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劃破天空, 天上像是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一到下雨天,平中的操場便泥濘不堪, 學生怨天載道。
是清掃工人先發現李思然的屍體的。
平中的一個犄角旮旯裏, 那裏雜草成堆, 常年不見陽光,是屬於太陽曬不到的地方。
秦湘聽到這件事的時候, 忘了她是什麽反應。
明明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啊, 為什麽她還是選擇這樣的方式。
她記得, 在得知周晏生要打輿論戰的時候,李思然的反應就不對勁, 現在看來, 那個傻女孩怕是當時就已經抱著玉石俱焚的打算了。
周晏生買的第一個熱搜是“拒絕校園霸淩”,可話題剛登上主頁,便被撤下去了,後來她才得知是因為這個話題太過敏感, 有高層階級人員以及資.本發話降熱度撤熱搜。
最後。
戰勝資.本的是少年。
可笑的是,互聯網沒有記憶。
校園霸淩永遠都不會徹底消失。
在世上某些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直有無數個李思然, 循環往複,日複一日地遭受霸淩,無法逃脫。
生物的本能是趨利避害,所以校園霸淩這個話題是被世人厭惡的,秦湘能猜到熱搜下的評論是什麽。
無非是受害者有罪論,為什麽他們不欺負別人, 為什麽隻欺負你。
她也想知道為什麽。
外界媒體從不正視校園霸淩這個話題, 學校本該是最安全的場所, 此刻卻成為了受害者的地獄,施暴者的天堂。
矯情嗎?
可能你會認為是她們在無病呻吟。
就連刷視頻刷到校園霸淩的你都會急忙劃走吧,看都不想多看兩眼。
子彈沒有打在你身上,針沒有紮到你皮膚,被燒頭發的不是你,被摁著頭吃土的不是你,被捏開嘴喝尿的不是你,被拳打腳踢的不是你,被言語辱罵的不是你。
所以你會覺得她們在矯情。
當然你們也會說她怎麽不跑啊,為什麽不跑。
跑的掉嗎?
她被打的都睜不開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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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然的屍體被警察抬走,周圍亂糟糟的,大家都在指指點點,大多是在看熱鬧的,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
雨水衝刷著女孩的鮮血,仿佛這樣便能洗刷掉一切肮髒。
白布下女孩的死去的模樣也無從知曉,直到她的手臂無力地垂落,秦湘才回神。
李思然死了。
那個頭發比男生還短的女孩死了。
秦湘和李思然在醫務室相處的那段時日,才得知女孩長時間遭受江弈的精神控製和王曼雯一眾人的欺淩。
確實,受害者怎麽可能喜歡上施暴者。
原來是江奕一直在PUA她。
她嚐試過告訴老師和家長,但都已“隻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擋回來了。
和李思然相比,她無比幸運。
但此刻,她想的卻是,如果死的人是她該多好。
因為她清楚,校園霸淩不會結束,也沒有人能幫助他們,生活中人們遇到這種事都會躲,沒有人願意和這種事情惹上關係。
另一種原因便是,被譴責的對象是受害者,不是施暴者。
他們會說:
“你怎麽不好好想想他們為什麽隻欺負你,不欺負別人呢?”
“你是真沒想過是你自己的原因嗎?”
“你是不是太玻璃心了,太矯情了吧你,至於把同學之間的摩擦上升到霸淩那麽嚴重嗎?”
相比較製裁施暴者,人們更願意把目光投向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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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湘氣得雙肩發抖,她剛一轉身便撞上一堵堅硬的肉牆。
她抬頭看,竟然是周晏生。
“你——”
秦湘剛開口,便被周晏生拽著手腕離開現場,身後的嘈雜聲慢慢模糊,直至完全消失。
周晏生帶著她走到小賣部的門口,便鬆開她,他沒說話,徑直走進去。
秦湘跟上去。
周晏生全程話很少,拿了兩瓶草莓味牛奶,一冰一熱,熱牛奶順手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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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
周晏生坐在秦湘身旁,擰開瓶蓋遞給她。秦湘道過謝之後便小口地喝著,可能是喝得太急,牛奶進了氣管,她拚命咳嗽著,臉漲的通紅,眼角沁出一滴熱淚。
周晏生幫她順了順後背,秦湘才緩過來。
她低著頭,手指摩挲著瓶身,聲音哽咽,“為什麽......思然會這麽極端......”
“她明明...有大好未來的。”
雖然她和李思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她知道李思然是文科學霸,長年獨占第一的那種,成績和周晏生不相上下。
“她那麽好......為什麽會這樣?”
周晏生掏出包紙巾,給她,“她應該是為了能讓校園霸淩這件事再次進入大眾視野。”
周晏生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平中現在已經成了省重點觀察對象,本來就有各種不合規矩的製度,現在李思然的死更是把平中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秦湘愣住了,喃喃道:“她這是...”
周晏生看向遠方,聲音重重砸進秦湘心坎裏,“用自己的死推動輿論發展,讓平中成為眾矢之的。”
秦湘忍不住了,偏頭,哭了聲:“她怎麽這麽傻......”
周晏生沉默地看著秦湘,下意識地抬手想安慰她,又察覺到不合適,便放下手,“惟願公平如大水滾滾,使公義如江河滔滔。”
事實證明,李思然的死不是無用功,上次無人傷亡,但這次不同了,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平中專門設立了一個部門,專門處理校園欺淩事件,上級領導也開始重視起來,不再做表麵工作,每周定期舉行反校園欺淩的大型講座。
大家總是等悲劇發生後才開始悔悟,那個永遠活在了十七歲的女孩被人永遠的遺忘。
隻有秦湘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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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按下了二倍速的按鈕,進入畢業季,高三生在高考的前兩天正式拍畢業照。
拍照那天,操場上歡聲笑語,絲毫不見離別的悲傷。
正值六月,人間盛夏。茂盛的樟樹下擠滿了拍照的學生。
秦湘下了課跑到操場尋找南梔,南梔早就告訴她,要和她來張合影留念。
但此時操場人滿為患,她根本找不見南梔的人影。
正當她左顧右盼之際,突然傳來的一陣對話聲吸引住她。
“噯,他們真的配我一臉!”
“是啊,磕死我了!”
“你說,周晏生和南梔在一起了嗎?”
聽到這,秦湘手中的東西沒拿穩,包裝精美的禮盒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兩個女生沒有注意到她,依舊在討論。
“十有八九是在一起了,我剛剛還看見周晏生和南梔在接吻呢。”
“我去,你什麽時候看見的?怎麽不叫我!”
“......”
對話聲隨著兩個女生的遠去,漸漸不再清晰。
南梔和周晏生......接吻嗎?
旁邊不知是誰的手機鈴聲響起:
“盡情愚弄我吧 我自行回家 沒有眼淚要留下
不要忘記 我不會是個笑話
盡情愉快吧 但願憑殘忍代價
來年將生命美麗升華
若忘掉你感覺很差
讓這灰姑娘被醜化。”
梁詠琪的歌第一次讓秦湘有了代入感,她像是灰姑娘,心底的喜歡被全部掩蓋,露出來的隻有酸澀。
暗戀就是一堵牆,隔絕了她和她不為人知的喜歡。
秦湘撿起掉在地上的禮物,拭去沾染的灰塵,一轉頭便看到南梔和周晏生站在樟樹下的身影。
她整理好情緒,走過去。
周晏生率先看到秦湘,他餘光瞥到小姑娘手上的禮盒,偏頭輕笑。
“晚晚,你怎麽才來!”南梔笑著嗔怪她。
秦湘抱歉地笑笑,“操場人太多了,我沒看到你們,對不起。”
南梔蹙眉,“道什麽歉。”她拿起相機,手舉過頭頂,“來來來,我們拍照。”
南梔站在正中央,秦湘站在她左手邊的位置,陳燃和周晏生都站在南梔的右邊,南梔找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角度,便叫來方達,“幫我們拍張照。”
方達接過來,手摁住快門鍵,笑著喊:“南梔美不美?”
在場四人:“......”
南梔沒忍住,“你土不土?重新來張,我剛剛閉眼了。”
方達:“事真多。”
秦湘整理了衣領,再度看向相機鏡頭。
突然,身旁多了一陣熟悉的薄荷香氣,連帶著一股淡涼,令秦湘浮躁的內心靜了下來。
她察覺到,慢慢偏頭,對上那黑如磐石的雙眼,愣在原地。
快門恰好被落下,閃光燈一晃而過,畫麵定格在此刻。
秦湘蹙眉,急忙回頭,小聲地說:“要不再來一張...”
周晏生聽到這話,心底莫名不爽,他臭著一張臉把方達叫過來,從他手中接過相機,點開相冊,顯示剛拍完的那張照片。
畫麵上是四個人,依次是陳燃,南梔,秦湘和周晏生。
南梔看了兩眼,“噯”了聲,“晚晚,你和周老板怎麽不看鏡頭?重新來一張吧。”
周晏生奪回相機,“不用,就這張。”
他把相機遞給方達,插兜走了,留下一臉莫名的四人。
“他發火了?”方達問了句。
南梔搖頭,看向陳燃,“你惹他了?”
陳燃雙手抱肩,一副局外人的姿態,“我哪敢?”
他剛才分明看到周晏生的不爽是衝著秦湘的,至於為什麽,他也無從知曉。
幾人換了個話題,不知不覺聊到暑假。
南梔興奮地問秦湘,“晚晚,暑假要不和我們一起去京北啊?”
秦湘下意識想拒絕,但對上南梔那無比期待的眼神,她頓了頓,“好啊。”
“一言為定,到時候我來接你。”
“好。”
秦湘回了教室便看到周晏生正坐在自己座位上,嘴裏的薄荷硬糖被他咬得嘎嘣脆。
男生的長腿無所適從地放在桌下,看到秦湘後也沒主動搭話,忙著自己的事情。
秦湘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她輕輕扣了扣周晏生的桌子,“你...怎麽了?”
周晏生半個眼神都沒給她,低頭繼續手裏的事。
秦湘莫名覺得此刻的周晏生像個小孩在耍脾氣,她歎口氣,回到座位上,翻出下節課要用到的課本,正當她準備開始預習的時候,前麵突然傳來一道拽到不行的聲音:
“這還用預習?”
......這話有些耳熟,他好像什麽時候說過類似的話。
秦湘從課本中抬頭,茫然地看著他,“啊?”
周晏生挑眉,見女孩看過來,慢條斯理地說:“剛不是問我怎麽了?沒怎麽,生你氣了。”
秦湘:“......”
果真是大少爺。
“我怎麽了?”
周晏生扔下一句話:“自己去想。”
秦湘思考半天實在是想不起來,恰好上課鈴聲響起,她也不再去想,專心聽課。
中午,食堂。
馬欣欣今天來找秦湘一起吃飯,兩個女生正在排隊,時不時地聊上兩句,大多都是馬欣欣在吐槽,秦湘默默聽著。
“那老師,我真服了,上課老是陰陽我——”
馬欣欣的話還沒講完,秦湘便看到一旁走過來的一道身影。
很奇怪,有人的氣場生來就是那樣強,讓人想忽視都很難。
周晏生穿著純黑色短袖,脖頸處掛著條黑繩,黑繩套著一個黑色貔貅吊墜,隨性灑脫。
他突然偏頭,一副黑瞳對上秦湘的雙眼,餘光看到秦湘手中的飯卡,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輕笑。
秦湘被他看得緊張,捏緊飯卡,大腦不加思考脫口而出,“我請你?”
周晏生似乎也沒想到她的話,微微挑眉,嘖了聲:“也不是不行。”
馬欣欣聽到這話不免想笑,真是大少爺啊。
李群傑和陳燃過來,聽到他和秦湘的對話,陳燃一手搭上周晏生的肩膀,“怎麽,咱們周老板破產了?”
周晏生給了他一個眼神,這貨便把手放了下去。
周晏生嫌他煩,下巴衝著門口的地方揚了揚,說出的話毫不留情,“哪涼快待哪去。”
陳燃咂咂嘴,“走吧群傑,咱別打擾周老板泡妞了。”
周晏生給了他一腳,“趕緊滾。”
馬欣欣當然也聽到陳燃的調侃聲,她急忙尋了個由頭走了,隻留下秦湘和周晏生獨處。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秦湘不像周晏生那樣坦然,相反,她一直都很不起眼,視線太多反而引得她緊張。
周晏生注意到這點,他突然撂下筷子,掃視一圈,狹長的眼尾有些不耐煩,他沒什麽情緒的“嘖”了聲。
果然,視線少了一大半。
秦湘不動聲色地鬆口氣,繼續低頭吃飯。
“問你個事,”周晏生突然說道。
秦湘茫然地抬頭,嘴角沾上米粒,小姑娘卻不自知現在的樣子多麽可愛。
周晏生嘴角噙著笑,突然抬手伸過去,帶有厚繭的拇指為小姑娘抹去米粒。
他的動作無比自然,仿佛做過無數遍。
厚繭摩挲著小姑娘白皙的皮膚,秦湘感受到一抹滾燙,她愣在原地,心砰砰跳,好半響都反應不過來。
周晏生盯著她,右手在她麵前打了個響指,語氣吊兒郎當的:“發什麽呆呢?”
因著他的動作,脖頸間的黑色貔貅吊墜若隱若現,他無名指內側的紋身也顯露出來,囂張肆意。
“暑假有空沒?”周晏生黑如磐石的眼睛盯著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餐桌下,不知誰的腳尖先迎上來的,秦湘趁機低頭看了一眼,純白的瓷磚上,小白鞋的鞋尖對著黑色運動鞋的鞋尖。
像是在接吻一般。
與此同時,周晏生那慵懶的聲音響在耳邊:
“和我去京北怎麽樣?”
作者有話說:
“惟願公平如大水滾滾,使公義如江河滔滔。”——《法治的細節》羅翔
歌曲是梁詠琪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