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阮甄懷孕,秦盛年在一次外出行動中遇到一位算命道士,起初他並不相信那道士的所有話, 認為那是瘋言瘋語。

但後來, 阮甄生產時的情況真如道士所言, 胎兒難產。

行動結束後,他急忙趕到醫院, 還好母女平安, 他便覺得肯定是那個道士學藝不精, 隻能算出阮甄會難產,卻算不出最後化險為夷。

也是趕巧, 阮甄成功生產的第二天, 秦湘的大舅媽便破了羊水。

那時候的平蕪隻有兩個醫院,中醫院和市醫院,當時救護車直接把大舅媽拉到了中醫院,和阮甄一個醫院。

奇怪的是, 大舅媽不知為何,也出現了難產的情況。

醫生當時給秦盛年解釋到, 阮甄難產的原因是因為身高太矮和骨盆略小, 但好在產科醫生經驗豐富,最終化險為夷。

可大舅媽為什麽會難產?

難道真像那個道士說的那樣?

幾個月前,道士的原話是:“從八字來看,和孩子的緣分很淺,或者說是沒有緣分,你妻子應該有個小姑子, 預產期和你的妻子前後腳。”

大舅向來迷信, 提前把大舅媽的生辰八字告訴了他, 所以他現在問的是大舅媽的生辰八字。

當時秦盛年感覺這道士不像個騙人的,便問道:“什麽叫緣分比較淺?”

“就是她們可能做不了母女,換句話說,你的妻子可能會......”

秦盛年覺得離譜,這些未來的事怎麽可能會被計算出來,當時他便認定道士是個騙子。但花了錢,索性聽完。

“你妻子和她的小姑子在生產過程中都不順利,尤其是你妻子,唯一破解的方法就是孩子互換。”

怪不得,“你妻子”指的是大舅媽,“她的小姑子”便是阮甄。

秦盛年把原話原封不動的告訴大舅,大舅思考了很久後,突然轉身,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嚇了秦盛年一跳,秦盛年急忙把他扶起來,知道他是慌不擇路了,隻想讓大舅媽能活下去。

最後,秦盛年礙於種種因素,最後還是同意了把阮清和秦湘互換。

秦湘的名字是他之前便取好的,寓意不深,但來自一句詩:“君向瀟湘我向秦。”

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後來,秦盛年這個做法被爺爺得知,氣得他當場暈倒,也正是那時,他的身子便大不如從前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大舅媽在阮清兩歲的時候便因病去世了,緊接著,奶奶也在那年去世。

所以,爺爺此時才不停地說這都是報應。

聽完這些,阮清立在原地,腦子嗡嗡的。秦湘也好不到哪去,這個家族秘辛剛好在今天被揭開,聽得她無法回神。

原來她喊了十九年的爸媽,喊錯了,應該叫姑姑姑父。

秦湘喃喃道:“為什麽把我和阮清換掉之後,大舅媽還是不在了?”

爺爺聽到這,情緒突然上頭,邊哭邊喊:“因為那個道士是騙人的!!!”他用力敲打自己的胸膛,聲音無比悲愴:“是那個道士學藝不精,還來破壞別人家庭!!”

最後一聲他是扯著嗓子吼出來的:“那個道士在見過你爸之後便死了!被仇家拿刀捅死的!!不僅如此,他的仇家把那個道士全家都殺光了!沒有一個活口!!”

兩個女孩不知該作何反應,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秦盛年和阮甄衝進來,後麵還跟著秦誠和護工。

“砰”的一聲,爺爺突然倒落在地。像一座常年屹立的大山轟然倒塌了。

房間頓時亂做一團,哭喊聲,叫嚷聲充滿整個屋子。最後爺爺都沒來得及上救護車,便咽了氣。

這個年,注定過不踏實。

小時候,秦湘經常能聽到鄉下老家,因為女人生不出男孩,或者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便把最小的女兒打發給別人,沒有特殊的事情,被送走的女孩是無法認祖歸宗的。

那時候家家戶戶幾乎都會生五個孩子,七.八個更是常事。

毫不誇張地說,你在街上碰到的女人,可能就是你的小姨或者小姑。

臘月二十八,是爺爺出殯的日子。那天罕見地下起了冬雨,老家的客廳早已空**,布置成靈堂,長明燈點亮三天,爺爺的遺體被抬入冰棺,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

老家有專門主持紅白喜事的長輩,一群人披上白布條,跟著棺木一同去了殯儀館。

秦湘心髒抽疼,身上的力氣驟然被抽幹。

小時候,爺爺是家裏最寵她的人,聽說她七歲就被送到寄宿小學,爺爺舍不得她,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帶著大包小包的零食,獨自一人步履蹣跚地坐上通往縣城的公交車。

把零食交給她後,爺爺又從兜裏拿出一個破舊塑料袋,老人消瘦的手都能看得清血管。打開後裏麵放著一個黑色的小方巾,包裹了一層又一層。

小小的方巾裏,包裹著舊舊的零錢。

有五角的,一元的,五元的,最大麵額的是二十元紙幣。

秦湘看到爺爺隻留下了四張一塊錢的紙幣,其他的都塞給她。那時候秦湘還小,對錢多錢少沒有概念,心裏裝的都是零食,興高采烈地給爺爺揮手告別。

爺爺看到後,想和孫女說話的心思也收了起來,囑咐了幾句便慢慢走著回車站了。

往事回憶地突如其來,秦湘原本已經哭到幹澀的雙眼又漸漸溢出淚花,她別開眼,用力地眨巴眨巴眼,卻發現,眼淚怎麽也收不回去。

那時候,她的小學離車站足足有五條街的距離,騎自行車都要半小時,爺爺要走多長時間才能到那裏她不知道。

秦湘的童年大多是在鄉下度過的,可是到了初中,那時候有了網絡,秦盛年在平蕪安了路由器,那裏有無線網絡,可以隨意追劇。秦湘從那時候便很少回爺爺家了。

初三那年的秋天,她回了一趟爺爺家,但沒看到人,領居大媽說爺爺出去買東西了,秦湘沒有鑰匙,隻好站在門口等著,直到等到傍黑,胡同口才走近一個步履蹣跚的身影,懷裏還背著一個大大的盒子。

秦湘生了悶氣,抱怨地走上前,剛要開口質問爺爺去哪了,便看到盒子上幾個英文字母,她皺眉問道:“爺爺,你又亂買什麽了?”

爺爺笑著開了生鏽的大門,院子裏堆滿了沒有掰完的玉米,樹上的石榴爆開了果,柿子也都金燦燦的。

秦湘跟在他身後進了屋,一股老人的氣味散發出來,爺爺把黑盒放在桌上,手忙腳亂地給孫女遞煮熟的玉米,個大的石榴和軟柿子。

塞得秦湘懷裏滿滿的。

爺爺拆開那個包裝盒,從裏麵拿出白色的東西,插上電,小老頭自顧自地鼓搗了一會兒,那個白色的東西才發出亮光。爺爺滿臉驚喜:“晚晚,家裏有安了那什麽外fai了,放了寒假就帶著你弟弟來家裏玩啊。”

老人不知道WiFi怎麽讀,讀得別扭,偏偏臉上笑得那麽開心。

那一瞬間,嘴裏的石榴不甜了,泛著無盡的酸澀。爺爺連智能手機都沒有,買路由器的原因可想而知,是想讓她多回家看看。

秦湘偏頭,眼球用力打轉,哽咽地說:“你又亂花錢。”

但從那之後,她便經常帶著還在上小學的秦誠回爺爺家。

人這一生總要經曆不同時期的告別。

如果成長的代價是和親人分別,那她不想長大。

奶奶去世時,她隻有兩周大,無法體會那種被割舍的疼,大人會告訴小孩,去世的人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們在那裏快樂地生活。

可現在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人死了便不存在了,他的身份會被消除,戶口本上也不會再有他的名字,而失去親人的痛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變淺,到最後大家可能都會忘記他。

他變成了一座小小的墳,長眠與地下,和外界失去了橋梁,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這麽一個人。

出了殯儀館,天空灰蒙蒙的,周遭仿佛掉進了時空隧道,鄉下的排水係統向來糟糕,濕漉漉的鄉間小路上走兩三步便能遇到一個小水窪。

秦湘怎麽也沒想到,周晏生就站在街對麵。

男人穿著黑色衝鋒衣,一手支著傘,筆直地站在那,像座屹立不倒的雪山。

秦湘心口一縮,對上他的視線,整個人僵在原地,小臂漸漸垂落在身側,原本搭在上麵的白布條由此掉落在地,發出一道輕輕的“啪嗒”聲。

兩個隔著雨幕對視,一南一北,被一條窄窄的鄉間小路分開。

周晏生靜靜地看著她的雙眼,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往常的痞氣,目光很沉,似乎要把她看穿。

秦湘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又突然想起昨晚上她給他發了個老家的定位,方圓幾百裏也就這麽一家殯儀館。

可是,他昨晚明明還在冰島啊。

周晏生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一步一步朝著秦湘走來,身後是望不到邊際的田野,朦朦朧朧的。

突如其來的身影,像是霧霾裏炸出的一束光。

還剩幾步遠的距離,他的步子突然邁得很大,收傘的動作順手在進行,等到走至她麵前,手一揚,傘便掉落在一旁的地上。

下一秒,秦湘便落入了一個帶著滾燙熱度的擁抱。

隔著幾層衣物,秦湘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熾熱的身體,不滅的靈魂。那種感覺就像一把火瞬間填滿了她空****的心房。

燙的她喉間哽咽:“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冰島嗎?”

周晏生能感受到懷裏的小人不斷顫抖,一副失去安全感的樣子。他索性雙臂更用力的抱緊她,像是要把她揉進懷裏。

男人低低沉沉的聲音響在頭頂:“想你了。”

放屁,那得是多麽極致的思念,才能讓一個人從不遠萬裏的冰島趕回來。

那可是一萬五千公裏。

秦湘想到這,哭聲漸漸變大,但她的性格向來文靜,哭聲即便是最大,也蓋不過這雨聲。

但周晏生聽到了。

他微微弓著腰,一手扣在她腦後,另一手握住她那不堪一握的細腰,輕輕撫摸女孩的發絲,神情有些茫然。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不知所措。

喜歡的女孩失去了親人,痛的肝腸寸斷,讓他同樣也想起了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被親媽抱在懷裏,吸煤氣的夜晚。

女孩的聲音將他從過去拉了回來:“周晏生......以後不會再有人把我抱上自行車的後座了,因為爺爺是這個家裏最愛我的人。”

她的話語無倫次,想到什麽便統統一股腦兒地都講出來。

“你知道嗎?我叫了十九年的爸媽,其實是我的姑姑姑父,很少見麵的大舅才是我的親爸,我和爺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即便是這樣,爺爺還是將我看做己出,甚至在我和秦誠麵前,他更偏向我。因為他說過‘我們晚晚是個小女孩,就該被寵成小公主’,可是現在,最愛我的人沒了。”

她哭得很委屈,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話都是斷斷續續地,還時不時地打嗝:

“以後,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人愛我了。”

“——放屁。”

周晏生緩緩地收了力道,慢慢鬆開她,雙手撐在她雙肩兩側,掌心的灼熱燒得她一時忘了說什麽。

周晏生又回了那個灑脫不羈的模樣,他目光裏隻有眼前的女孩,殯儀館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他一改往常冷頹的樣子,渾身帶了生氣。

“或許是我的態度不是很明確,現在我重新再說一遍。”

他的眼神是從來沒有過的澄澈,聲音幹淨清朗,神態自若,坦**到極致。

“我,周晏生,喜歡你,秦湘。”

他一句話拆分成四個分句,貌似在強調事情的重要性。

周晏生在為他的心動徹徹底底地買單,不玩虛的,直白又真誠。不摻雜任何曖昧不清的成分,沒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其他。

如果可以,秦湘希望時間永遠地停留至此瞬。

因為——她那因為至親去世的安全感被眼前這個男生尋回來了,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倏地,周晏生彎腰湊在她耳邊,語氣很輕,似乎是做出一個承諾:“記住我,不準忘,小菩薩。”

“以後有我來愛你。”

秦湘還愣在原地,胸腔裏被不知名情緒包裹的滿滿的,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到周晏生說喜歡,說愛。

此處,大概是生和死的交界處,往往都藏著無數厲鬼。

而他的話會變成利器,斬殺所有。

因為殯儀館的五十米遠是一家小型的產科醫院。

周晏生牽起她的手,抬了抬眉梢:“本來就想遠遠地看你一眼,但現在——”

他低頭笑了聲,動作輕柔地為她拭去珍珠一般的眼淚,聲音低沉:“好像必須要帶你走了。”

秦湘猛地抬頭,眼神閃爍。

他的話莫名有股帶她遠走高飛的意思。

一旁的枯木被風吹過,搖曳起舞,遠邊的天空出現裂縫,熾熱的陽光灑在黝黑的土地上,與一望無際的雪田相割裂。

秦湘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同時,熟悉的磁性嗓音在耳邊作響:“怎麽樣,要不要跟我走。”

誰說少年感的代名詞隻有白襯衫。

在她印象裏。

周晏生往往和黑色掛鉤。

在旁人都穿白襯衫白短袖時,隻有周晏生穿著黑色上衣,出類拔萃,出眾迷人。也正是這樣,才會吸引秦湘,吸引無數女生。

在那個墨守成規的年紀,周晏生是第一個打破所謂的“規則”的人。

十九歲,單純美好的年紀,同時也是的肆意湧動的年紀。

有人將規則打破,至此,吸引住無數同齡人。

周晏生,就是那樣的人。

“想什麽呢你。”周晏生笑著將她的思緒拽了回來,“怎麽樣?要不要跟我?”

秦湘露出一個笑:“要。”

年輕人,就要敢想敢做,橫衝直撞,以後的事就留到以後,管什麽對錯,那是大人的事。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

把握住當下,及時行樂。

這也是爺爺告訴她的。

隻是現在換了人用實際行動向她詮釋這句話。

所以,她不想思慮那麽多,想自由自在地為自己而活,不去想這件事被家長知道會怎麽樣。

雖然大年初一是要和家人一起過,可那又如何。

她這一次,不想再管那麽多了。

她這一生都太循規蹈矩了,該肆意一次了。

所以。

去他媽的全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