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掌天下 第十三章 玉碎

“你來了。”李衝一踏進清揚宮的後院,便感到習習的涼風迎麵而來,這青綠的竹林,倚靠其中的白衣佳人,卻是另一個男人寵愛的證據。心微微地疼,亦有微微的恨,對那個遠去的男人,對那個九五之尊。他活著時,害他失青梅;他死去,也如一個無法穿透的高牆隔了他的過去與現在。

“是,微臣參見娘娘!”一抹諷刺的笑揚起,一絲不苟地行禮。對她,其實也有恨,這般容易地把他當作猴子般耍玩,尤其是那一道賜婚旨意,更是讓人撕心裂肺。一直捧在手裏的小心翼翼嗬護的東西,讓另一個當事人冷冷地丟棄,狠心地踩下,不留一絲餘地。

冷冽的聲音,從來不像是這個溫和的男人發出的,卻真真切切地存在耳邊。苦澀地一笑,也難怪如此,其實如果換作自己被這樣對待,恐怕連見都不想見了。雖說一直推說這是命運的作弄,可心底還是明白,是自己的搖擺不定才會變成如此的局麵。也就活該被他如此對待。隻是自己真的很希望,這個一直有著溫暖笑容的他,不要因為自己而失去。這溫暖直到現在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之一,隻是再也不是愛情。

愣愣地看著,不知該如何回應。如果以一般的臣下對待,根本就做不到,雖然愛情遠去,但仍有那一份悸動和一直沒變的親情和友情,何況如此。那真的便是在人已經血淋淋地傷口上撒一把鹽。可是如果仍向曾經一般,卻把流光停在曾經,這更傷人吧。

被憂傷的目光注視,李衝終還是發現自己並不如像自己所想一般鐵石心腸,還是會因為她的憂傷而心痛,心情的起落還是會受她的影響。愛到深時,便是如此罷。刻入骨髓,融入骨血。這份情,終究是要糾纏自己一生一世,無論做過多少決定,下過多大的決心,一見到她,卻都煙消雲散,天地之間隻要她。仰頭長歎。一生為情所困,似乎就是自己一生的命運。命運這東西,真地讓人又愛又痛!

“娘娘找微臣來所為何事?”罷罷罷,難為她,卻是讓自己心疼。抬起頭,主動地提起話題。聽晉昌說說,事情的確已十分嚴重。

“關於官員實行俸祿製,你地看法如何?”馮寧鬆了口氣。不想再糾纏於那些亂七八糟之間,急忙拋出問題。

李衝也定了定神,開始思慮起來,自己糾纏的那些事,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還是先談正事為好。那些事。待以後罷……

“俸祿製,臣十分讚同,可是現在實行不了。全國的賦稅和特權都掌握在地方宗主手中時,就算實行俸祿製也於事無補。”李衝開口道。

“你說的具體一點。”馮寧探身問道,她如今也隻能控製住中央朝廷,對於地方,隻來源於一封封奏折,和一些臣下偶爾的議論,還是十分的陌生。她知道,古時很多朝代中央集權並不十分強大。許多的事其實都由地方宗族管理。這雖然有些許好處,但更多卻是數不清地缺陷。這些在當初的曆史課上就已經聽了無數次。不說小的,就說那紛亂的三國,其實本質便地方宗族的****到了飽和程度,然後不滿足,然後在所謂的天時地利之下一個個都踏上了造反的道路,於是一個血腥的三國出現。英雄地確在那兒風光無限,但百姓卻受盡磨折。她大約也知道北魏實行也是宗主製,塢壁便是一個個宗主的莊園,宗族中有漢人也有鮮卑人,隻是還不知道具體到了哪裏。

“在我大魏建國之初,在中原地區還沒有能力建立起完善的基層政權機構,為了更好地控製中原地區,於是朝廷就把基層行政權力交給了宗主豪強,任命他們為宗主督護,讓他們以宗主的名義督護地方,替朝廷征收租賦,同時朝廷也讓其分享其中一部分的權利。一開始的確取得了很好地效果,可近百年過去,宗主豪強並不以此為滿足,開始公然無視朝廷法令,與朝廷爭奪民戶,並且為所欲為地增加田租和賦稅。在此宗主督護製下,許多農民被迫依附於宗主豪強的名下,成為所謂的蔭附戶。蔭附戶不在朝廷的戶籍上登記,不向朝廷交納租賦,而是向那些宗主豪強交納數倍於朝廷定額的地租和賦稅,還要為他們服沉重的徭役。這便既有害於朝廷,又有害於百姓,唯獨肥了大小的宗主豪強。”李衝不鹹不淡地訴說著,馮寧的眉頭越皺越緊,李衝所說的情況真是觸目驚心,沒想到從一項俸祿中牽出這許多事來。

“人困於上,官損於下啊!”馮寧歎道。

“的確,如今情形刻不容緩,臣親眼所見,各地三、五十戶注冊為一戶者比比皆是,甚至到了百家千室合為一戶地地步。”李衝也歎道,那些宗主豪強已太過囂張,失了本份。

“你有何辦法?”馮寧見其說得頭頭是道,眉間卻沒有一絲為難,便知道一切皆在他地心間。麵前這個男人雖然一開始鬱鬱的,但一說起胸中抱負卻如陽光般燦爛,很像曾經那個午後,當時她還不是娘娘,他也不是大人,哥哥馮熙也不是侯爺,他們隻是一群在做夢地孩子。

“娘娘認為呢?”李衝反問道,剛才的一番言語,暢了心扉,仿佛回到了曾經的午後,當時的他們多麽年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除了解放那些蔭附戶,我認為沒什麽其他的折中之法。”馮寧淡淡一笑,朝後揚揚手,絲屏見狀忙端了一壺茶水過來。

“你放下吧。”馮寧對著正要倒茶的絲屏說道。

“是。”絲屏忙應聲退下。

馮寧抬起手,拿起紫玉的茶壺,微微傾斜,一道茶水充盈杯中。在兩杯中,灑了八分滿。一杯輕輕地遞給李衝。

李衝眼前一片朦朧,他分不清是時光倒流,還是眼前人已回到了從前。在記憶中的畫麵多久沒有出現了,愣愣地,隻憑著本能去接,壓抑在心底的東西又漸漸流出。

碰到的卻不是意料中的茶盞,鬼使神差的,入手的卻是一段柔胰。一驚,縮回。

馮寧亦是一驚,也縮回,中間的茶盞掉在了地方,一聲清脆的響聲,四分五裂。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好可惜啊,我很喜歡這紫玉茶盞的。”馮寧最先回神,訕訕道。

“是好物,可惜了,也許可以讓玉匠想想辦法。”李衝接到,其實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

“算了,碎了的東西,即使修好了,也會有瑕疵的,不若換套新的。”馮寧卻搖頭道,玉碎便難瓦全了,向旁使了使眼色,幾個宮女很快地過來開始收拾。

沒有片刻,又重新擺上了一套茶具,這次換作了白玉。

馮寧又重新灑了茶水,這次卻小心地推到李衝麵前。李衝卻毫無反應,仍舊愣愣地出神。

“你怎麽了?”馮寧喚道。

“沒事。”李衝連忙回神,擠出一絲笑容,但隻要是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勉強。

“你還是那麽喜歡玉。”李衝端起茶盞說道。

“是啊,我喜玉的風骨。”馮寧不知何意,淡淡一笑。

李衝合著滿嘴的苦澀咽下同樣苦澀的茶水,那句話一直回蕩。碎了的東西,即使修好了,也會有瑕疵的!

不由地撫上胸口,裏麵什麽東西也碎了。不,應該說是更加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