演的眼神幾乎在放光,拍完今日最後一場後直接從監視器後站起來,走進片場。

“小朝,你的演技又進步了,比起《西川月》的時候。”薑成興奮喃喃,“這是老天賞飯吃啊……”

朝宛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場是夜鶯偽裝成賣花女,潛入敵方監牢的劇情,她提起道具花籃,禮貌回應:“謝謝您,我會繼續努力。”

實則掌心冒著虛汗。

朝宛其實不太相信。

可猶豫著問了某位和她搭戲好幾鏡的群演,對麵眼神明顯亮起來,扭捏答:“真的很好的,有、有一點季……”

像是發覺提及什麽不可說的詞匯似的,小姑娘掩飾地笑。

她眼神亮亮地又看了朝宛很久,才臉紅逃開。

季。

是在說季檀月嗎?

隻是提及一個字,朝宛胸中竟泛起絲絲隱秘想念。

收工回酒店,路上,小歲拿著手機錄製的視頻給她看。

是角度良好的片場拍攝畫麵。

民國整備的布景中,造雪機灑下點點細雪,而朝宛立在畫麵中央,半邊側臉鋪陳暖光,長睫垂影,冷秀而突出。

朝宛把視頻保存下來,悄悄發送給季檀月。

帽簷下臉頰微燥。

她偏頭望著車外景象,想快一些回到酒店,最好是下一秒。

這樣就能看到季檀月了。

思念早已將心揉搓輾轉好幾個來回,盡管隻是一日未見。

季檀月從昏沉中醒來時,已經很晚。

習慣性地去摸身側,卻空**無人。

她動作緩慢地起身,思維因藥物而遲鈍,良久,才想起來清醒時自己在做什麽。

走下樓,取回手機。

上麵是三條來自朝宛的未讀消息。

最新的一條,是一個光線稍暗的片場視頻。

視頻之下,接連有五條視頻通話邀請,可是季檀月沒有接到哪怕一次。

麻木情緒總算有了一絲波瀾,因為久睡,女人指尖顯得略微笨拙,點了很久,才發去視頻邀請。

對麵幾乎是下一秒就接起來。

映入眼簾的背景陌生,是一間酒店客房,而朝宛穿著睡衣,目含期待地看著鏡頭。

“姐姐。”她喚。

像是急迫想要知道季檀月為什麽沒有及時回複,朝宛輕聲問:“姐姐還有不舒服嗎?我打了好多次都沒接通。”

季檀月靜寂很久。

不知為什麽,明明很想和女孩說話,可話音到了嘴邊,竟然怠於說出口,隻變成了一聲簡短的“嗯”。

餘光移到桌上的藥瓶,女人捏了一下指尖,驅散困意。

朝宛哦了一聲,乖乖答:“姐姐沒事就好。”

說著,她垂眼,有些害羞,“我好想姐姐呀。”

輕輕啾了一下屏幕,聲音可愛。

做完這些,朝宛才呆呆察覺到自己剛才在做什麽,蒙進被子裏,不肯出來了。

季檀月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翹。

但很奇怪,積極情緒隻湧上來一點,很快被平靜取代。

她想開口說點什麽,但卻想不出該說什麽。

隻好保持沉默。

視頻通話對麵,忽然響起一道敲門聲。

朝宛從被子裏出來,臉依舊有些紅。

她托著手機,“姐姐,等一下,我去開門。”

女孩從視線裏消失了。

不久,背景音裏傳來年輕女音,還有倚在門邊的半截麵容,很陌生。

“小、小朝老師,這是導演組讓我送來的水果,冬柿,很甜的……”

“謝謝。”是朝宛的聲音。

那邊靜了一會。

不知來敲門的女生無意看見什麽,忽然驚呼一聲,“那、那邊手機上的……是、是季影後……?”

季檀月抿唇,飛快將手機倒扣。

她聽見朝宛聲音有些慌亂,低低應聲:“季老師是我很尊敬的前輩。我們、我們平時……”

女生語氣更激動了,有些語無倫次。

季檀月無心聽這道聒噪聲音,隻是微蹙眉,在背景音裏捕捉著朝宛的嗓音。

為什麽深夜了,還有人會找小宛?

送水果的工作人員很快離開了。

朝宛重新拾起手機,對著一片黑暗,小聲喚:“姐姐?”

季檀月應聲:“我在。”

畫麵裏,女孩捧著柿子,眼睛後知後覺地泛起慌張紅意,“有人發現了……”

季檀月心底柔軟,將語氣控製在輕柔區間內:“沒關係。”

她倒是難得能聽見小宛對外人冷冰冰的語氣,以及麵向她時的真實反差。

也隻有她能看見。

朝宛卻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姐姐,困了就去休息吧。”

季檀月回她的話很少,一定是累了,病人就該好好休息。

雖然,她很想聽女人說那句沒有兌現的話,也還沒有看夠女人。

季檀月沉默片刻。

她不想就這樣結束。

但小宛拍戲整日,一定很累。

“好,去休息吧。”她回。

在臨近告別的前幾秒,女人貪心地想將視頻通話裏的麵龐刻在心裏。

朝宛朝她輕揮手,軟聲囑咐:“晚安。”

通話結束。

季檀月仿佛全身被卸去力氣,倚在沙發裏,看手機屏幕自發熄滅。

困倦感如影隨形,又將她拖入深淵。

行屍走肉般閉上眼,她想起還沒有查收來自朝宛的前幾條消息。

先是看了視頻。

再往前,是兩條文字消息。

[姐姐還沒有說那句話。]

[要記得欠著我哦。]

那句話?

季檀月閉上眼,在黑暗中搜索。

一時疲憊,腦海被一整天的晝夢填充,幾乎不動。

她要向小宛說……說什麽?

對了。

是“我愛你”。

她怎麽能忘掉這個。

季檀月撐著精神,想用語音發給朝宛。

可是點進通訊錄,居於下方的來自季澤時的曆史消息卻倏然映入眼簾。

[不要忘記媽媽留給你的那些話。]

周身頓時冰冷。

季檀月幾乎不受控地又點開那張三人合照。

一整日的夢,沒有如願夢見朝宛,反倒被過往回憶填充。

她想從那些回憶裏跳出來,可卻是夢中夢,顫栗醒來,又是新的噩夢。

季檀月定神,心跳急促,抓來白色藥瓶,吞下幾粒。

睡前,她看了很多次朝宛發來的片場視頻。

如果小宛也能像這樣出現在夢裏。

季檀月閉眼,沉沉睡去。

可惜不遂她願。

深夜的夢仿佛是白日的接續。

她又看見了那間失火的老宅,外皮被熏得焦黑,眾人簇擁,壓低聲音竊竊私語著什麽。

季煥清、還有身邊的季澤時,就那樣冷眼看著。

看著她跑來。

“你害死了媽媽。”

季檀月從未覺得兄長的身影如此壓迫,罩得她自己的影子快要看不見了。

頰邊火辣辣地疼,殘留紅印,太陽穴嗡鳴。

“你知道媽媽需要有人看護,為什麽還要去參加什麽頒獎典禮?”

衣領被提起,勒得季檀月喘不過氣來。

“媽媽怎麽了?”她澀聲問。

臨走前,貌美女人還特地為她整理衣領裙擺,聲音柔糯:

“我們月月真棒,肯定會拿獎的,等你回來,媽媽給你包蝦仁餃子。”

背包裏安靜躺著金瑛獎最佳新人獎杯。

季檀月努力回想離開家前的每一幕。

媽媽罕見地在臥室裏拿出了畫板顏料,神情恬靜,耐心繪畫。

桌上堆滿抗抑鬱藥瓶,地板上則擺了很多蠟燭。

季檀月出門前,還在問婦人要畫一副怎樣的畫。

婦人彎起杏眼,“嗯,想畫一副鳥兒銜枝圖,到時候送給月月好不好?”

季檀月也問,為什麽要翻出這麽多蠟燭呢。

婦人將發絲輕柔為她別好,吻在她額上。

“慶祝這一天。這是我的紀念日。”

季檀月隻知道這是懷愫入季家老宅的紀念日,卻忘記了,這一天同樣是她自己的生日。

手腕冰冰涼涼的,帶著女人留給她的檀木珠串。

“這是生日禮物,月月要永遠幸福。”懷愫撫摸她頭。

“老宅失火。”

季澤時似乎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可攥住季檀月衣領的力度卻很重,連手背都彌漫青筋。

“媽媽說要給你包餃子。她還要慶祝你的生日,怎麽會……”

季檀月覺得耳邊空曠寂靜,視野裏映著火光,卻聽不見半分聲音。

可媽媽說,喜歡的事就去做。

就連參加頒獎禮的禮服都是懷愫親手縫製的。

背包沉甸甸的,季檀月想把獎項當做禮物送給媽媽,換得一句誇獎與柔和微笑。

但這一刻,總親手為她包蝦仁餃子的婦人卻不在了。

蘇醒時,窗簾外隱隱透出曦光。

季檀月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也不知道已經經過幾個小時。

沒有朝宛在身邊,一切都索然無味,仿佛時間靜止。

渾渾噩噩地用過餐,吃藥,困倦感再度翻湧。

光線搖曳,歸為死寂。

不知真實虛假的畫麵裏,季檀月隨季煥清搬進了新的家宅。

她看見Alpha男人身邊站著不認識的婦人,還有一個她腰身高的Omega男孩。

符容溫和笑著,牽起她的手,“月月,叫媽媽。”

季檀月在黑暗中不斷後退,肩膀在抖。

她沒見過這樣奢華的房子,也從沒見過像麵前這樣雍容端莊的女人。

一點也不像媽媽。

她聽見侍者喚符容“季太太”。

這是懷愫從未真正得到過的稱謂。

記憶裏的清秀女人,隻躲在遠郊老宅裏,每日守著空無一人的房間,連作畫都被限製。

像是一隻豢養在籠中,不見天日的鳥兒。

季檀月惘然抬眼,發覺季澤時竟然已經走了過去,站在季煥清身側。

“爸、媽。”他喚。

黑暗逐漸吞噬一切。

她看見季昊養的貓扒籠吃掉自己養的鳥兒,看見季昊在自己的日記本上亂塗亂畫,看見季昊調皮剪斷吉他弦,甚至拿走她的檀木珠去玩。

將她對懷愫的念想輕而易舉毀掉,也撕扯開她在雪夜遇見朝宛的回憶。

她看見季澤時從不正眼打量她,看見季煥清對她Omega身份的厭惡,看見別墅裏所有侍者對她的排斥。

直到她二次分化成了Alpha,直到她逐漸在影壇打響名聲,無人可辯駁。

又是倦夢與短暫蘇醒之間的斡旋,時間不知掠過多少。

季檀月睜開眼,這一次,她駐足在金瓊節頒獎典禮的紅毯前。

場地前排,坐著一道淡藍綢裙的纖細身影。

她用畫筆描摹過無數次的人。

季檀月克製住焦躁期的衝動,如願和朝宛握手,不乏席間側目眺望。

女孩神情平淡,與她目光相接時,卻有了一絲羞意。

這一次,她總算可以護住自己的小雀。

送朝宛離開,坐上家人的車。季檀月倚在車窗旁看了許久,直到窗戶被雨霧蒙住。

“走吧。”她示意司機掉頭。

但心底卻在啞聲勸阻。

回去。

車輛掉頭,離跨江大橋越駛越遠。

季檀月緊抿唇,探身,告知司機:“回去,走跨江大橋。”

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

這隻不過是一個虛假又殘酷的噩夢。

規則就是,將她心中所有希冀全部打碎。

司機專注路況,副駕駛的助理低頭玩著手機。

車離朝宛愈發遠。

季檀月從鏡中看見自己彌漫血絲的雙眼,逐漸,嗓子也啞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時間似乎在路上無限延長,她趕不及回到別墅,也來不及翻那張珍藏照片和日記。

眼前出現了朝宛的麵龐。

“季老師。”女孩微笑開口,鼻梁上小痣很秀淨。

“再見啦。”

一瞬間,火光與巨響在幾乎拉成一條直線的死寂中驟然響起。

手機跳出朝宛墜橋的推送,刺目不已。

可那時,季檀月甚至連去現場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惶然坐起身,發絲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匆匆打開手機,想證實夢境與現實。

沒有噩夢中的熱搜。

卻有一條包含“朝宛”的。

[《夜鶯》劇組疑似拍攝重大事故,一拍攝車輛墜江。]

[據悉,女一號朝宛在車內,目前情況未知。]

季檀月一瞬間唇色發白。

她從未如此清醒過,翻身下床,卻有些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消息後知後覺地湧進來。

在難以察覺的用藥期,她就這樣間斷昏睡了三天。

期間,朝宛向她發來了無數視頻通話邀請。

[姐姐,我好想你]

[要去臨宜出外景啦,在飛機上。希望落地能看見姐姐的消息]

[為什麽不接電話呢?]

[姐姐還欠我一句話,不許耍賴]

[好想聽姐姐親口說]

季檀月視野朦然,一時間難以辨認下麵的字。

她緊咬唇,直到溢出血絲才清醒一些,胡亂吃了些東西,匆忙穿好衣服,頭腦昏沉。

衝動地定下了去臨宜的機票,三小時後。

她隻想見到朝宛。

她還欠朝宛一句親口說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沒那麽狗血,放心啦,這是最後的波折。

再次喊出口號,波折越大,糖越甜~

感謝在2022-09-1223:58:18~2022-09-1423:59: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辛9瓶;宇宙超級無敵純愛暴龍、我後羿賊溜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