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抬頭對聞劭上下一打量,低頭問江停:“他能打麽?”

江停少見地有點發愣,出於本能他還會去看車前窗,但又控製不住要轉移目光看嚴峫,視線來回遊移幾次後終於找回了理智,搖搖頭:“還行,一般!”

嚴峫這口氣還沒鬆出去,隻聽他說:“也就跟方片J差不多!”

嚴峫:“……”

“你最能打!”江停大聲道。

聞劭甩手用銬鏈反絞住嚴峫腕骨,皮肉立刻開裂出血,劇痛中嚴峫下意識鬆開了車頂架,半邊身體被風掀起。所幸他另一手抓得緊,半空中就勢一腿橫掃而來!

嘭!聞劭一抬手臂,正正擋住那迅猛無比的鞭腿,竟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

他下盤其實非常穩,但在這麽凶狠沉重的撞擊下還是趔趄一晃,險些栽下車。趁此空隙,嚴峫艱難地翻身重新上車,聞劭甩手低低罵了句什麽,就探身鑽回車廂,摸黑去撿不知掉在了哪裏的匕首。

江停喝道:“嚴峫!小心!”

話音未落他猛打方向盤,在吉普過彎的同時做了個非常危險的駕駛動作,將副駕那一側用力貼向鋒利的山壁。霎時隻聽“跐——”黑暗中火花直蹦,金屬摩擦聲撕裂耳膜,那是車門邊緣撞上了岩石!

聞劭大半身體已經鑽進車內,但一手還抓著車頂邊緣,這樣隻要抓住匕首,便能立刻借力重新探出車外。但這樣也導致了他後背完全暴露在外,眼見就要被夾進車身與岩壁縫隙中!

他指尖已經觸到了刀鋒,就在這瞬間感覺到了危險,猝然放棄匕首,整個人驟然發力躥上了車頂。這個反應速度和爆發力都是相當驚人的,就在他攀上車頂的刹那間,身後雪亮火光伴隨著巨響,車門被山壁生生撞離車身,整塊鋼鐵瞬間就飛出去了數十米!

咣——當!

扭曲的車門飛旋落地,兀自瘋狂旋轉,緊接著被尾隨而至的韓小梅撞下了懸崖。

隻要再遲半秒,聞劭剛才就已經被擠成了血泥。他一抬頭,正對上嚴峫——現在兩人都俯在了車頂上,一人抓著一邊車頂架,幾乎湊了個麵對麵。@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艸!”嚴峫一腳狠蹬:“給老子滾下去!”

聞劭被蹬中腹部,先前被江停在同一地方連捅兩下的刀口噴出血來,痛得他悶哼一聲,在嗆出血絲的同時胳膊一伸,手肘緊緊勒住了嚴峫的脖子。

兩人就像兩頭野獸,在車頂那方寸之地殊死扭打,甚至看不清自己打到了對方什麽部位。嚴峫被勒得眼冒金星,發狠扳著聞劭的手肘,隻覺自己正抓著一塊炙熱的岩石,隻聽那魔鬼般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沒想到吧,第一次見情敵就是你死我活,嗯?”

黑暗中聞劭手臂上五道血珠蜿蜒而下,那是嚴峫五指深深掐進了肌肉之中。

“傻逼,”嚴峫在桎梏中艱難地道:“你他媽算個屁……情敵……!”

嚴峫突然放開車頂架,這簡直是玩命的舉動,刹那間他完全沒了著力點,全靠掐著聞劭胳膊才沒一眨眼滑下車;下一秒隻聽砰!他一記老拳揍在聞劭肋下,拳縫間頓時發出了濕潤血肉被擠壓的細微聲響。

聞劭猛地嗆出血星,嚴峫已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一拳照臉砸下!

咣!聞劭頭猛偏,嚴峫鐵拳砸在車頂,指節頓時在金屬上留下了四道凹陷。

這時突然車身驟跳,兩人眼角同時瞥向前方——吉普已經衝過了關卡,前麵再也沒有警車可以照明,借著車前燈的黃光,恍惚隻見前方山壁側麵,淩空延伸出一大片黑影,高度正恰好對準了車頂。

是岩石?!

這個車速撞上攔路石,那真不是頭破血流,那是整個頭當場就能飛出去。嚴峫大罵一聲往前撲,想把全身緊貼在車頂上避過撞擊,然而聞劭卻在轉瞬間掐住了他咽喉,硬生生把他上半身抵了起來!

“……”嚴峫被掐得說不出話,喉骨咯咯作響,隻能眼睜睜望著那黑影撲麵而來,大腦一片空白——

“去死吧,”聞劭嘲道。

下一秒,嘩啦!

無數細小枯葉劈頭蓋臉,是樹叢!

大半車身都被淹沒進了既細脆又尖銳的樹叢裏,就像千萬暴雨抽打在兩人身上。聞劭被抽得睜不開眼,嚴峫也猝不及防吃了滿嘴灰塵葉片,總算把卡在自己咽喉上的手死命掰開了;短短幾秒卻漫長得仿佛世界末日,終於“呼”一聲風響,吉普總算駛出了樹叢。

“咳咳咳呸呸呸……”嚴峫狼狽不堪,心裏卻隻有一個想法:老子真他媽命大!

聞劭喘息道:“你他媽還真命大。”

嚴峫一拳把他臉打偏:“老子這是警徽護體無往不利,你懂個屁!”

聞劭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眼底寒光閃爍,突然抓住了再次襲來的拳頭,喀嚓關節反擰。嚴峫隻覺過電般的刺痛順著肌肉爬進神經中樞,當場痛得吸了口氣,隻聽聞劭冷冷道:“無往不利?做夢!”

緊接著他發力重拉嚴峫手臂,借力起身,重若千鈞的一拳搗進了他胸骨。嚴峫連哼都來不及哼,身體失去平衡,向車後一滑!

這要是滑下去,剛才那扭成麻花的車門就是他的下場。所幸千鈞一發之際,嚴峫單手勉強抓住了車頂架尾端,堪堪穩住身形,還沒緩過勁來,迎麵又是一記重拳直搗胃部。@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噗——”

嚴峫噴出一口水,差點把胃從喉嚨裏吐出來。劇痛中他手臂喀拉繃緊,被聞劭拉住橫拽;他還來不及反擊就被背摔過肩,騰空而起天旋地轉,嘭!!

嚴峫仰天|朝上重重摔在了車頂上,八十多公斤體重將鋼板生生砸出一塊凹陷!

“蠢貨,”聞劭冷冷道,“你連跟他死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緊接著鐵硬的手肘從上而下,直擊嚴峫天靈蓋!

·

“——報告指揮車!我們已駛出發夾彎,嚴隊跟主目標在吉普車上打起來了!”韓小梅尖尖的尾音在步話機中回**:“現在怎麽辦?請指示!!”

指揮車顯示屏上,每輛警車的實時定位都是個小藍點,正沿地圖上的山道閃閃向前移動。桌上散著好幾張畫滿了潦草廢稿的紙,那是在過去二十分鍾內被緊急提出又立刻否決的解救方案,從省廳到市局好幾個領導臉色鐵青,各自一籌莫展。

“怎麽辦,老呂?”耳麥中隻聽劉廳凝重地道。

呂局遲疑地張開口,剛要說什麽,突然隻聽技偵那邊黃興變了調的喊聲響起:“呂局!呂局!不好了!”

不好了這三個字就像三根鋼針,嗖嗖嗖刺中了這幫領導們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霎時所有人都站起身:“怎麽了?”“怎麽回事?!”

黃興手中捧著一張傳真,在顯示屏熒光中,隱約隻見他臉色發青:“當……當地林業部門剛發來的,實時衛星圖像……”

呂局意識到什麽,衝上前唰拉奪過那張紙,隻定睛一掃,就屏住了呼吸。

·

嘩——車頂塵埃被撞擊簌簌而下,江停抬頭一瞥。

嚴峫仰躺朝上,雙臂交叉,在剛才千鈞一發之際抵住了對方的手肘,殘酷漫長的角力讓兩人的表情都微微扭曲,汗水一滴滴從臉上蜿蜒而下。

“……誰……他媽要死在一起……”嚴峫咬牙切齒道,目光因痛苦而格外彪悍銳利:“你自個去死吧,老子偏要跟江停一道活……!”

他驟然屈膝前蹬,那是個閃電般犀利狠毒的倒掛金鉤;聞劭眼皮一跳,隻覺麵門厲風撞來,措手不及間被當頭一腳失去平衡,登時摔下了車!

嚴峫鯉魚打挺起身,劈手抓住鋁合金架,扭頭隻見身後已經不見人影。

摔路麵上了?還是被碾進車底成肉泥了?

嚴峫狼狽不堪,不住粗喘,一道道汗跡混合著鮮血與塵土,從結實的脖頸淌進了襯衣領。突然他瞥見什麽,低頭隻見車尾後,聞劭也正喘息著踩住保險杠,死死抓著備用輪胎。他鋼鐵般的手指青筋暴起,力量確實相當驚人,在車輛劇顛和狂風呼嘯中竟然還能勉強固定身形,始終摔不下去。

“我艸!”

嚴峫脫口大罵,但一時無計可施,隻得弓身抓住車門邊緣,裹著寒氣翻進了副駕。剛落坐他就嘶地倒抽一口涼氣,按住自己腹部,竟然摸出了一手溫熱黏膩的血。

吉普轟然飛馳,江停一打方向盤,神乎其技地繞過山壁之下坍塌的碎石:“你怎麽了?”

嚴峫眼底微光閃爍,不動聲色把掌心在褲縫邊蹭了蹭:“沒什麽。”

“你受傷了?給我看看!”

“沒事,沒有。小心!”

前方二十米,又是一堆亂石從右側車燈下閃過,將原本山路幾乎堵絕,隻要撞上必定車毀人亡。眨眼間江停踩油門、拉手刹、橡膠輪胎發出刺耳尖嘯,從亂石中呼然穿過,前方地獄般黑暗的夜幕迎麵而來。

副駕車門已經沒了,嚴峫死死抓著安全扶手,在澎湃風聲中吼道:“為什麽不開遠光燈——!”

“……”

嚴峫一偏頭,後視鏡中映出江停堅冰般深刻清晰的臉。

“快沒油了,”他低聲回答。

嚴峫瞳孔猝然縮緊。

“嚴峫,你聽我說。”江停冷靜地開口道,直視著車前窗,緊挨他左側便是黑不見底的斷崖深淵:“你腳下有把匕首,後座地上還有把槍,先試試看能不能摸到;現在這段路太窄,你那邊又緊靠山壁,跳車危險性太大……”

“住口!”

“待會我數三二一就把車往左開,喊跳的時候你立刻跳。這下麵落崖可能有幾十米,萬一你沒跳出去,那就……”

“跟你說了住口!”嚴峫終於從後座地上夠著槍,粗暴塞進江停後腰槍套,然後撿起匕首,打開雜物匣,赤紅著眼盯著那堆炸|彈。

金屬球被包裹在密密麻麻的電線裏,貌似隔著一個巴掌的距離,但他知道,碰撞也隻是刹那間的事情。

哪怕江停能在這驚怖的死亡山道上開到最後一刻,當汽油耗盡時,輪胎也自然會停下。

他們的生命已經在以分鍾為單位倒計時了。

“我艸他媽,”嚴峫拿著刀在電線上筆畫來去,嘶啞道:“這玩意到底怎麽弄?直接斷線行不行?我割斷哪根線,要不我直接把儀表盤拆了?”

突然江停一伸手,掌心握住了他皸裂流血的手指。@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聽我說,嚴峫,”盡管車燈僅能照出方寸之地,江停瞳底卻仿佛有一層平靜柔和的微光:“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過你……”

“其實在情緒感知方麵存在問題的不僅僅是聞劭,還有我。”

嚴峫怔怔盯著他。

江停手極其冰涼,但掌心卻幹燥無汗,仿佛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無法撼動他靈魂深處堅定、平穩的力量。

“我整個少年乃至青年時期,都懷疑自己有某種情感障礙。我沒有家人,不想交朋友,對愛情全無觸動;工作後我對手下沒有任何個人關心,對上級隻是有事說事,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情在我看來都不過隻是義務。我把自己隔離在了所有社交關係之外,所有已知的人類情感中,我唯一能切身體會到的,就是憎惡。”

江停頓了頓,說:“我憎恨吳吞,厭惡被控製的自己,我想摧毀他們蜘蛛一樣無處不在的利益網,除此之外心裏幾乎沒有其他感覺。”

嚴峫竭力壓抑,但還是忍不住鼻腔中的酸熱,他反握住了江停的手。

這緊促的交握似乎能傳遞給江停更多力量,他笑了笑:“直到我遇見了你。”

吉普右側靠近山壁的那一邊,坍塌石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多,仿佛正預示著前方不同尋常的路況。

汽油越來越逼近底線,警示紅燈不斷亮起。

“如果我在年輕時遇到你,也許很多決定命運的細節也會就此不同,甚至我可能會早早就開始一段很好的戀愛。但還好我們相遇得不算晚,至少讓我還來得及直麵以前不敢正視的自己,以及從來不敢承認的感情——我想報仇,不是出於任何責任或義務,是因為我真的很想念那些朝夕相處的戰友,想到我不敢麵對的地步。”

江停微吸一口氣,他沒有看嚴峫,尾音中有些奇怪的顫抖:

“同樣我讓你跳車,也並非出於人性本善或犧牲精神,而是因為你是我的愛人。”

風聲突然消失,喧囂歸於寂靜,漫漫黑夜在眼前鋪開長路。

那旅程盡頭閃爍著星辰般微渺的光點。

嚴峫俯過身,在江停鬢角印下一吻,沙啞道:“你把車門打開,待會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跳。”

江停微笑起來,似乎有一點傷感:“可我這邊是懸崖……”

這盤山道是順時針方向行駛的,似乎冥冥中早在故事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

但嚴峫還是堅持:“你把車門打開。”

江停目光一轉,兩人在幽暗中短暫地注視,嚴峫帶著鐵鏽的炙熱呼吸拂在他嘴唇間。

“……”就像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無數次溫柔妥協,江停一手把方向盤,一手打開了駕駛座邊的車門。

下一刻,他隻感覺嚴峫抬手用力地、緊緊地一握自己手腕,探身翻出副駕門,爬上了晃動的車頂。

——這是要幹什麽?

江停還沒反應過來,突然隻見後視鏡裏紅藍光芒急閃,好幾輛警車同時加速追了上來,北風中隱約傳來擴音器呼喊,但內容模模糊糊難以聽清。

噌!

江停覓聲一轉頭,驀然變色。

嚴峫雙手緊抓車頂,腳踩在駕駛座那一側車門口,整個人淩空吊在車外,背對著懸崖,隻要稍微失手便會掉進萬丈深淵!

“別怕!我護著你!”嚴峫在凜冽寒風中喝道:“我在這裏!”

“……你幹什麽?!”江停驚怒失聲:“上去!”

“跳!我抱著你!”

“上去!!”

“前方……九百米……”

風馳電掣的警車越來越近,隻字片語終於隨風傳來,那是餘隊已經叫啞了的嗓音:

“道路完全封死……”

“……山體塌方,八百米外道路封死,立刻跳車!重複一遍八百米外道路封死,請立刻跳車!!”

車尾後,聞劭眼底劇烈一縮。

嚴峫和江停不約而同,掉頭往前望去。車燈朦朧越過黑霧,遠處隱約一麵頂天立地的黑牆,正迅速由遠而至!

“聽到沒?!江停!”嚴峫的暴吼幾乎破了調:“給我出來!立刻!”

“你他媽的給我上去!算我求求你!!”

“跳!!不然老子跟你一塊炸死,媽的一塊死!!”

塌方凝固後的巨大山體近在眼前,仿佛死神展開骨翼,懸於半空,淹沒了江停的瞳孔——

“江停,聽我說,我愛你,這次咱倆都是勝利者。”嚴峫音調陡然變為哀求,發著抖說:“來,別怕,我一定抱住你……江停!!你他媽的給我出來!你他媽的給我跳——!!”

巨石轉瞬而至。

失控的咆哮回**在山澗,下一秒,江停縱身衝出車廂。

從高處向下俯視,整個世界化為無聲。嚴峫被衝力撞向半空,狂風高速呼嘯,他張開手臂緊緊裹住江停。

吉普一頭撞上山壁——

轟!!

天地間爆出一團明亮的火球,就在那強光中,兩個緊密不可分的身影被拋出弧線,墜向了不可知的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