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厚重苔衣的樹島, 入目皆是大得驚人的白玉淨水蘭,每顆植株看上去都特別古老,長得比人還高大, 旁邊幾乎都建了屋亭。

虞羨下意識吸了吸鼻子, 沒錯了,確實有股類似春釀的味道,她不由狐疑地看向了那一叢叢散發著異香的淨水蘭。

這可真是不把她當外人啊,要是她那比豬鼻子還靈的好大姨過來,說不得就能把她們部落的春釀配方都聞出來。

果然,浪部拚死覬覦的春釀, 其實也沒多重要。

師漁兔看到了虞羨的訝異,卻渾不在意, 帶她上去後, 很快進了太巫身後那間小屋, 提了兩筐處理好的魚皮子過來, 太巫大人也放下夾在指間的細筆,停下了修補褪色壁畫的工作。

這位一看就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十分隨意地席地而坐, 伸手拍了拍身前空地,虞羨很自覺在對麵坐下, 隻是目光不時往她身後新鮮出爐的小屋壁畫上飄。

這間小屋架空而起, 外帶平台,是用細密的青木編織而成, 十分精巧,應是師漁部落用來儲物的, 聞著有股散不去的魚腥味, 倒是與壁畫內容相得益彰。

細長的月光魚, 恍若水中遊動的星海,幕景一般的大月亮,高懸無垠星河之上,初升的小月亮像個會隱身的魔法球,從缺到滿再到無,在水麵靈活地彈跳飄飛。

但虞羨看過許多虞靈跟著星巫學畫的星圖,她能看出來,師漁部落太巫的這幅畫作,精細複刻出了雙月的變化軌跡,觀察力驚人,作畫技巧也十分高超。

在這種細如蒲柳的水生木作畫,比製作船屋木筏的甤木更複雜,後者隻需用刻筆雕畫線條,前者還要用細筆一筆一筆地勾勒上色,畫風要更加細膩生動。

虞羨被勾得挪不開眼,心底是十分歎服的。雖然原始星球,但文武雙全,似乎是部落高層人才的標配呢。

她雖然跟著已逝的太巫學過,受過虞烜指點,奈何天賦不足,繪畫技能十分有限,而且死板,僅限於複刻動植物,但也夠用了。

“虞小巫醫也對星象感興趣?”師漁老太巫麵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邊挑揀著魚皮子,開了個話題閑聊。

在虞部落,大巫之下,是巫使,巫使之下,才是小巫;太巫之下,是巫醫,是被認可的太巫繼承人。所以虞羨現在部落的身份,就是巫醫。

大約是看她年紀小,師漁太巫給加了個小,就成了虞小巫醫。真論起來,巫醫還比巫使要高一級。因為太巫才是整個部落的靈魂領袖。

虞羨扯著片柔軟的白色魚皮試驗它的彈性,看了眼老人家身後的大月亮,搖頭如實道,“我老師臨去前,一直惦記著去小月亮上看看。”

師漁太巫輕輕啊了一聲,麵露神往,微微一笑,“誰不想去小月亮上看看,我們的祖先,就是從那上麵來的。”

虞羨驚訝不已,她家百齡太巫隻是懷疑,畢竟雲蒸霧繞和騰雲駕霧也沒啥區別,人族最初可能從天外來,然後落入海裏,又從海裏爬上岸,然後到處遷徙,遍地生根發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一個說得通的故事。

但,師漁太巫就這麽肯定?這麽莽?絲毫不介意把原始人土著血統變成空降外星人?

師漁太巫細語解惑,“大旱災那年,姬城的智者在新發掘的祖地洞窟,發現了一副星象壁畫,那畫上隻有大月亮,沒有小月亮。”

虞羨一時驚奇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喃喃,“也不知太巫要是知道了,會高興還是不高興。”

雙月節裏的小月亮,竟然是憑空出現的後來者!那它原先在哪裏?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難不成是什麽人造星?誰有這偉力移星造月?

虞羨正浮想連篇,師漁太巫又開了新話題,一下打斷了她的浮思,“說起來,我該喊你的老師外姥,我阿爸可是得喊她阿姆,我出生時,她和你一樣,剛當上巫醫不久,正巧遊曆到我們部落。”

原來太巫老人家也找過伴伴,生過崽,虞羨被轉移了注意力,有瞬間驚訝,旋即回神。

她總是會忘,禿頂大巫也是她孫子,就是沒想到,師漁部落的太巫,也是她孫子。

老人家這基因,可真好,專出高級人才啊,還特別健康長壽。就是怪可惜的,也沒個女崽把這好基因延續下去。

對老太巫極為欣賞的神奇大佬也覺得很可惜,因為男性基因隻是營養供體,母係遺傳線粒體在男性子代傳遞中會被剝離。

男性的存在,雖然保證了基因多樣性,但其自身的天然殘缺,會對母係基因造成汙染,減壽便是一大顯症,容易泛濫的暴力基因更是貽害無窮。

“我在成為巫醫後,也曾去過你們部落,”師漁太巫蒼老的眼裏浮起追憶的神光,“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確實是位值得敬佩的長者,一位優秀的引導者,勇敢的革新者。”

見虞羨麵上茫然,她不由微笑,一臉了然,“她為部落做的事該由下一任書寫,等你回去,大概就能看到了,閑著也是閑著,我給你說說也無妨。”

“過去的浪部作起亂來,比數年前起的浪禍還要慘烈且廣泛,我們祖輩姐妹姆姥,付出了無數鮮血,才換得了今日安寧。”師漁太巫看了眼手上拉扯的魚皮,雖然不適合做防水止血繃帶,似乎還算適合做假肢套頭,就單獨放在了一邊。

她捂嘴咳嗽了一聲,續道,“我們師漁部落為了保持戰鬥力,女崽的成年禮,隻是趁著太陽未出,宰殺一頭行動遲緩的蜥甲獸。但那個時候,浪部男人的成年禮,卻是趁著太陽未落,擄掠一個少女。”

這可不就是掠婚最初的由來,女性的黃昏,婚姻奴隸製的起源,偶爾得閑看直播的神奇大佬冷臉嗬嗬,這幫精蟲上腦的東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不論什麽時候,生存都是殘酷的,失去護持己身的力量,就會悲慘地淪為魚肉。

原始星球的部落女戰士也不傻,經曆過幾近亡族的史前大災難,經曆過慘絕人寰的殘酷背刺,男性這種生物,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被世代鐫刻於心。

於是團結起來的母係部落又恢複了男女分居,不僅堅持磨礪戰力,並且態度也變得非常強硬,不再允許成年後會變得難以自控、且富有攻擊性的男性群體在部落地和族地附近大量聚居。

“百年前,虞部落和我們部落,或者說,和大多數部落一樣,並不接納男性進入族地,男崽成年就會送出去,要麽安置在自家部落邊緣,要麽安排到別部落地。”

虞羨大睜了雙眼,哦豁,趕情她們部落這伴伴製,還是個新發明?不到一百年的新發明?可真是敢為人先啊。

這位敢為人先的勇者,不會就是她家老太巫吧?

史鑒在前,就不怕翻車?重蹈覆轍?

雖然目前看來,一切還在可控範圍內,但平心而論,估計是個部落人,都會如此懷疑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