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大樓前,嚴峫疾步衝下台階,一頭鑽進大切諾基,馬翔等人押著刁勇隨後跟上。

車門剛重重關閉,紅藍警燈就一路尖嘯,向東南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我們還要四十分鍾,特警已經快到地方了。”高盼青熟練地打方向盤切進車流,說:“呂局正從省廳往目標地點趕,剛才來電說在他趕到前,這次行動全權交由嚴哥你現場指揮。”

嚴峫臉色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激動或興奮。

“沒事,嚴哥。”馬翔以為他緊張,從副駕駛上回過頭笑道:“製毒販毒、綁架殺人,這可是大案子,咱們能在短短幾天之內破獲已經算很牛逼的了。等今晚抓著那幾個小毛賊,咱們都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下午再……”

“老高,”突然嚴峫開口道,“關警笛。”

幾個人同時一愣。

“……哎,”高盼青疑惑地照他的吩咐做了。

嚴峫取出包在證物袋裏的手機,在刁勇麵前晃了晃:“你不是想減刑麽?”

刁勇的眼珠子左右隨著那手機轉:“是是是,我上有老下有小,給我個機會重新做人……”

“但要是他們殺了楚慈,牽涉到命案的話,就不可能給任何人減刑了。”

“——啊?”刁勇滿把鼻涕眼淚登時凝固在了臉上。

“如果你還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嚴峫食指點了點手機屏幕,語氣冷淡而意味深長:“打個電話。”

·

“老池你別衝動,冷靜點,警察沒那麽容易就——”

“你他媽還做什麽春秋大夢!”池瑞暴怒咆哮:“刁勇那孫子從昨天下午住院就沒再跟咱們聯係過,丁家旺也沒消息了!這要不是已經被警察抓了還能是什麽?”

廠房前的空地上,幾名毒販之間爭執不下,技師說:“是有可能,但……”

“你們以為這兩人能撐多久,指不定已經把咱們賣得幹幹淨淨了,還不跑路是想等死嗎!有命賺錢還得有命去花懂不懂?退一萬步說這小子真能配出‘藍金’來,隻要我們跑了,中國那麽大,哪裏不能再找個跟他一樣學化學的?!”

這話說得其實很有道理,技師的態度也遲疑起來,看了同樣猶豫的王樂一眼:

“唉,話是這麽說……”

楚慈麵色蒼白,緊抿著唇角一言不發。

“你們不敢動手,我來!”池瑞一腳踹飛了石頭,就去奪王樂的槍:“孬種,給我!”

王樂握著槍柄不敢給他:“老池你這是幹啥呢,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哎你先放手……”

“再好好說指不定警車都已經在路上了,你們不想活命我還想活!”

“行行行,但你先冷靜點,要不我們先讓這小子——”

手機響了。

突如其來的鈴聲和震動讓所有人都一愣,緊接著王樂反應了過來:“呃……老池,是你的。”

池瑞滿頭霧水地掏出手機。

“……刁勇?”王樂看見屏幕上那串未存號碼的同時脫口而出。

情況突然變得特別撲朔,三個毒販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忘了該作何反應。

“接,接啊,”王樂趕緊搗搗池瑞。

池瑞腦子裏亂糟糟的,拇指懸空在接聽和掛斷鍵之間,想按斷又沒下得了手。重複大概好幾次之後他終於咬緊牙關,用力摁下了接聽,直勾勾盯著屏幕。

“喂?”國產手機那邊背景喧雜,傳來刁勇粗啞不滿的聲音:“怎麽了不接電話?點子還好吧?喂?”

幾個人互相對視,驚疑不定。

“……你怎麽一直沒消息?”池瑞謹慎地道。

“艸他娘的你去問丁家旺!老子被捅的那一刀,險些就進了icu!醫院說什麽正好刺中了胃管,具體的我也不知道,總之再偏點兒老子就完蛋了!你們說姓丁的是不是存心的?!……”

王樂指指楚慈,向池瑞使了個眼色,後者趕忙捂著手機向遠處走去。

“你沒被條子抓住?”池瑞壓低聲音問。

·

車廂微微晃動,所有人屏聲靜氣,嚴峫緊緊盯著刁勇。

“抓我幹嘛呀,我是見義勇為,不僅沒抓還被采訪了呢。哎我說,要不是廠裏給墊付那這回醫藥費可賠大發了,姓丁那臭丫頭……”

“情況不大好,”池瑞打斷了刁勇無休無止的抱怨,“那丫頭說她跟她爹媽都被監視起來了,不知道是條子的正常流程還是已經被懷疑上了,你確定你那邊安全?”

刁勇有點磕巴,望向嚴峫。

嚴峫飛快地在自己手機上打出幾個字,反手亮給他看——

警方已對楚慈發出協查通告。

“啊,什麽?條子懷疑丁家旺?”刁勇對著手機詫異道,“你們沒看電視嗎?公安局對丁家旺的實習生,就是那個被我逮到姓楚的,已經發了協查通告要抓他了,說涉嫌偷盜易製毒管製化學品。你們不知道嗎?”

電話那邊陷入了沉寂。

每分每秒都異常難熬,警車裏壓抑的呼吸此起彼伏。

“……你注意多打探風聲,叫丁家旺跟你通個消息。”手機裏終於再次傳出了池瑞凶狠低沉的聲音:“那姓楚的小子會‘配藥’,不能放他走,我們在‘小廠’裏。”

車廂裏眾人神情紛紛一鬆,嚴峫向周遭比了個大拇指。

“行,行,我叫姓丁的給我打個電話,實在不行我去找他!”刁勇滿口應承不止,隻聽對麵哢噠掛斷了通訊。

工廠空地上,池瑞把手機放回口袋,轉身走回同夥身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楚慈。

夕陽漸漸下沉,暮色四起,灰黃蒼茫。楚慈垂下眼睫一聲不吭,直直站在那裏任他審視,麵上毫無任何情緒波動。

突然池瑞一拳揮了上去——啪!

楚慈捂著額角踉蹌數步,手指骨節青白,指縫間緩緩滲出了鮮血來。

“帶他去‘實驗室’,”池瑞冷冰冰道。

·

警車後座。

隨著電話掛斷,屏幕暗下去,所有人同時長鬆了口氣。

“看來學霸還活著,”馬翔心有餘悸地揉著胸口:“媽呀,再來幾次我這顆年輕的心非得提早退休不可……嚴哥我們還有二十分鍾,指揮中心剛才來消息說特警已經到了。”

嚴峫點點頭,劈手把刁勇的手機奪了回來,扔進證物箱。

“我還能做什麽?啊警察同誌?”刁勇仿佛水的人拚命想抓住救命稻草,“您說,隻要您說,我全都配合!”

嚴峫看都不看他:“祈禱吧。”

“……啥?祈禱啥?”

“我管你祈禱什麽!要不要我現停車給你買本金剛經?!”

刁勇立刻縮在後座上,嚇得不敢言語了。

嚴峫餘怒未消,抄起步話機準備說點布置安排。然而他還沒組織好語句,突然手機叮咚一聲,來了條消息。

——姓陸的。

嚴峫幾乎立刻權衡出了輕重緩急,抄起手機向後一仰,在沒人能看到屏幕的角度裏滑開了手機鎖。

緊接著他雙眼一凸。

姓陸的:“我在你身後。”

嚴峫嗖地回過頭一看,車廂後空空如也,並沒有出現任何靈異現象。

緊接著,透過單麵可視的車後窗,一輛銀色大奔從車流出橫切出來,駕駛座上赫然是麵無表情的江停,閃電般追上了警車的尾巴,緊接著在紅燈路口被甩掉了。

“……”嚴峫眼皮一個勁地跳,飛快打出幾個字:“你是怎麽知道?”然後又刪了,重新打出回複消息:“你是怎麽做到一邊超速一邊發短信的?!”

姓陸的沒有回答。

嚴峫十分想追問,都按出幾個字又刪了,重複數遍後他吸了口氣,提起步話機:“我是嚴峫,東苑路現場特警大隊康隊長回話!”

步話機中滋啦聲響,康隊長回道:“是我嚴副,我們已經抵達目標地,正包圍倉庫及廠房,準備研究地形安排狙擊手就位。有什麽指示?”

“我們再過五分鍾抵達現場,有輛銀灰色奔馳車牌號建a8z668可能稍後抵達,是刑偵支隊的人,到時候你們別攔,把他放進來!”

“明白!”

嚴峫想罵人卻又罵不出聲來,滿臉沒好氣的表情,把毒販的窩藏地址具體用短信發給“姓陸的”,旋即狠狠把手機往真皮座椅上一摔。

嘭!

急速行駛的車廂裏非常安靜,半晌馬翔才虛弱地打了個圓場:

“車牌號挺吉利哈,嗬嗬嗬嗬。”

嚴峫滿腔怒火終於順理成章地找到了發泄口:“什麽?吉利?我把你送去隔壁交警大隊天天抄吉利的車牌號怎麽樣?!”

馬翔:“……”

接下來沒人說話,除了行駛的顛簸之外鴉雀無聲,低氣壓幾乎活生生地凝固了。

直到足足幾分鍾後,後座上才突然傳來悉悉索索,馬翔從後視鏡裏偷窺過去,隻見嚴峫撿起了被他自己摔掉的手機,按著語音鍵擱在嘴邊,悻悻道:

“別超速了,開車小心。”

所有人:“………………”

·

烏海工業區東苑路佳興加工廠。

特警大隊的依維柯分散停在倉庫外,遠處大切飛馳而來,隨即在刺耳的刹車聲中戛然而止。眾人目光注視的焦點中,嚴峫裹挾一身戾氣鑽出車門,問:“情況怎麽樣了?”

特警大隊隊長康樹強——公安係統內人稱康|師傅——正拿著廠區空中俯覽圖跟手下交待什麽,聞言連忙小跑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就險些被傳說中的富二代刑偵支隊閃瞎了24k鈦合金狗眼。

“我……我們看了下廠區平麵圖,覺得潛入是很有把握的,所以目前的策略是不打草驚蛇,想辦法先把我們的人弄進去再說。”康樹強頓了頓,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老哥,你這是來出現場還是來走秀的,要不你先把表放車裏鎖起來?”

“你懂什麽,”嚴峫一邊解表帶隨手扔進車窗,一邊不耐煩道:“我這身都五天沒換了,要是揣個雞蛋在兜裏現在都能孵出小雞來了——你當我們刑偵跟你們特警似的天天換衣服啊?”

康樹強:“……”

“發給你們的綁匪詳細信息都看了吧?”嚴峫問。

我們天天換衣服是因為訓練!出汗!你五天不換是因為懶!

康樹強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強行咽下快要溢出喉嚨的吐槽欲,甕聲甕氣地說:“看了。鑒於那個池瑞有製槍持槍案底,我們合理推測毒販的窩藏據點內存在非法槍支子彈,確實給突入造成了一定風險。不過我剛才調出四名狙擊手分別守在了不同的狙擊點,即便到最後關頭,歹徒狗急跳牆劫持人質,我們也有一定的應對措施。”

嚴峫點點頭:“盡量不要發展到那個地步。”

這時包圍圈外傳來引擎聲,嚴峫敏感地動了動耳朵,抬頭看去。

一輛熟悉的銀灰色奔馳緩緩停在路邊,隨即江停戴著墨鏡,單手虛攏風衣鑽出駕駛室,年輕俊秀、姿態優雅,反手穩穩關上了車門。

嚴峫表情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馬翔狂奔而來:“嚴哥嚴哥!這是狙擊手反饋來的最新信息,建築物內目測有綁匪共三人——”緊接著被嚴峫突然抬手擋住。

眾目睽睽之下,嚴峫抽身大步走向奔馳,一把薅住江停,然後連拽帶摟弄到大切車邊,二話不說直接推進後座,自己也鑽了進去。

康樹強傻眼了。

現場安靜片刻,康樹強終於哆嗦著指向江停的車,說:

“……你們嚴老大就算了,現在刑偵支隊已經是隨便誰都能開豪車出現場了嗎?說好的一線幹警月入半狗的呢?!”

馬翔認真道:“呃,那是我們嚴副的私人顧問——要不你也競爭下這個崗位?但首先你得身高一米八腿長一米二還要長得好看哦。”

·

嚴峫光一隻手就把江停死死按在後車座上,整個人覆上去,反手帶上車門,深色車膜頓時隔絕了外界所有目光:

“你來幹什麽?”

他們兩人挨得極近,彼此注視,幾乎連鼻尖都對在了一起。

緊接著江停右手向上略抬了抬,沒真觸碰到嚴峫的臂膀,那是個虛擋的手勢:“我以為你會問我怎麽還盯著你的車。”

嚴峫的身高和體型,在居高臨下時會產生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尤其當他專注地盯著什麽東西時,眼神猶如十多年刑警生涯打磨出的鋒利的刀,能讓人從腦髓深處生出寒意來。

“……”江停眯起眼睛。

“這態度不像是感謝一個才提示過你線索的人。”他若有所思問:“發生了什麽?難道張嬌交代出了對我不利的證詞?”

嚴峫不動聲色。

視線死角內,他的手背在身後,扳開自己的手機殼,摸索著扣出了一枚芯片。

“不,以張嬌在這個案子中的參與度,即便胡說什麽警方也不會采信。”江停抬高下巴回視嚴峫,問:“難道你撬開了丁家旺的嘴?”

嚴峫目光閃動,似乎不知道在想什麽,與此同時輕輕合上了自己的手機殼。

——他終於笑了起來。

那表情很像某種大型猛獸在靠近獵物時無聲的笑容,但一閃就過去了。隨即他總算起身向後,戲謔地摟著江停的肩膀:“——看來你對自己不是特別清白這點還是挺心知肚明的嘛,小警花!”

“我清不清白不用他人評判。”江停終於活動了下頸椎,“坐遠點。”

“行行行,摟一下怎麽了,哎你這人真是……”

後座明明很寬大,嚴峫卻摟著江停挺直的肩用力往他身邊擠了擠,同時手指一鬆,那枚微型芯片貼著襯衣布料無聲無息滑進了江停胸前口袋:“——怎麽啦,你躲什麽?”

嚴峫指著江停的腦袋,無比專橫囂張:“我告訴你,在咱們局警花這種生物屬於國家,屬於集體,唯獨不能屬於個人!得了行動要開始了,你在車裏等著我吧,一步都別出去啊我告訴你。”

說著他探身去開車門,突然隻聽背後江停淡淡道:

“嚴峫。”

嚴峫動作一頓。

他表麵毫無異狀,但如果此刻拿來儀器測心跳的話,數值應該是非常驚人的。

未知讓幾秒鍾漫長得猶如煎熬,終於他聽見身後再次傳來江停的聲音,說:

“不用試探我,我站在你這一邊。”

嚴峫神情有點古怪,旋即回頭露出一個非常英俊又不太正經的笑容,親昵地用手背打了他一下:“知道,別多想,這不保護你呢麽?”

江停鼻腔裏極其輕淡地哼了聲,嚴峫清清楚楚聽出了嘲笑。

“走了!”嚴峫跳下車,佯裝無事發生:“就仨綁匪,爭取半小時結束戰鬥!來來來……”

車窗被敲了兩下。

嚴峫莫名其妙,轉身降下玻璃,隻見江停手肘靠在車窗邊:“提醒你一件事,嚴副支隊。”

“……”

“不是三個綁匪。”江停緩緩道,“是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