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行悠悠醒轉,眼前被巨物遮蔽,看不見天花板。

下流的球狀風景投下陰影,含住了他覆有麵具的整張帥臉。

腦袋下不是枕頭的觸感,緊致、絲滑。

膝枕是吧?

甄行下意識拿後腦勺往上拱了拱。

隨即便聽到了輕微的一聲嚶嚀。

“你……你醒了?”

隻聞其聲,不見其臉。

陌生的聲音。

隻看容量,甄行還以為是楚寧,原來不是嗎?

很想要扒開眼前那碩大礙事的遮擋物,看看這貨到底是誰,但甄行忍住了。

因為太累、太困。

他閉上眼,準備再睡會兒。

然後就倏地聽到耳側刮過一陣風聲,有巨物從房梁上掉下,墜落在地。

“師妹?!”

茹真看清這位失足的梁上女子,嚇了一跳。

卻見楚寧對自己的驚呼沒有任何的反應,翻了個身,四仰八叉躺地上呼呼大睡。

她睡覺一直可以的。

之前趴甄含床下睡了一宿,今個兒又在梁上美夢了一夜,睡掉下來都沒給她摔醒。

主要也是因為茹真實在太叫楚寧失望了。

她一開始偷偷摸摸貓梁上,還緊張興奮期待得緊,連錄製法陣都已經準備妥善。

隻要茹真師姐一個控製不住,日後——

她進可以拿影像陣法與師姐人生商談,助她探索大道。

退可以反複觀看,磨煉綠心、錘煉修行。

可以說是完全掌握了綠的主動權,進可攻、退可守,隨心所欲,立於不敗之地。

誰知,她殫精竭慮給師姐創造出的一整晚二人世界,師姐卻全拿來幫甄大哥掏耳朵了。

這什麽無聊又奇怪的癖好啊!

把梁上的楚寧給看得鬱悶了,直覺得索然無味,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

“PONG”!

聽見房中傳來的大動靜,一直守在門外的慈念劍門弟子們隻道是甄行醒了,第一時間便上前關切的敲門。

“師叔,你醒了?!”

“師弟,我們可以進來嗎?”

看來回籠覺是睡不成了,甄行隻能是起身。

結果起得太急,一個沒注意,腦門撞到了,被狠狠彈了兩下。

察覺到自己的東西很占空間也很礙事的茹真,連忙從**下來,與此同時,附上一句解釋:“韓道友,莫要誤會,我乃劍仙宮茹真,剛是在為你運功療傷,你看看你的傷勢,是不是全好利索了?”

“是全好了沒錯。”

因為他一開始就沒受傷。

些許異獸,還傷不了他,他隻是有點累到。

……

得到甄行的許可,慈念劍門弟子從外一擁而入。

人多腳雜,茹真想到什麽,慌忙提醒:“各位小心,不要踩到我的師妹!”

眾人聞言後低頭,瞧見擱地板上睡得正香的楚寧,不禁心生敬佩。

楚女俠為了幫我們小師叔調理身體,看來是操勞了一整宿啊,這都累成啥樣了?

他們十分尊重的繞開楚寧,而後看見甄行麵上神秘又帥氣的銀色麵具,一個個頓時眼眶通紅。

師叔的臉,是因為他們才……

聞飛雙更是覺得自己要對師弟的臉負主要責任,要不是自己心慈手軟、優柔寡斷,師弟何至於此?

陸茂一眼就看出了聞飛雙的自責,靈機一動,趁機傳音道——

“師妹,哎,師弟的這張臉,算是徹底毀了啊!”

“師兄,就沒有補救的辦法嗎?”

“哪有那麽簡單,這可是異獸留下的傷,攜帶有劇毒,師弟的臉,恐終身再難以恢複……”

看著師兄連連搖頭,唉聲歎氣的樣子,聞飛雙內疚感更甚。

她心下本就過意不去,一整宿沒能合眼,心下全是想著被她害至了毀容的師弟,陸茂在這時候說出這番話,好比是直接在她心防最為脆弱時,狠狠地追加塰了波真實傷害。

密切關注著師妹聞飛雙麵上的表情,以此估測對方的心理狀態。

陸茂在又鋪墊了些許後,終於覺得火候到位,圖窮匕見道——

“哎,如若師弟因為這張被‘毀容’了的臉,討不到老婆,那該如何是好……”

“不……不會吧……”

聞飛雙聽聞後顫聲回道,

“師弟這麽優秀,就算今後臉上隻能帶麵具過活,也定然不缺喜歡他的人……”

至少她就覺得師弟很有魅力,而且那個魅力,與臉無關。

師弟的為人、師弟的天資、師弟的氣質,這些都是遠比臉更加吸引人的東西。

更何況,師弟獨一人、執一劍、守一城,三日半步未退,隻此一點,他便已是天底下最帥之人!

“師妹,這種話,你是怎麽好意思說出來的!人可是視覺動物!你問問你自己,對一個麵容被毀之人,喜歡不喜歡得起來!”

“喜……”

喜歡兩個字,聞飛雙幾乎是下意識就要脫口,隻是話語臨到嘴邊,她的心下蘧然一驚。

她把師弟害成這樣,她還有什麽資格說她喜歡師弟……

陸茂緊緊盯著聞飛雙,雙拳迫切的攥緊。

‘說出來、說出來、說出來!’

‘你倒是說出來啊!’

隻說了一個“喜”字,而後沒了下文,可把陸茂急壞了。

恨其不爭啊!

陸茂很失望,搖頭傳音,扼腕歎息——

“哎,師妹,看來你剛剛說的這些,隻是你用來安慰你自己,降低自己負罪感的卑鄙借口罷了。”

“師兄,我……”

見聞飛雙想要辯解,陸茂抬手製止道:“好了,不要再說了!”

他似是決定要終結這場談話,隻是在此之前,還是有一句話不吐不快——

“師妹,若我是你,害得師弟破相,從今以後再也討不到老婆,我一定二話不說,把自己賠給師弟,當師弟的老婆!”

“誒?!”

師兄語出驚人,嚇了聞飛雙一跳。

“這……這……”

隻是聞飛雙冷靜下來後想了一想——

這又何嚐不是師兄為她指了一條明路呢?

殺人償命,毀容賠妻,天經地義。

這是她應該做的事情。

‘不,不對不對不對!這兩件事怎麽能混為一談?!’

‘不,對的對的對的!我要是還有點擔當,就應該聽師兄的話,把自己賠給師弟!怎能猶猶豫豫?師弟救我時,可沒有過片刻的遲疑!’

‘不,不對不對不對……’

“不,對的對的對的……‘

陸茂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給聞飛雙稚嫩、未經情愛灌溉過的心靈,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她的內心處好似有一場巨大風暴洶湧掀起,將她的感性與理性盡皆波及,亂了、全都亂了,亂了套了!

……

“師叔,你……你不要緊吧?”

“已無大礙。”

看著一眾弟子關切的眼神,甄行笑著示意他們無須擔心。

束夏煙和束夏彤姐妹兩,是最先將懸著的心放回肚子裏的。

因為她們知道甄行的秘密。

‘甄大哥,可是那個一劍斬化神、妖國戰百階的甄行啊!區區異獸,怎麽可能傷得了他?’

‘甄大哥的臉一定沒有問題,而且,帶著麵具的他,看起來還更加神秘更加帥氣了呢!’

……

“師叔……”

姐妹兩裏,姐姐比較守矩,當著其他同門的麵時,她更願意喊甄行師叔。

不想叫師兄師姐覺得她搞特殊,覺得她是在炫耀和甄大哥的關係。

至於私下裏,她則是“甄大哥”與“師叔”都會叫,前者顯得親近,後者顯得刺激。

妹妹束夏彤就性子更直些也更隨性些,有外人在時韓大哥,沒外人了就甄大哥,換個姓的區別。

“師叔,你昏迷了一天,一定餓壞了吧?我在樓下備了飯菜,你去吃點吧。”

束夏煙剛邁入修行不久,還未辟穀,因而觀念一下子沒能轉換過來,仍停留在凡俗的常理中。

“飯菜?!”

甄行還沒來得及回話,地上睡得正香的楚寧,聽到這卻是一下子蹦躂了起來,奇跡般的醒了,

“飯菜?哪呢哪呢哪呢?餓死我了!”

辟穀後,修士口中的“餓死”,可以近似的理解為“饞死”。

“咳咳!”

師姐茹真輕咳兩聲,以作提醒。

師妹這睡地上叫不醒就已經夠丟人了,怎麽聽到有吃的,還好似饞蟲修成了人形……

師妹啊,莫要敗壞我們劍仙宮名聲!

……

甄行在一眾人的簇擁下,下樓幹飯。

結果客棧掌櫃瞧見甄行,趕忙上來製止他拿筷子,說不知道後廚備這些是給甄行吃的,連連聲稱這些粗茶淡飯配不上拯救了全鎮的救世主、大英雄。

請他移步去青萍酒樓,全鎮之人早就籌備要設宴感謝他。

甄行盛情難卻,隻好應下。

沒想到就是走在路上的工夫,聽聞消息的一眾獲救百姓,爭先恐後從四麵八方湧來,擠滿了長街,彩旗飄搖、鮮花擲灑,為甄行、為慈念劍門、為劍仙宮,夾道歡呼。

束夏彤看著走在最前方,處眾人中,如星月在瓦礫間的甄行,目中不禁更是癡迷。

鮮花落滿甄大哥的衣襟,盛大的光芒在他肩上停。

束夏彤打小就愛看話本小說,甄大哥的相貌、武藝、言行,一切的一切,全都完美的符合了她心目中的“俠骨柔情”。

……

酒樓的晚宴,全鎮狂歡。

甄行不喜應酬,但氣氛實在熱烈,他便也笑著應下了大家一杯接一杯的敬酒。

好一會後,身為宴會主角的他,才尋了一個借口脫身,安安穩穩坐下。

邊上坐著束夏煙,不聲不響的幫甄行剝了一整碗晶瑩的蝦肉,蘸好醋料,推到甄行的麵前。

深得甄行歡心。

另一邊的束夏彤,則是纏著甄行,好奇的問東問西。

“韓大哥,劍仙宮的夏師兄,原來是左撇子嗎?我昨天見他使劍是用右手,我看錯了?”

夏晴空自出道以來,就一直被譽為年輕一輩裏的劍中第一流,聲名在外。

身為甄行忠實擁躉的束夏彤,自是不服,她覺得肯定應該是甄大哥厲害一些,所以昨天就特意看了下夏晴空的劍術。

雖然貌似確實很誇張……

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嘛。

但比起甄大哥,果然還是差了不少。

尤其是在劍法的華麗帥氣程度上,甄大哥更是甩了他起碼有十條街!

“你沒看錯。”

夏晴空吃飯時,用的是左手拿筷,這一點,讀過原文的甄行一早就知道了,

“他拿劍的手,隻會碰劍。”

甄行輕聲解釋道。

察覺到甄行投來的視線,夏晴空抬頭,朝甄行看去。

眼眸中欽佩和欣賞盡皆有之,但更多的,還是有若實質、躍躍欲試的濃烈戰意。

“韓兄,你的劍讓我印象深刻,可否討教一二?”

“我韓大哥身體未愈,你是不是想趁人之危?”

甄行還沒來得及說話,束夏彤先坐不住了。

夏晴空聽後笑了笑,並未在意,他感覺得出來,甄行的身體已經無恙,恢複力強得可怕。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甄行,雙眸湛湛,鋒利如劍。

甄行笑著搖了搖頭,輕聲拒絕道:“如果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和你為敵。”

如果要在原書中的所有角色裏,讓甄行挑一個最不想站到對立麵的人的話,甄行一定會選夏晴空,而不是身為主角的楚南。

夏晴空很強很強很強。

在書裏,甚至像是比楚南都更具主角的光環。

他三歲摸劍,七歲拜入劍仙宮,十歲開劍門。

拿劍的手,自始至終,隻碰劍。

在他燦若流星的短暫一生裏,他什麽都沒有握住,他握住的隻有劍。

但隻此一點,他便已經強過所有人太多。

“為敵?”

夏晴空失笑,

“韓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隻是想和你切磋。”

他是劍癡是武癡,奉獻一生追尋劍道的極致。

甄行舉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說道——

“會有那個時候的,隻是不是現在。”

見甄行還是拒絕,夏晴空遺憾的搖了搖頭,沒再強求。

……

楚寧看到這,用胳膊肘戳了戳茹真擱在桌上的壯闊,小聲開口道:“師姐,你知道韓道友為什麽拒絕大師兄嗎?”

“為什麽?”

“因為,韓道友喜歡你!”

“什麽?!”

他果然喜歡我?!

楚寧的話,簡直說道了茹真的心坎裏!

‘原來我之前的感覺,不是錯覺!’

‘明明醒了,卻又裝睡,是因為他沉溺我的溫柔!’

‘起床時,不小心撞我,是戀心作祟,緊張太過,魂不守舍!’

‘現在,拒絕師兄,果然也是為了我!’

‘他們倆人都是劍中高手,要想有所收獲,自是不能留手……’

‘不對啊,那他不是應該果斷答應,故意受傷,好讓我再治療他一次嗎?’

‘看來是沒想到這一層。’

‘還挺純情的,有點可愛呢。’

身為劍仙宮宮主之女,且自身還貌美無雙、巨攏人心,茹真早已習慣了被所有人喜歡。

這是她的家常便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