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興加工包裝模具廠,占地三公頃,主體廠房建築兩層樓,周邊大多是物流倉庫及少數辦公建築。

狙擊手可以確認廠房內部已出現的綁匪為三人,挾持人質待在二樓某處,但無法確定具體地點。

為避免引起綁匪的警覺,特警及刑偵的車全部遠離現場,隻有偽裝成貨運公司的通訊車開進了廠房對麵街角處,呂局帶著省廳的談判專家親自坐鎮指揮。

“行動人員分兩組,分別從東、南兩個方向進入廠區,具體行動路線已經分別標出。其中一組潛伏目標為廠房樓頂,觀察人員確認人質位置後,發出信號,康隊長帶特警人員利用繩索實施破窗突襲。”

“特警的第一原則是搶出人質,在可以規避的前提下避免交火。嚴峫,你的任務是帶二組人員分別扼守廠房二樓通向一樓的各個通道,同時在康隊長搶出人質後,立刻予以接應和掩護。”

“如果在萬分之一的情況下,行動人員暴露被綁匪發現,並且人質被暴力挾持;那麽我命令二組以不激怒歹徒為要務迅速撤離,同時盡量引誘綁匪,為狙擊手創造條件。所有人都明白了嗎?”

呂局胖乎乎的圓臉上再無一絲慈眉善目,猶如彌勒佛終於現出了威嚴的真麵。通訊器裏同時響起了嚴峫和康樹強兩人的聲音:“明白!”

“二組明白!”

“呂局,”省廳那位陳處長這次也跟來了,坐在指揮車裏,忍不住說:“這次行動事關重大,萬一出現任何失誤,人質……”

“老陳呐——”呂局語重心長道。

所有人心中一聲咯噔。

“你要對我們的公安幹警有信心,對我們的特警人員有信心——啊,我相信,首先呢我們的行動以盡善盡美為目標,用最大的努力,最嚴格的準備,從戰略上輕視敵人,從戰術上重視敵人;其次呢建寧市公安局在人質解救這塊,從上到下,各級領導,那是高度重視堅持訓練,堅決貫徹公安部的相關思想和指導……”

你為什麽要招惹這姓呂的開口!

其他幾位專家紛紛對陳處怒目而視,陳處欲哭無淚,掩著半邊嘴裝葫蘆去了。

19:45pm

天穹漸暗,路燈亮起。

廠區建築一樓入口,花壇內側隱蔽處。

“喂,老嚴,”耳機另一個頻道中傳來技偵黃主任壓低了的聲音,說:“你剛找我幹啥,為什麽定位你自己的芯片?”

嚴峫穿著防彈衣,襯衣袖口卷在手肘上,握著槍緊緊貼在牆角,向後瞥了眼分散在各個隱蔽點的同事,按住耳麥輕聲道:“讓你查你就查,別那麽多廢話。”

黃興:“喂你這麽凶幹嘛,查女朋友出軌嗎?哦對你沒有女朋友。”

嚴峫:“……”

“哎我早勸過你,要求放低點,差不多包個小網紅得了。你看你自己的條件也就那樣,還要求人家跟你靈魂知己,誰跟你個腦袋別在褲腰帶裏的當知己呀?人家姑娘又不瞎?”

嚴峫:“………………”

前方特警從樓道口外側伸出手,打了個前進的指示。嚴峫弓身一馬當先衝進樓道,在夜色中仿佛一支無聲的利箭,隻聽耳麥中黃主任興致勃勃道:

“看,不肯放低條件的後果就是一枝紅杏出牆來吧。你的芯片移動了移動了——”

嚴峫險些一腳踏空摔個馬趴。

“停了!”黃興欣喜地匯報:“停在了原坐標二十米外!”

“……”嚴峫冷冷道:“拜托你移動距離不超過五百米就別跟我說話了。”然後抬手撥回了通訊頻道,閃身轉過樓梯拐角,槍口衝前一掃,左手果斷向後打了個“繼續推進”的命令。

·

時間倒推三分鍾,倉庫外。

韓小梅眼睜睜看著江停打開大切諾基的門,跨下車,整整衣袖,頭也不回走向自己開來的那輛銀灰色奔馳。

“陸……陸陸陸……”奉嚴副支隊之命留在此地當獄卒的韓小梅簡直要哭了,想阻止又不敢上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才憋出了完整的三個字:“陸先生……”

江停打開大奔車門:“有事?”

韓小梅被他冰雪般俊秀的臉上黑沉沉的瞳孔一瞅,登時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隻抿著嘴一個勁搖頭。

江停坐進大奔駕駛室,砰地關上了門。

那一刻無數抗戰先烈的英姿在韓小梅眼前閃現,從英勇炸碉堡到舍身堵槍口,從“同誌們跟我上”到“無產階級站起來了”;鮮紅的五星紅旗在神州大地上高高飄揚,革命的熱血在韓小梅心中久久鼓**!

江停從雜物匣中翻出自己的數據線,開始給手機充電,然後一抬頭。

車頭前,韓小梅張開雙臂,神情堅毅,大字型攔在路中間,一副你敢走就先誇過我屍體的壯烈表情。

“……”兩人對視半晌。

江停順手摸了兩個巧克力,從車窗中探出頭,狐疑道:“……你要不上來休息會,吃個糖?”

韓小梅:“……哦。”

韓小梅癟著嘴,上前接過江停的糖,鑽進了車後座。

·

19:50pm

工廠建築二樓的某個房間內亮起了燈光,隔著百米夜空,狙擊鏡中隱約可見室內有人影晃動。

“報告指揮車,這裏是監控a點。建築物二樓東角有目標活動,無法分清是綁匪或人質,狙擊角度不佳。完畢。”

“知道了,繼續監控。”指揮車內,呂局在幾位專家憂心忡忡的目光中頓了頓,“——小康你聽見了嗎?”

黑夜中的樓房頂上,訓練有素的特警完美隱蔽在夜色裏,康樹強抓緊吊繩匍匐在地麵:“是,一組這就往目標方向前進。”

“嚴峫?”呂局轉而問。

“——明白。”廠房二樓的某處樓道拐角,嚴峫持槍半跪在地,黑暗中唯有眼角的寒光微微發亮:“二組已分頭堵住三處要道,隨時準備接應。”

呂局點點頭,長長呼了口氣。

“現在怎麽辦,老呂?”一名省廳專家低聲問。

呂局貌似圓胖無害的臉上神情不動,淡淡道:“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這靜止到凝固的局勢裏,綁匪在急切地等待毒品合成,人質在拖延時間等待救援,埋伏在各個藏身點的特警在等待突入時機,狙擊手在高處與周遭夜色融為一體;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打破危如累卵的平衡。

牽一發而動全身。

“實驗室”牆壁被日光燈映得慘白,掛鍾上,時針漸漸指向八點整。

楚慈關了儀器,摘下護目鏡,抬頭是險些撞上近距離指在後腦上的槍口

三名毒販目光炯炯盯著他,王樂迫不及待地拿槍指著他問:“可以弄?”

“……有些難度。”楚慈聲音極其嘶啞,“但實現量產是可能的,成本較傳統嗎啡類藥物來說相對低。”

池瑞瞟了眼技師,後者點點頭予以證實。

“那快弄啊!”王樂喜形於色。

楚慈喉結輕微滑動,像是艱難地咽下了什麽——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喝水,說話時連咽喉都非常幹澀了。

“缺少設備。”他垂著眼睫隨意向周遭示意,說:“你們這實驗室,連製作甲基苯|丙胺都不規範,竟然是烹製合成雙線並行。萬一運氣不好在烹製過程中發生爆炸,混合的偽麻|黃堿和紅磷加熱會產生大量有毒磷化氫氣體,到時候大家一個都跑不掉,全都會死。如果要合成這種市麵上少見的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很多專業設備是少不了的。”

幾個毒販互相對視,片刻後在沉默中達成了某個共識,池瑞揣著槍出去了。

技師則咳嗽了聲,走到楚慈麵前,遞給他一瓶水。

“謝謝,”楚慈禮貌回答,“我不渴。”

他怕水裏摻了成癮性物質。

技師也沒計較,拉了張板凳坐在他麵前,問:“你多大了,後生仔?”

楚慈說:“二十一。”

“二十一歲的後生。”技師點頭道,他自己是個黑黑瘦瘦的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看上去竟有幾分推心置腹的模樣:“——我聽丁家旺說你家裏很困難,但學習成績很好是不是?”

楚慈沒有否認。

“你個學生沒出過社會,大概不知道咱們化學專業的人,就算名校畢業出去了,每月能拿八|九千都算祖墳上冒了青煙——你在北京那種地方,八|九千能幹得了什麽?買房還是娶媳婦,夠把爹娘老子從小破旮旯接上京嗎?”

“你看看我,我也是念化學的,就混成這個鬼樣子。”技師雙手一攤,又向外指了指:“丁家旺你知道吧,大公司工程師,是不是挺牛逼的?實話告訴你他到手也就一萬多,要不是做了我們這行,他拿什麽去供他老婆女兒,拿什麽還房貸車貸?年輕人,你學習那麽好,念化學就是入錯了行啊!”

“還好吧,”楚慈淡淡道,“我是奧賽拿獎直接保送的化學專業。”

技師:“……”

技師心裏大概狠狠罵了句什麽,但表麵上克製住了。

“是,你現在是覺得還好,但等你以後工作出了社會,就知道這世道是多麽不公平了。那些當官的、做生意的,哪個不貪,哪個不違法?多少殺人放火的都逍遙在外,咱們憑自己的本事做點藥賣點錢,隻要不出人命,你以為警察真會逮著我們不放?”

楚慈默然良久,臉上顯出一絲動搖之色。

技師看他不那麽固執,心中微喜,又拉著板凳往前湊了湊:“學生仔我跟你交個底。咱們接下來肯定是要跑路的,你乖乖跟我們合作呢,以後咱們往南邊找個小地方待下來,等建起了你要的實驗設備,賺多少錢不是先緊著你分?真做出了‘藍金’,你就是個活的財神爺,誰不好好地供著你?”

技師回頭衝王樂拋了個眼色。

“哎呀你這人,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麽!”王樂故意粗聲粗氣道,去牆角化學品保存櫃下層拖出一個破舊旅行袋,唰地扔在往楚慈麵前,幾摞人民幣頓時從袋口震了出來。

“整點有用的,高材生,這些都是你的了!”

楚慈眼睜睜盯著那一摞摞厚厚的粉紅現金,半天才轉開目光,似乎內心正做著激烈的掙紮。

有戲!兩名毒販喜形於色。

“哎,老王你幹啥呢,這不侮辱人嗎?等以後咱們把藍金做出來,這點錢還不夠打發乞丐的!”技師邊說邊湊得更近了點,拍拍楚慈的肩,刻意壓低了聲音:“話說回來,學生仔,還沒談過戀愛吧?”

楚慈沒說話,似是默認。

技師說:“我看丁家那不老實的丫頭似乎挺喜歡你的,喏,你好好跟我們配合,大哥今天就做主把她許給你了,怎麽樣?”

楚慈眉心一跳,隻見門開了,剛才出去的池瑞站在門口,赫然拿槍頂著丁當的頭!

丁當通紅的臉頰似乎是又被打了幾巴掌,想哭卻不敢,瑟瑟發抖地站在那裏,向他投來崩潰般求救的目光。

·

——同一時刻,數百米外的某處待拆居民樓前。

“全都要了,都給我包起來。”

板車上最後剩的那些個蘋果梨子不是皮皺了就是有蟲點,附近也好半天沒人經過了。本來小販都放棄了希望,打算再過半小時還賣不掉,他就收拾收拾帶回家,自個湊合當晚飯吃掉;沒成想正發著呆,突然來了個包圓的主顧,別說討價還價,連找零都沒要。

小販喜上眉梢,生怕客人後悔,趕緊拿塑料袋收拾包好,連那幾兩零頭都抹了,喜笑顏開地遞上前。

客人伸手接過塑料袋。

——嗯?小販心下有點注意。

五月初的天氣,怎麽這人還戴著皮手套呢?

他這麽想著,邊收拾板車準備走人,邊下意識抬頭向客人瞅了眼。

路燈背麵看不清模樣,但那主顧貌似還挺年輕,從頭到腳穿著幾乎融進夜色的黑衣黑皮鞋,左手拎著一隻挺大的公文包,看著像是剛下班的辦公室白領,但側臉恍惚又挺眼生,仿佛沒在附近見過。

小販正琢磨著,突然那客人似有所感,轉過臉來。

“……!”

目光相對的刹那間,小販心底驟然升起一絲寒意,好像被老鷹盯住的兔子或被蛇盯上的青蛙,本能中的膽小怕事順著脊椎骨爬遍了全身神經,讓他在初夏的晚上愣生生打了個顫。

緊接著客人揚了揚下巴,說:“怎麽,錢不夠?”

——態度竟然十分隨意。

“沒,沒,”小販連忙擺手,心說我好奇那麽多事幹啥,也就不欲再多打量,推著板車急匆匆回家去了。

直到賣水果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路盡頭,阿傑才微微笑了下,掏出一隻蘋果擦了擦,哢擦咬了一口,剩下的連著塑料袋隨手扔了,轉身向居民樓走去。

20:00pm

夜風從天際呼嘯而來,居民樓天頂。

阿傑遙遙望向遠處的加工模具廠,放下那隻“公文包”,打開,開始有條不紊地組裝狙|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