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知閑送了個紅玉做得小老虎來。

不是什麽貴重的玉種,成色也一般,不過是女孩兒家互相贈送的小禮物。小老虎摸上去圓圓潤潤,蔫頭耷腦的委屈樣子,十分逗趣,脖頸裏似乎還掛著顆鈴鐺,大概是玉石裏摻得褐色雜質,工匠們巧手雕成了這形狀。

杳杳屬虎,這老虎做得也討喜,圓頭圓腦的樣子,她立刻便愛上,在手裏把玩了好一陣兒,又叫彌笑尋了紅穗子係在老虎背上。

“知閑小姐送得東西總是得趣兒的很,小姐瞧著就喜歡。”

杳杳靦腆的笑笑,“嗯,是這話,知閑跟我最是投緣,我看她便歡喜,她看我也是。”

二人都還年輕,外頭的是是非非暫還影響不到身上,就在佟府這小小天地裏做個伴兒,彼此都覺得是最快活的事兒。

她二人很有些默契,杳杳料她昨天那賬簿的事兒估計找出了症結。今早沒興衝衝的跑來致謝,反而送隻玉老虎過來,想必又被大舅母留著學東西了。

杳杳不想著去打擾知閑,吃罷了早飯,原隻打算寫寫字打發時間,結果竟下起雨來。

隔著雨幕,彌瑕吆喝著丫頭們搭梯子去關後院兒閣樓的天窗,那兒存著小姐從姚家帶來的上好木料,還沒刷漆做防潮,淋了雨發了黴可了不得。彌瑕一邊還要念叨,“這回想起來這一出了,雨停了得趕緊把木料的事兒了了。”

這頭,還有丫頭們急著收昨日晾曬的衣服。

杳杳這處院子在低處,下雨門前積了好大一灘水,蔡婆子便拾了塊舊木板擱在台子邊沿,讓大家踩著板子進門,“再扯些舊布來擦腳底,姑娘愛幹淨,泥水可不要踩到姑娘房裏去。”

大丫鬟們都出去忙碌了,隻剩賓兒給姑娘開了支摘窗,杳杳隻管坐在窗戶邊兒看人來人往,也覺得趣。

“這雨下得真大,劈裏啪啦的。”

彌笑方才去了趟花房,又未撐傘,一路淋著雨跑回來。

“花房說花兒嬌嫩,下著雨就不用我拿著了,等天晴她們給送來。有姑娘喜歡的茉莉和百合,還有知閑姑娘的要得金盞。”

杳杳讓賓兒給她端了茶水。

彌瑕拿了巾子給她擦雨水,“這幾天正熱的人受不住,下場雨還痛快些。”

“誰說不是呢,你昨天熱的到三更還在翻來翻去的烙餅,倒把我也擾得睡不著。”

彌瑕笑著推她一把,“我都還沒嫌棄你夢裏說胡話,你倒計較起我來了。”

兩個丫頭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屋裏人瞧著有趣,皆捂嘴笑起來。

杳杳歪頭看她們倆逗悶子,突然又想起前世家中姊妹玩笑,也是這樣快活的樣子。

她便扭頭繼續看向窗外。

這雨下足了一個時辰,這才慢慢有了歇下來的勢頭,漸漸成了迷迷蒙蒙的細雨。

杳杳扣好領口的玉扣,“雨小了,咱們上澄澤湖邊上的攬勝樓瞧瞧去?”

彌笑爽快的“哎”了一聲,彌瑕遞了兩把油紙傘過來,主仆二人一人一把,便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可巧,攬勝樓樓梯塌了一塊,不許再有人上去了,還有小廝給門上了銅鎖。

杳杳納悶兒,“昨兒不是還在這兒會客麽?”

彌笑也說是呀,“沒聽說這邊出事兒啊。”

杳杳改了主意,沿著廊子在湖邊慢慢踱步。

湖天相接之處,青煙繚繞,有個怪人披著蓑衣垂釣。

她覺得自己似乎跟他很有緣。

岸邊斜雨帶風,她素色的衣裙被風雨吹得直向一邊撇去,露出一雙蓮足,那緋色的繡鞋早已濕津津的,連同腳麵上的裙邊。這場景不能算是美好,反倒有些狼狽。

這人大部分時間一動不動坐在那裏,不時將釣上來的還未長成的小魚重新撒回湖麵,偶爾也會有大收獲。

那魚卯足了力氣要掙脫,他卻能信手摘了魚鉤將魚擲進身後的木桶。那份閑適的姿態,自有幾分勳貴人家的驕矜和自得。

彌笑也認出了那人,原以為小姐要上前同他說話,不想小姐隻在遠處待了待,沒有走近的意思,也不知在想什麽。

釣魚人也瞧見了她,兩個人隔山隔海的距離,竟奇妙的同時向對方點了下頭。

杳杳沒忍住,“哧”的一笑。嘴角掛上了兩隻梨渦,又覺得有些失禮,忙低頭掩飾表情。

不知他有沒有認出自己,畢竟昨晚上更深露重,他認不出自己的模樣也不奇怪。

這便算打過了招呼。

“回去吧,有些冷了。”

兩人回屋換了幹淨衣服,整理了一番。時間不早,小廚房已經準備起了午飯,杳杳最近口味清淡,便說想燉些豆腐來吃。

這頭才剛剛洗澡綰起長發,那邊知閑便跨進門來喋喋不休了。

“家裏總是沒個消停的,昨兒好不容易算平了帳,今天又被那個鳳姨娘氣著了。”

“怎麽?”

“她前些年懷過一個孩子,沒留住沒了,到底二十多歲還算年輕,如今又懷一個,拿喬起來要星星要月亮的。”知閑伸手去戳桌上的茶盞,“鳳姨娘前些日子娘家人來看望,你曉得的,鳳姨娘是我爹爹的表妹,說來說去都是親戚,待她自然是不一般。所以她派人來庫裏借東西,我母親便大方給了,有盆紅珊瑚是我老早定下要的,她可倒好放在屋裏被娘家孩子打了,還回來一堆渣子。”

這個鳳姨娘,你要說她十足的壞也不盡然,就是總愛做些惡心人的事兒。

“她拿走的東西就沒有能還回來的,能回來的也都麵目全非了,可惜了那麽好的紅珊瑚。”

“大舅母心善,一次次叫她欺負著,竟也不生氣。”杳杳聽了也覺得難過,到底不是便宜東西,就這麽糟蹋了。

“哪裏是不生氣,是生氣無用,鳳姨娘有晁家這個靠山,母親就是想立規矩都沒底氣。鳳姨娘稍稍透露出點兒不如意,晁家那個姨奶奶便要敲鑼打鼓的來鬧,煩不勝煩。”

晁家也是佟家老夫人的娘家,眾人多少還是顧念著老夫人這個親娘親祖母,一來二去誰都不痛快了。

“這麽的不成,大舅那頭是怎麽說?”

“我爹那是個大孝子,晁家人哪裏會錯呢,那可是祖母娘家,恨不能供起來。那個鳳姨娘又慣會在我爹麵前賣好……”

這些杳杳倒也知道,上月給晁家大爺賀七十大壽,姨娘偷著將大舅母用佟家名義準備的賀禮勻了一部分出來,添到了自己名下,東西倒也不算多。隻是被知閑發現了又跑到大舅那裏一陣哭窮,說是舅母短了自己的用處,大舅母煩不勝煩,給她多添了十兩的份例,花錢買清淨。

“原本想著我明年嫁出去了,眼不見為淨吧,可一想到我娘還要受他們的氣,我就是享福也不得安生。杳杳,若是你,你當如何?”

杳杳思索了一番,“自然不能讓鳳姨娘就這麽糊塗過去,那紅珊瑚的錢得叫她賠了。”

“鳳姨娘屬饕餮的,哪能叫他吐出錢來。”

杳杳搖頭說不,“那便從月例裏扣,一年複一年的,總有還清的時候。大家族裏誰家不複雜呢,該清算的時候就不該手軟了。”

知閑也知母親確實軟弱,叫她去扣鳳姨娘的月錢,恐怕她便又會怕父親知道了不喜。

“鳳姨娘可才漲了月例,此時便扣,鳳姨娘鬧起來又要說我母親小氣。”

“管家哪能裏子麵子都如意的呢?鳳姨娘身後有晁家,大舅母還有辛家給撐腰呢,舅舅再生氣,為了幾兩銀子還能真把舅母怎麽樣麽?”

知閑知道杳杳說的有理,但實際操作起來恐怕不能這麽輕鬆,“那她日後若是索性破罐子破摔,將她屋子裏的貴重東西都破壞了,我娘還能不給她月例,都從裏麵扣麽?”

“沒了月例,舅舅賞給姨娘的田產不也是經過了大舅母之手?總是能還的上的。小懲大誡,一次給她長了記性,就沒那麽輕鬆再來第二次了。”

知閑想起母親被鳳姨娘氣的臉色發白的樣子,痛下決心,“你說的有理,這檔子事兒,就當是給我練手了。”

知閑不是個局氣的姑娘,想通了肯定是想法設法要達到目的,這點跟大舅舅和舅母那愛糾結的性子全不相同,到是同四舅舅那果敢的樣子有些像。杳杳對她的手段跟性子還是很有信心的。

兩人說罷了話,杳杳留她一起吃午飯,“我院兒裏有剛剛醃好的醬菜,叫黛兒一會兒取來一起用。”

那邊彌瑕從外頭提了條胖頭魚正準備進後院兒。知閑的眼神好使,瞧見了便問,“這麽大條魚,準備做些什麽來吃?”

杳杳笑說,“聽閑姑娘的吩咐。”

知閑砸吧著嘴,“烤魚如何,前些日子上外祖家吃了那兒的烤魚,又香又辣,我回來惦記了好久。”

“便聽你的。”

知閑又問,“這魚是每個院兒都有的,還是你們院兒買的?”

“回姑娘的話,不是咱們買的,才有個釣魚的老漢說是送我們姑娘的。”

杳杳呆了一呆。

……彌瑕的眼神兒是越來越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