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大娘站在棧道中段,臉色微微發白,風那麽大,直扯著她的身子,但她的神色卻是冷冷清清的。

她掏出繩鏢。

搭在彎上。

瞄準。

然後發射

這一“箭”,是射向文張

文張正全力追趕。

他的輕功要比赫連春水高。

他又把距離拉近了尺餘。

他追得極急,但繩鏢迎麵射到

如果文張不是先見了息大娘以青鋼劍射黃金鱗之勁道,如果文張不是有過人之能,這一記繩鏢,確可要了他的命

息大娘這一箭,使青天寨這邊的人全暴喝了一聲采,官兵那頭全驚呼了一聲

息大娘卻遙向玉冠珊叱了一聲:“抓住”又向赫連春水大呼:“抓住”

玉冠珊一怔,但他極之聰敏,立即抓住飛掠而過的鏢繩未端。

文張急俯身,身體幾乎連在地麵上,去勢更疾,直“射”了出去,繩鏢在他頭上打空,他的雙袖齊疾卷向赫連春水雙足。

官兵禁不住大聲喝采。

赫連春水槍挾腋下,右手一捉,抓住繩鏢前段,正好玉冠珊抓住繩鏢尾端一扯,赫連春水登時迎空而起,被抽得飛空落到棧道前段上

這一來,文張雙袖卷空。

赫連春水已落道上。

青天寨的人震天似的喊起好來。

采聲未了,文張已掠近棧道口。

炸藥線隻燃剩二尺許。

文張雙袖揮出,要罩滅火頭。

他的袖中本就有刀韋鴨毛就是死在他的袖中刀下的。

炸藥一旦不能引爆,官兵就會搶上棧道上來。

雖然可以在棧道雨道上力拒官兵,但給後山官兵來個前後夾擊,隻怕難免要全軍盡墨。

息大娘以繩鏢淩空引渡赫連春水,但文張卻原來誌在滅掉炸藥。

息大娘在棧道中段,鞭長莫及。

玉冠珊和赫連春水在棧道前段,他們要趕上去,隻怕不是文張已然得手,就是炸藥已經爆炸。

這是個重要關頭,關係到一群人的成敗存亡。

高雞血人在棧道口。

他本恃著過人輕功,留在棧道口斷後,以為可以在炸藥炸起來之前回到棧道中的。

赫連春水眼看就要走不成了,他為他擔心;一旦赫連春水走不成了,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走得成了。

可是,在這種時候,他也沒有選擇。

無可選擇。

他撲向文張。

肥袍大袖,向文張發動了狠命的攻擊。

文張誌在撲滅炸藥引子。

可是高雞血截上了他。

他不得不應戰。

兩人才一接觸,雙手已換了四招八式,兩人均是搶攻,扇子和匕首同時落地,兩人同在懸崖邊搶位,十分凶險、

這時,黃金鱗、舒自繡、惠千紫都已搶近合攻,但高雞血在崖邊搖搖欲墜,就是不墜,雙掌雙袖,化作天羅地網,就是不肯讓上半步。

赫連春水猛回頭,眼發紅了,挺槍要趕去幫高雞血把來敵打發掉。

息大娘卻一把拖住他。

不知何時,息大娘已掠了過來。

赫連春水大急,想甩開,卻聽文張駭然叫道:“不行了,快退”

文張、黃金鱗、舒自繡、惠千紫一齊飛退丈餘。

息大娘忽然大叫:“高老板,今生今世,我欠了你的情”

隻見高雞血的背影一陣搖晃,顯是受了傷,發出一陣尖笑,道:“大娘,你沒偏心,你沒讓老妖獨得青睞,你也關心我”

“轟”地一聲,炸藥爆炸。

石裂山崩,天搖地動。

俟塵埃稍伏時,斷崖裂了一個大洞,高雞血已然不見。

息大娘、赫連春水、玉冠珊等伏在棧道中前段,裂縫就在數尺之遙。

而對崖的文張、黃金鱗等,也打得遍身泥石,正徐徐掙動。

他們離得這般遠,尚且幾受波及,高雞血守在棧道上,焉有命活

崖上已不見了高雞血。

赫連春水卻發現一把扇子,正落在他身邊,他撿起來,赫然看見泥塵中的扇麵,有:“高處不勝寒”五個字。

隔崖的官兵盡是吆喝、著急,但毫無用處。

他們過不了來。

棧道斷裂至少有七、八丈之寬。

他們的箭矢也射不過來縱射得過來,也失去了殺傷力。

他們隻有把兵力往前山打個大轉,翻過岩壁,才能在後山匯集。

赫連春水一手用槍強撐著,一手扶息大娘起身。

息大娘的臉更白了。

她隻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我害了他。”

不是為了息大娘,一向在綠林中任暢自如、自私善變的高雞血,決不會逃亡千裏,然後命送這裏。

他們三人互相扶持,走過棧道,回到後山。

就在進入棧道最後幾步時,一條人影忽一閃,似撞向息大娘來。

這人穿著青天寨弟子的裝束,似想過來稟報什麽,又似腳步一個蹌啷,往息大娘處傾了一傾。

息大娘正在傷心。

赫連春水正在難過。

他們一時都沒有防著。

幸虧他們身邊還有個玉冠珊。

但這卻成了玉冠珊的不幸。

玉冠珊一向有個長處。

他機警、辦事有效率、記憶力奇強。

他的機警,使息大娘的飛繩營救赫連春水,得以成功。

他精明強幹,所以成為殷乘風一手擢升的親信,以致官兵來犯,隻有他這一路告急能直接通報殷乘風。

他的記憶力之佳,可記得青天寨每一位弟兄的姓名、麵貌和特征。

所以他立時發現:

寨裏沒有這個人

這是誰

假如是連雲寨、高雞血、赫連春水的人,幹嗎要打扮成南寨子弟的模樣

玉冠珊見此人來得蹺蹊,想起這豈不就是剛才自棧道口掠過的陌生人,立時挺身擋了一擋。

這一擋,就擋在息大娘身前。

那人原本在那一傾之時,要把一柄短刀,刺入息大娘胸中。

玉冠珊這一攔,刀便刺入他的心窩裏。

玉冠珊本來隻生疑竇,想攔身叱疑,不料卻著了一刺,他手中無劍,無法反擊,隻能大叫一聲,踢出一腳,那人撒手一閃,息大娘扶著玉冠珊,赫連春水挺槍迎戰

那人急退,連闖三道攔阻,越入了後山官兵的陣營中。

那人出手前,已算好退路。

那人一退入官兵陣中,官兵正要攔截,那使鎖骨鞭的老頭即喝止道:“別動手,是顧公子”

這人正是顧惜朝

他假扮作南寨子弟,隨大隊自棧道中退了下來,匆忙裏,高雞血、赫連春水、玉冠珊都不曾查覺。顧惜朝本想奪回棧道,但因懼自己身入虎穴,一旦被人從後兜截,尤其像鐵手這樣的對手,自己決計鬥不過,所以遲遲不敢出手。

後見棧道已被炸斷,知此戰難以一舉殘滅青天寨,便欲刺殺一名宿敵,然後再退入軍中,諒匪軍也奈何不了他。

他要殺的對象是息大娘。

因為他知道,隻要息大娘能活著,有朝一日,必不會放過他的,無論是戚少商或息大娘,跟自己的仇恨,關係到千百人的性命,八輩子也化解不了。

沒想到他這一刀,仍是要不了息大娘的命。

息大娘扶著玉冠珊,隻見他本來年輕俊朗的生命力,正在迅速萎謝,原本充滿血色的薄唇,也變得紫白:“他他不是南寨的他不是”

息大娘忍悲道:“我知道,我知道。”

玉冠珊吃力地想要睜眼,無奈眼皮如千鉤重,抬不起來,隻說:“他傷了我他是誰他刺中了我”

息大娘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誰。我會替你報仇的,我一定會替你報仇。”

玉冠珊這才安靜了下來。

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永遠的安靜了下來。

青天寨的人終於全部撤走,除了戰死者之外,他們扶傷助弱,殺出重圍,在江水寒、風雪卷之際,強渡易水,沉舟登岸。

那使鎖骨鞭的老人,領著一組不著戎裝的大漢,苦守要道,卻遇上了鐵手。

鐵手維護南寨主隊,直衝下山,隻見他雙手連揮,遇著他的官兵,幾乎全被他拋起、擲出、抓住、甩開,紛紛跌了開去,所向披靡。

不過,這些被鐵手扔飛的兵士,最多隻跌個狗吃屎,或受一點輕傷、折了臼骨,決沒有重傷或身亡的。

鐵手決不想殺人。

其實,官兵也不想攔擋鐵手的去路。

他們也沒這個膽量。

所以官兵很快的便讓出一條路來。

鐵手以破竹之勢直搶下山,而使鎖骨鞭的老者卻迎上了鐵手,凜然不退。

鐵手見老者矍然而立,知有來曆,忙凝神收勢,拱手道:“請教前輩尊姓大名,可否借讓一條路,在下感激不盡。”

老者冷哼道:“咱們是敵非友,不必客氣。”

鐵手道:“我們素不相識,何敵之有”

老者仍拿鼻子作聲道:“我是受人之命,忠人幹事,沒得說的”一語既畢,鎖骨鞭連攻七式,人已逼進十六步,進一步,指掌時足間又下了十來度殺手。

鐵手知道事宜速戰速決,見老者來勢凶猛,一麵避讓來勢,一麵觀察敵招。

老者連攻五十七招,鐵手都沒有還手。

到了第五十八招,鐵手遙空一掌。

跟著是第二掌。

然後是第三掌。

老者卻沒有反擊的餘地。

鐵手的第一道掌風,使老者的一切攻勢全化解於無形。

第二道掌勁,逼住了老者的身形。

第三道掌力,卻隻催動了老者的銀發揚了一揚,卻又自消解不見。

老者知道這第三掌是鐵手暗中留了一手。

老者臉色突然脹紅,忿忿地道:“好,好我打不過你,可殺得了別人”扭身就撲向殷乘風

殷乘風正為主隊衝鋒開路,宋亂水、霍亂步、馮亂虎三人正纏鬥著他。

鐵手自然不願那老者過去煩纏殷乘風,拔步便追,一麵叫道:“前輩,前輩何必苦”

話未說完,忽覺足下一陷,一大片砂泥跟著坍落,原來那是一個丈餘大坑,下麵插著數十柄尖刃向上,正是一個挖好的陷阱

老者見鐵手中伏,即停步叱道:“快射、罩網”

二十名精悍漢子分開兩隊,一隊搭箭往洞口就射,一隊張網就要封住穴口

鐵手腳下一虛,人往下落,眼前一黑,但坑底卻映漾一片刺亮,知有利刃伏於坑中,遇危不亂,俟將近地麵時,雙掌吐力,遙擊地上,人借力往上一衝,直撲坑口

剛好坑前十人,一齊放箭

鐵手的掌力擊在坑底,勁力回衝,速度加快,雙掌再遙擊發力,那十名箭手的箭,全被狂颶掌勁迫得往天反射,箭手亦往後而跌

鐵手卻夾著勢不可當的銳勁,衝出坑外。

老者驚見鐵手再現,趁他腳未立定,一鞭揮擊,這一鞭乃集他畢生功力所聚,聲勢非同小可。

但他才發鞭,鐵手人已不見。老者一鞭擊空,勢子往前一傾。

鐵手已到了他的背後,肘部回撞

老者怪叫一聲,收勢不住,正要紮手紮腳落入坑裏。

他可沒有鐵手的掌功,無法藉掌力衝回坑口,坑裏遍布淬毒利刃,這一下去,焉有命上得了來

他雙手揮舞,想維持平衡,連鞭都扔了,但仍止不住下墜之勢。

他總算沒有掉下去。

因為一雙手抓住了他的後領。

他回首一看。

抓住他的是鐵手。

鐵手已鬆了手。

而他身邊的十名箭手、十名網手,全都穴道被封、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老者長歎一聲。

他已無話可說。

他總算已盡了力度,不過仍留不住鐵手。

如果再要蠻纏下去,隻有自討沒趣。

所以他也讓出了一條路。

“連雲三亂”可不想讓路給殷乘風。

他們分三麵飛襲殷乘風。

劍、刀、金瓜糙,將三條去路封死,且一齊兜截,殷乘風除死之外,隻有退卻。

“連雲三亂”甚至還認為,如果張亂法不死,殷乘風就連個退路都沒有,隻有死路。

如果張亂法未死,合“連雲四亂”之力,是不是可以製得住殷乘風這答案宋亂水、霍亂步、馮亂虎都不知道。

可是憑他們三人聯手,是不是可以敵得住殷乘風這答案他們幾乎是馬上了解。

因為他們分三個人合擊,都覺眼前劍光一閃,三人同時後退,殷乘風已闖了過去。

宋亂水怒道:“他隻向我發了一劍,你們怎麽不攔住他”

馮亂虎也忿然道:“他是向我發劍,我不得不退,你們又為啥不攔住他”

霍亂步氣得鼻子都歪了:“他也有向我出劍啊,怎麽你們都沒看見”

三人都隻覺得殷乘風隻向他個人發劍,顧著閃躲,已來不及攔路。

三人彼此不忿了一下子,都不甘地道:“我們再去截下他”

殷乘風正如瘋虎出押,連傷十數名官兵,正與兩名統帶、一名將官廝戰中。

馮亂虎、宋亂水、霍亂步又悄悄地包抄上去。

然後三人一齊動手。

仍是劍、刀、金瓜槌。

動手的結果如何

霍亂步跳開。

宋亂水滾避。

馮亂虎躍退。

前麵的兩名統帶,一死一傷,那軍官也早就棄戟而逃了。

宋亂水怪叫道:“好險好險”

馮亂虎道:“我看見了,好快的劍”

霍亂步也叫道:“他刺的好像隻有一劍,但我們三人都幾乎中劍”

馮亂虎恨恨的道:“不行,不能教他逃去”

宋亂水道:“那該怎麽辦”

霍亂步道:“我們三人要禍福與共,無論他的劍攻向誰,都要三人齊心:擋,一齊擋;進,一齊進;生,生齊生;退,一齊退”

宋亂水心慌意亂,隻附和說:“對死,一齊死”

馮亂虎啐道:“我呸隻有他死,沒我們死”

宋亂水忙改口道:“正是,正是,他死他死。”

霍亂步道:“我們還等什麽,再等,可截不住了”

三人又掩了上去。

殷乘風正招呼主隊護著家眷奪路,三人又向他痛下辣手1

這次,他們都同在一路,集中往殷乘風背後下手。

這一次結果又如何

三人一齊滾下山坡。

宋亂水痛得呱呱的叫了起來,摸著額上的一道血痕:“好厲害,好厲害”

霍亂步手背上也有一抹血口子,悻悻然道:“好快的劍法,我替你擋那一劍,才受了傷”

宋亂水撞天屈地叫道:“我是替他架那一劍,所以才掛彩。”

馮亂虎忙道:“我是替你攔住那一劍,才滾下來的”

霍亂步並不友善地道:“可是你總算不曾受傷。”

馮亂虎分辯道:“不錯,我沒見紅,但手上的劍,給他砸飛到不知那兒去了。”

霍亂步一見果爾,隻能歎道:“殷乘風好快的劍,不愧為電劍。”

宋亂水仍氣急敗壞的道:“這次糟了,截不住姓殷的,大當家一定又怪罪的了。”

霍亂步白了他一眼,道:“這又怎麽難道你想學李福、李慧那兩個呆子一般送了命不成”

宋亂水忙不迭啐道:“不是不是,才不是,他們送死,我們沒死的事”

馮亂虎也插口道:“這也沒得怨我們三人,都已盡了力;螳臂擋車,在送性命而已。我們還要協助顧公子大計呢”

他們索性在山坡上賴著,等上麵的戰局不那麽凶險才敢再上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