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夏日祭都人滿為患, 今年也不例外,人們歡聲笑語著,傾注著夏日的盛典, 小販熱情的吆喝著, 蟬也在枝頭不知疲憊的歡歌。

“人也太多了......”

秋山竹晚看了眼四周,小聲嘟囔了句,隨後看向攤子上, 攤主正一個個裹了糖漿放在木板上的蘋果糖, 期待的搓了搓手, 接過一隻。

等了那麽久, 終於做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護著蘋果糖,不太熟練的踩著木屐擠出人群, 視線從各個攤子上掃過:“蘋果糖好了, 接下來買點什麽呢?”

三色團子?羊羹?

就沒有袋裝,可以不拿在手裏的零食嗎。

秋山竹晚今天穿的浴衣,是昨天在條野的衣帽間挑的,是一整套清荷,黑尖灰調的荷花下是水墨漸染的淺綠荷葉,隨後向下, 淺綠花莖化作淺白, 和衣服底料融為一色。

“失明後,我就沒去過夏日祭了。”條野采菊伸出手,略過放在最前的一套浴衣順滑的布料:“我看不見上麵的花紋, 你自己挑吧,竹君。”

他說這話時, 語氣淡淡的, 卻難掩言語間的落寞, 以及對往日的懷念:“順便幫我也挑一套。”

秋山竹晚一愣。

條野采菊平日活動太流暢了,以至於他都忘了,他是個視野受限的盲人。

......等等?

如果商店的售貨員為了清倉,給作為盲人的條野采菊推銷了一件顏色特別難看的衣服,條野他會不會毫不知情的穿出去,直到被嘲笑才發現不對勁?

說來東京近幾年有商店售貨員慘死在稻川會某幹部手下的案件嗎?

“......說出來了,竹君。”條野采菊微笑著轉過頭:“售貨員慘死,是什麽意思?”

胡思亂想被抓包,秋山竹晚虎軀一震,連忙瞎編:“是我昨天在報紙上看見有個售貨員慘死的......算了不編了,條野,我能知道你平時是怎麽辨認衣服顏色的嗎?”

秋山竹晚撓了撓頭:“我沒別的意思,隻覺得你剛才挑的那套夾克好好看,平時的私服品味也很好,不會有被騙情況嗎。”

味道?手感?

雖然人們總用氣味來形容顏色,例如陽光一樣的暖城,大海一樣的蔚藍,但染料其實都是一個味吧。

“你忘了我能聽見謊言的聲音了嗎,竹君?沒人能騙得了我。”條野采菊輕笑一聲:“還有,我不去商店,我的衣服都是私人設計師做的。”

“這樣啊。”

秋山竹晚訕笑,急忙看向衣櫃,試圖轉移尷尬。

最後,他略過那件印著竹節的浴衣,選擇了邊上的灰色荷花。

灰綠白漸變,倒也莫名和他搭配。

正想著,秋山竹晚手中的手機突然響起,是條野采菊打來的電話。

“我到了。”

電話那邊是熙熙攘攘的背景聲,少年咬字清晰,帶了些低啞的磁性。

“好嘞,我馬上......看到你了。”

秋山竹晚急忙朝著集市外擠去,還好他離集市口不遠,很快就看見了條野采菊在原地等待的身影,眼睛一亮,揮著手小跑了過去。

和大多數男性純色條紋黑白灰的浴衣不同,條野采菊穿了一身極華麗的紅梅映雪,清秀的麵上掛著儒雅的微笑,耳側玫紅發尾,還有兩側的流蘇耳墜懶懶的順著風晃動,豔而不俗,美不勝收。

這哪是犯罪組織令人聞風喪膽的無明之王,分明是千嬌百寵,直觀風月不理人間繁雜的貴族少爺,理應被仆人們簇擁著逛典才對。

少年的身形不高,卻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格外顯眼,像是周身被鍍了一層模糊的光,身後皆是灰白背景,唯有他極

其醒目。

秋山竹晚跑的快,卻忘了自己踩在高蹺似的木屐上,停下腳步時,不幸被突起地麵的小土塊絆倒。

他倒不擔心自己太狼狽,隻是手中好不容易買來的蘋果糖要遭殃,身上的浴衣也要沾點土。

好在條野采菊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秋山竹晚不好意思的從條野采菊的攙扶下站起身,確認了下蘋果糖沒事後,才小聲抱怨:“木屐好難穿,浴衣也根本邁不開腿啊。”

說著,他突然注意到條野采菊臉頰上有塊亮晶晶的東西,秋山竹晚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條野,你臉上是什麽新的潮流妝容嗎?”

條野采菊抓住他那隻死死抓著蘋果糖的手腕,舉了起來,似笑非笑:“你猜?”

猜?

秋山竹晚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看了眼自己手裏被蹭掉一小塊的蘋果糖,又看了眼條野采菊臉上的東西,怎麽看都像糖漬。

......等等?那是他弄的嗎?

秋山竹晚心虛的輕咳一聲:“對不起。”

“你隻想說這個嗎?”

條野采菊用了力氣,捏的秋山竹晚手腕生疼,翠綠發的少年微微皺眉,剛想問條野采菊幹什麽,就被對方突然拽著朝邊上走去,他一驚,手中蘋果糖沒拿穩,不慎落地。

秋山竹晚看著那紅彤彤,圓滾滾的飽滿蘋果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髒兮兮的沾上泥土,孤零零躺在地上,心疼極了。

他穿著那個鬼木屐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啊。

秋山竹晚來了火氣,他用力甩開條野采菊,停在原地,不肯再走:“你怎麽了。”

莫名其妙發發什麽瘋。

條野采菊皺起眉,言語間帶了絲危險的氣息:“為什麽不和我一起來?”

秋山竹晚愣住了:“哈?”

“我說,為什麽不和我一起來。”條野采菊拎住秋山竹晚的衣領,把少年拽的一個踉蹌貼近自己,不悅道:“明明約好了讓我陪你逛第一次夏日祭,卻不聲不響自己一個人跑來先買東西,你就這麽著急嗎,秋山竹晚。”

剛才,他是被叫全名了對吧!

秋山竹晚錯愕的眨了眨眼:“你......生氣了?”

這還需要問嗎?

條野采菊心裏氣惱,麵上還是微笑:“沒有,我隻是需要一個解釋,竹君。”

秋山竹晚鼓了鼓腮幫子,伸手扒拉開條野采菊拽著自己浴衣的手:“別揪,衣服都要壞了。”

等解釋的條野采菊:?

他剛想發作,就被迎麵抱住,薄薄的浴衣壓根阻擋不了兩人的體溫相觸,與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糖漿的甜味,臉頰被柔軟舌尖輕輕舔了舔,卷走蹭在上麵的糖漿,又被啄了兩口。

“我錯啦,條野。”少年故意湊在他耳邊服軟,濕熱的呼氣將耳垂打的赤紅:“夏日祭太吵了,我怕你不舒服,就想著先去買點東西,然後找個沒人地方約會。”

秋山竹晚墊著腳,把小半重量壓在條野采菊肩上,兩條白皙的胳膊從寬大的浴衣中伸出來,腦袋擱在他肩上,撒嬌似的蹭了蹭。

“對不起,不該沒和你商量就擅自做決定的,但那麽吵的地方,你肯定會難受嘛......”

說著,秋山竹晚乖巧的將自己送了上去,吻住因為生氣而平下的唇瓣。

舌尖卷走的糖漿早已融化,不過唇齒間還殘餘了些甜味,以及淡淡薄荷的味道。

“我吃糖了!”

被放開後,秋山竹晚乖巧邀功,他嘻嘻笑了兩聲,眨眨眼:“甜嗎?我特意選的海鹽椰子的薄荷糖,味道不會衝,又很清新。”

“還不錯。”

見條野采菊氣消了,秋山竹晚得逞的輕咳了一聲 :“你消氣啦,那我們來算算蘋果糖的賬?”

條野采菊一挑眉,食指蹭過濕潤的臉頰,勾過嫣紅唇瓣:“你不是吃到了嗎?”

“那不一樣!”秋山竹晚氣鼓鼓的和他數:“聽說蘋果糖酸酸甜甜的,和戀愛的味道一樣,我就隻吃到了外麵的一點糖漿,隻有甜。”

“那就隻吃甜。”條野采菊順手揉了揉少年細密柔軟的短發,隨後,輕聲道:“抱歉,是我的錯。”

“我原諒你啦。”秋山竹晚眨了眨眼,鎏金眼眸像是正午耀眼的暖陽,那暖陽突然彎成了月牙:“那,我們去約會吧。”

他指著不遠處的神廟後山突出的某塊石頭說:“我都觀察好了,煙花燃放,那邊就是看煙火的最佳視角,也沒有外人會去。”

“距離放煙花還有一個小時。”條野采菊開口。

秋山竹晚歪歪頭:“那就提前去一個小時嘛。”

“不覺得太無聊了嗎?”條野采菊輕笑一聲,挽住秋山竹晚:“走吧,我們去看祭典。”

“可是?”

“你是笨蛋嗎,竹君。”穿著浴衣的白發少年歎了口氣:“我不怕吵,我隻想和你一起逛祭典,你不是從來沒參加過嗎。”

秋山竹晚一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是他多此一舉了。

祭典是真的很熱鬧,形形色色的食物和遊戲讓秋山竹晚看花了眼。

“我想玩那個!”

“玩。”

兩人蹲在小馬紮上排排坐,用紙網網撈起了金魚。

金魚掙紮時甩出的水濺到秋山竹晚眼裏,引得少年側過頭閉上眼,緩過來後,又買了十個紙網,追著那隻黑斑紅底的罪魁禍首抓。

兩分鍾後,秋山竹晚看著腳邊一堆破損的紙網陷入了沉默,他默默看向身邊看熱鬧的人:“條野,我想要最胖的那條金魚。”

“我也不擅長這個。”

“沒關係。”秋山竹晚把僅剩的一隻網塞給他:“試試嘛。”

魚在水中遊動激起的水花,遊動的方向,紙網沾水後的平衡,條野采菊肯定比他了解。

“歡迎下次光臨。”

老板娘笑成了一朵花,從條野采菊手裏收下五十個紙網的錢,送走了兩個濺了一身水,啥也沒撈到的年輕人。

“我都說了我不擅長。”條野采菊無奈的看著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秋山竹晚,擦了擦臉上的水:“那麽想要,直接買一條不就行了。”

“那不一樣。”發現了條野采菊薄弱項的秋山竹晚笑著道:“撈金魚,自己撈出來的才是有緣魚嘛,也罷,我哪有時間養魚啊,能把自己養活就不錯了。”

條野采菊若有所思:“說來,你今天是不是又隻吃了我家那頓早餐?”

“中午吃了一份糕點啦。”秋山竹晚吐了吐舌頭,拽著條野采菊往買飲料的攤子走去:“我要薄荷的汽水,條野你呢?”

“一樣的吧,你很喜歡薄荷嗎,竹君?”

“提神醒腦嘛,聞起來也好聞。”

拿到飲料後,秋山竹晚徹底撒了歡,拉著條野采菊把三色團子、鐵板燒、金魚糖什麽的都試了一遍,包括小遺憾的蘋果糖。

“好粘牙。”因為蘋果是圓滾滾的形狀,導致下口無法雅觀,秋山竹晚一口咬下去,嘴側全是亮晶晶的糖漬,糖甜的膩,蘋果隻是普通蘋果,不酸不甜,沒什麽味道,少年幽怨道:“這真的是象征愛情的東西嗎?”

“這本來這就隻是蘋果裹了一層糖衣的零食啊。”條野采菊失笑,遞過去飲料給他漱口:“是你期待值太高了,竹君。”

“我知道了嘛~”

秋山竹晚灌了一大口飲料才衝散糖衣的甜膩,他輕哼一聲:“我再也不相信傳

說了。”

見他這副鮮活模樣,條野采菊勾了勾唇,隨後提醒道:“煙花快開始了,竹君。”

秋山竹晚急忙拉著條野采菊往選定好的地方跑去。

到了地方,兩人剛坐好,煙花便開始了。

絢爛的花火在夜幕中綻開,劃亮了夜空,也將夏日祭的浪漫推向了頂峰,蟬鳴,蜜糖的甜香,薄荷汽水的清亮,夏日的美好淋漓盡致。

“那朵是玫瑰花的形狀,那個是紫色的誒,那朵長的怎麽扁扁的,像個板凳。”

在‘xiu’的煙火爆炸的聲音下,秋山竹晚樂此不疲的給條野采菊描述著煙火的模樣。

兩人撐在岩石上的手交疊,並肩坐在一起。

他講一句,條野采菊嗯了一聲,臉上掛著笑容,直到煙火結束,秋山竹晚小指微不可見的顫了顫,他強迫自己勾起一個笑容來。

“條野,以後,我當你的眼睛吧。”

他多想用【偽裝檔案】交換他們的視覺,讓戀人也能看見遼闊的夜幕,看見絢爛的煙火,看見皎潔的月......看見他。

“好啊。”條野采菊笑了笑:“竹君,要聽聽我所能看見的你看不見的東西嗎?”

“什麽?”

“蟬的弦在鏡堂波動的弧度,風吹過樹梢帶來的花香,還有神社裏人們的祈禱。”

秋山竹晚低下眸,遮掩住眼底的複雜,他若無其事的笑道:“好美的感覺。”

條野采菊不可能發現那個的......

隻是巧合。

條野采菊彎了彎眉眼:“當然了。”

“說起來,條野。”秋山竹晚突然伸手勾住條野采菊的一邊耳墜,指尖繞了兩圈,他貼近戀人,貪婪的感受著對方的溫度:“我昨天是不是說,要在夏日祭向你坦白心結。”

這場戀愛遊戲。

也差不多該謝幕了。

夜長夢多。

秋山竹晚一開始不想和他交往的顧慮,和交往後不知從何而來,若隱若現的違和感的源頭嗎。

條野采菊動作一頓,良久後,他點了點頭:“說吧,竹君。”

答應後,條野采菊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不知為何,心底油然升起一絲排斥。

他好像並不想聽秋山竹晚的坦白。

......為什麽?

更了解這束鮮活的光,將其牢牢抓在手中,這不是他想要的嗎?

山頂夜晚的涼風吹過,秋山竹晚清醒了極點。

擁有青竹鬆柏般翠色發的少年說。

“你要不要退出稻川會,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