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生上樓之後, 站在樓梯拐角處,樓下玄關傳出門鎖的聲響,他頓時卸了口氣, 手從兜裏掏了掏, 沒掏出什麽東西。
這才想起, 他已經把煙戒了。
這兩周他回了一趟京北,敷衍了周楚陽就急忙返回平蕪, 怕秦湘找不到自己, 即便是那晚他被秦湘鴿了以後。
周楚陽擅自幫他處理好了留學的一係列事情, 他之前參加過雅思托福考試,周楚陽便拿著準備好的資料, 幫他申請了許多名牌大學的offer。
他收到offer是怎麽做的?
當著周楚陽的麵, 毫不猶豫地把那一張張印著英文的紙給撕了。
至於秦湘嘴裏的那個女孩兒,是陳燃的發小,都他媽定了婚了,和他屁的關係都沒有。
但他們這群人就喜歡開沒有邊際的玩笑, 畢竟從小接收的教育是國外那種開放式的教育。
隻要當事人無所謂,那就沒事。
周晏生覺得自己真是瘋到了一定程度, 居然信了陳燃的鬼話, 什麽要對女朋友欲擒故縱,那樣她才會死心塌地。但當他故意說出分手之後,秦湘沒說半句挽留的話時,自己又下意識地說了狠話。
隻有他自己知道,當時看到秦湘那平淡沒有任何波瀾的神情時,他氣得要死。
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之前的嫉妒和醋意衝昏了頭腦。
暴雪雖然停止, 但平蕪的冬風還在繼續呼嘯, 樹枝被風晃得不成樣子, 許多小樹無法抵禦寒風,硬生生地被風刮倒了,發出惹人心慌的聲音。
周晏生偏頭,掃了眼窗外的場景,白雪與黑夜交叉,麻雀落在枝頭,雪簌簌地往下掉。
他後悔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轉身下樓,快速走到玄關處,隨手順手車鑰匙,批了件黑色長風衣便出門了。
他很急,動作透著慌亂,車鑰匙好幾次都沒對準插孔。
黑夜,空中彌漫著他呼出的白色霧氣,卻又在轉眼間消散。
即便是路麵上的積雪很厚,他的車速依舊不減,甚至是比往常更快,將近半個小時的路程,他隻用了十分鍾。
下了車,他沒進小區,站在小區外的一條小巷口等著。
他就安靜地站在那兒,不看手機,不抽煙,雙手插兜地站著,好像感覺不到冷一樣,身上的那件爆款風衣根本沒有禦寒作用。
小區附近住著很多商販,即便是暴風雪的天氣,也有很多從農貿廣場收攤回家的。
街對麵恰巧經過了一對兒父子,父親看起來四五十歲,身後拉著一個餐車,兒子則十歲模樣,身高還不到父親的肩膀,但他卻走在餐車後,用力地幫忙推。
那是個上坡,不算陡,但因為路滑,也不太好走。
周晏生皺眉,剛想過去幫忙,身後便傳來一道驚呼聲。
他愣在那,不為別的,隻是那聲音很熟悉。
周晏生回頭,小巷深處一片黑,什麽也看不出來,而剛才的那聲響也不再繼續,一切仿佛隻是幻覺。
他轉回身,左腳邁出一步,右腳剛要動,身後的小巷又出現聲音了。
這次一切都很清楚,他沒有聽錯。
聲音是秦誠的。
最後,他看了眼小區門口的方向,轉過身,向著黑暗處走。
“媽的,”張武朝著秦誠的臉啐了口,“看不出來,你這小白臉還挺牛逼啊,明天還要去參加一中的招生考試?”
他的小弟接話:“張哥,嫂子難不成喜歡這種學習好的?”
張武踩在秦誠胸膛上的腳重重地碾了碾,“誰他媽管那娘們喜歡什麽,老子這次就是看他不順眼。”
秦誠後背貼著雪,一片冰涼,他費力地開口:“張武,你是不是慫了?有本事單挑!”
張武聞言,愣了下。
秦誠用著這個檔口,甩開他的腳,迅速站起身,在張武身後一個過肩摔把他撂倒,“去你媽的,慫逼!”
張武帶了五.六個人,其他人見狀,紛紛圍了上來,秦誠雖然平時架也不少打,但以一敵多那是癡人說夢。
沒五分鍾,他便被重新摁在地上,嘴角處還見了血。
秦誠偏頭啐了口,血水混在雪中,那一抹紅格外刺眼。
“張武,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老子招你了?”秦誠皺眉問。
張武笑了,拍了拍他的臉,“沒招我,但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怎麽辦?”
秦誠服了,翻了個白眼。
張武和他,從初一開始,兩人就不對眼,摩擦著到了高三,張武找了個初一的小對象,有次他去廁所抽煙,出了廁所,轉角在樓梯碰見兩人親熱,他隨口調侃了聲,沒想到被張武那小對象看上了,吵著鬧著要和張武分手,還天天堵在他們班門口找他。
他剛從補習班出來,就被張武連帶著他的一群小弟堵住了。
“你他媽管不住自己對象是你的事,別來招刺我。”秦誠厭惡地說。
沒想到這句話捅到張武的痛處,張武急了,手下力道加重,“你放屁,明明是你勾引他。”
秦誠笑了,“不是,你看看你那張逼臉,隨便來個男生都能把你對象勾走吧?”
他沒所謂的態度配上嘲諷的語氣,一下子把張武的自卑攪了出來,他直接上手又給了秦誠一拳,雙手揪著他的衣領,惡狠狠地說:“操.你.媽,你他媽再說一遍。”
秦誠被打的偏頭,嘴角突突地疼,但年輕小夥普遍火氣重,他梗著脖子開口:“行,聽好了,老子說,就你那張逼臉,誰他媽能看上你?”
張武徹底被惹惱,他開始不管不顧地上手,“還他媽傻愣著幹嘛,都給老子過來,今天不弄死這小白臉,我名字倒著寫。”
“他媽的,明天你還想考試?考你媽考。”
“——你想弄死誰?”
一道冰冷的男聲從一旁傳來。
這聲音竟然奇跡般地叫停了這場亂鬥。
秦誠費力地抬起眼皮,一臉吃驚,“生哥,你怎麽在這?”
周晏生走過來,掃了眼地上的幾人,他慢慢彎下腰,揪著張武的衣領,居然硬生生地把他弄了起來,“說來聽聽,你想弄死誰?”
張武呼吸不過來,臉上黑紅黑紅的,他雙手扣住周晏生的手腕,可無奈對麵的人力氣大到不可想象,他的話連不成句子,“你......給老子......鬆開......”
秦誠被周晏生的模樣嚇傻了,他看到周晏生那雙黑如磐石的眼睛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看一群死物。
想到這,他顫顫巍巍地支著牆站起來,“生哥,他快不行了。”
確實,張武都快翻起白眼了,他的幾個小弟也都和秦誠一樣嚇傻了,他們平時都是小打小鬧,哪見過這種要把人真弄死的場麵。
周晏生垂眼,瞥見秦誠那張帶了些惶恐的神情,他鬆了手,張武直接從他麵前垂了下去。
周晏生看到這一幕,冷笑,走過去,俯下身,朝著秦誠伸出隻手,“還能站起來嗎?”
“能。”
秦誠手附上去,借著力道站起身,他看了眼站在一旁被嚇得不敢吭聲的幾個男生,頓時樂了,“不是,剛不是挺牛的嗎?接著狂啊。”
秦誠扭回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周晏生身後的張武,兩人隔著幾米對視,張武整個人趴在地上,他的小弟也不敢過去扶他。
秦誠注意到他的眼神,覺察出不對勁,但就是說不上來是哪。
周晏生幫他看了看身上的傷,又想起剛才幾人的對話,他問:“一中的考試是在明天?元旦啊?”
秦誠礙於安全考慮,和周晏生換了個位置,他回答:“嗯,一中向來慘絕人寰,不顧學生。”
周晏生低頭笑了,再抬頭,眼前閃過一道銀光,他心口一縮,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一把推開站在眼前的秦誠,自己卻迎了上去。
秦誠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傳來一聲隱忍的悶哼,緊接著,血腥味彌漫空中,夾雜著獨屬冬意的冷。
“張武!”
有人失口大喊。
“砰”的一聲,秦誠身側那抹高大的影子轟然倒塌。
秦誠不可思議地轉過去。
雪地上,開了朵鮮豔的紅花。
張武整個人像喪心病狂一般,緊緊攥在手裏的水果刀突然抽了出來,再一次地向著方才的位置捅了進去。
刀鋒刺入肉.體的聲音格外刺耳,秦誠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張武,狠狠地踩著他的心口處,瞥眼看一旁的位置。
周晏生跪伏在那,手捂著腹部,一股一股的鮮血落在雪地上,他臉上的血色眨眼間消失殆盡,麵色蒼白,唇色近乎透明。
“生哥!”
秦誠急忙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另一隻手摁著傷口處,想要止血,可那血水卻像是沒有盡頭一般,拚了命地往外湧。
“生哥,你別怕,我打了120了,救護車很快就來。”
他眼尾猩紅,猛地抬頭,哪還有張武那幾個小弟的身影,他們早在張武捅下第一刀的時候就跑了。
周晏生沒覺得怕,隻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天地間已經模糊一片,困意上頭,他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用了餘下的力氣說道:
“別告訴你姐,晚晚知道後該哭了。”
秦誠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他低罵一聲,餘光瞥見張武整個人躺在雪地上,臉上掛著放鬆的笑。
電光火石間,他懂了,剛才的不對勁從何而來。
是張武,張武那種狀態分明是電影裏演得那種已經走到窮途末路的人,不計後果的人。
救護車來的很快,救護人員也迅速把周晏生抬上擔架,那時候,周晏生的意識還尚未消失,他偏頭。
秦誠立在擔架旁,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周晏生身上,救護人員站在周晏生腳邊,踩著腳輪刹停它。
在場幾人都麵朝著救護車,隻有周晏生麵對著小巷深處的黑暗。
也沒有人注意到陰暗的角落,張武已經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救護車,他像個囚徒,垂落在身側的手裏還捏著一截鋒利的樹枝。
隻有周晏生發現了。
也是那時,他渾身冰冷,血液仿佛不流通,瞳孔極速縮小,眼前的重影像是老電影一般地快色掠過。
以前,秦湘總是在他耳邊碎碎念,說秦誠的成績現在都要超過她了,她要更加努力,但話裏話外都在為弟弟的成績自豪,為他的努力高興。
一個念頭鑽入他的腦海裏,生根發芽。
不能讓秦誠受一點傷,他明天還要參加考試。
如果秦誠不去考試,秦湘會傷心的。
張武揚起手臂的那一瞬間,他攥著秦誠的手借力坐了起來,再一次地擋在他身前。
枝鋒刺進腹部的時候,全世界好像都停了。
所有的聚散離合,所有的久別重逢,所有的破鏡重圓,所有的圓滿結局,都將和他無關。
後來,秦湘到死也不會知曉。
她那個放狠話曾揚言要分手的男朋友。
最後拚了命,為她的弟弟,挨了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