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河風夾雜著濃重的水腥之汽, 將高懸的三角帆吹得獵獵作響,輕舟疾行,恐怖的邊界白骨牆轉瞬即過。

比起去年, 虞地的白骨牆顯而易見的又厚了一層, 最上方,層層疊疊的骷髏骨交錯成一道道山牆,震懾力越發強悍張揚。

白骨與骷髏骨的來源,不止於作惡多端的浪部,還有各種心思不正、不走正途的野人。

前者不用多說,後者出處就很廣泛了, 但都可用一句話概括,脫離部落規約、或不被部落接納之人, 即為野人。

原始星球上, 野人男女皆有, 有些是秉性不端, 被部落驅逐的不良人,有些則是不習慣或不喜歡部落生活,主動脫離的自由人。

不論什麽時代, 都有不合群的特立獨行之人,部落人雖然作風彪悍, 但也很能求同存異, 懂得尊重個人選擇,隻要彼此互相尊重就行。

當然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該有的防備, 該長的心眼, 還是必須有的。

虞部落周邊也有不少小型野人族群,日常也有些交易交集,人數都在三五十人以下。一旦超過五十人,具備超標的、有破壞力的戰鬥力,部落戰士就會進行重點關注。

久而久之,客居的野人族群明白了部落人的忌諱點,就有了這不必言說的默契,集聚在一起的人數,包括老幼在內,最多也就五十人。

說白了,這就是實力壓製。當了兩年巡防戰士,虞羨深刻體會到,無論什麽時代,有實力,才能談自由。

蠻荒狀態的原始星球,沒實力傍身的人,出門就是送肉,不是給野獸送肉,就是給不良人送肉。

而且,無論什麽時代,無論身處何地,自由都是有限度的,都是要用實力爭取的。

比如眼下,她和小夥伴們要是實力不夠,都出不來部落地,更別提乘船結伴遠遊了。

一個部落人的自由度,是由族群的包容度和個人的實力聯合決定的,前者決定上限和底線,即自由的廣度,後者決定上線,即自由的高度。

野人族群與部落的關係,同理。

雖然野人族群被寬容地允許存在,但因為血脈難以溯源,野人的後代想要重回部落,幾乎不可能。

另外,由於失去正統太巫傳承,缺少春釀的輔助,野人在生育方麵尤其艱難,族群本身也一直難以壯大。

野人可以和野人結合,但同區域內,選擇麵狹窄且有限,於是就有部分膽大包天的野人,將覬覦的目光轉向部落,能拐走部落女人自然好,若不能,坑騙部落女人生崽,或者想辦法把小崽順走也不錯。

當然,打這主意的,最好做好暴露後被反殺乃至連坐的準備。部落女人可不是什麽好捏的綿綿果,部落更不是會吃悶虧的主兒。

隻是這類事情,就像壞人死不絕一樣,屢禁不止,層出不窮,部落也發展出了全套應對機製。

設置安全點就是第一道過篩的防線,三年考察期是第二道防線,以及,把剛成年的年輕女戰士拉入巡防隊,直麵野生男性的生物多樣性,才是最絕的防線。

那年的特大旱災,讓風險抵抗能力極差的野人族群相繼分崩離析,不良人和自由人到處流竄,給虞部落添了不少麻煩。

此後兩年,滿了十八歲的虞羨和她兩個的鋼鐵直隊友們,簡直身經百戰,差點沒給山一樣多的求偶禮物以及各種連綿不絕的豔遇給埋了。

然而,她們仨盡管年紀輕輕,實力強大,人才出眾,卻是新生代裏無欲則剛的典範,還很會自己找樂子,且眼裏隻有自己,一心想要發光的自己,什麽男色.誘.惑都是浮雲哇,過眼煙雲不如。

實際上,在這原始星球,人與人之間,尤其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情感聯係,不是那麽容易建立的。大巫藏在心底的野望,很大可能,終究隻能是野望。

最直觀的一個例子,憨憨爸用了十幾年才感動了他養大的崽,卻並不能感動他一起生崽養崽的伴伴。

因為在土著部落女戰士虞颻看來,人生的路一程接一程,所有人都是終將告別的過客,她每一程都走得很認真,很真誠,對她的伴伴,她沒有遺憾,完全沒有。

就當前這個階段來說,她要是有生之年,不能破解冶鐵術的秘密,練不好打鐵冶兵的技術,她才會真的遺憾,遺憾得死都無法閉眼的那種。

總之,在好像沒有心的阿姆堪稱無情的親身示範下,虞羨徹底醒神,被動安裝的藍星人愛情濾鏡,碎了一地。

經此一事,她真切認識到,原始人的‘父母愛情’,真的與愛無關,反倒更可能與人的欲求和本能有關。

找回土著記憶、幹掉心懷不軌的統子,虞羨找回原住民視角,恍然發現,原來部落裏最酷的人,是她阿姆。她始終不動如山的颯颯媽,可真是太灑脫了,那份仿佛在心底生根發芽的理智清醒,太強大了。

但仔細算了算,她又覺得,也不難理解。

部落女戰士若不出意外,人均七八十的壽命,前二十年用來成長,積蓄生存的力量,中間十幾、二十來年用來養崽,完成造物主賦予的使命,後麵還有三四十年的人生自由支配呢。

發自性緣的關係,或者說合作養崽的伴伴,隻是她們人生經曆的一部分,還是很小一部分,大多數連三分之一占比都不到,更別提中間還有各種瑣事比如生存狩獵,和其他關注點比如小崽子吃喝教養,不停插隊呢。

這個人生模式下,講究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簡直就是拿自己剩餘的三四十年人生去扶貧啊,還是倒貼扶貧。

反正虞羨就沒見過為情所困的部落女戰士,多得是崽子養大後就分道揚鑣,瀟瀟灑灑歡度餘生的快活人。

她們或許不是全都會做這道簡單的算術,但她們直覺敏銳,本能強悍,完全沒有那種舍己為人、吃虧是福的精神。

確切地說,原始人壓根就沒長那根反自然的筋。能做到互惠互利,已是造物主規約引導有方,上杆子倒貼,那是絕無可能。

在部落女性野蠻生長的生命旅程中,可追求的有趣存在太多了。自家親生的崽子都不能阻擋她們對自由的熱情向往,更何況隻是合作養崽的伴伴?

大家做好當阿姆阿爸的份內事,完成預訂的目標任務和自然使命,好聚好散得啦,可別想搞捆綁銷售,以這世界的男人短命性質,買一送一,那也是虧本買賣呢。

一旦看清楚部落女戰士們**不羈愛自由的靈魂追求,也就不難明白部落的崽子們長大後逐年衰退的待遇。

虞羨的阿弟虞漾,和她一樣,在十二歲入少戰營後,就完全給放養了。虞颻幾乎不再操心他吃喝教養問題,隻埋頭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去了,日子過得比從前更加肆意自在。

認真講,以這年紀,要是在這樣周全這樣友善的族群內,都無法自食其力存活下來,那還真沒什麽繼續浪費食物的必要。

話說回來,原始人的親子關係,可能大概也許,與愛也沒多大關係?更可能大概也許,和繁衍生存的本能欲求有關?

母愛或許還有十月借居的天然聯係,就這,都還有可能中途斷絕,過期也很可能不候。父愛?那是啥玩意?那是若不主動付出,就完全不會存在的玩意呀。

就憨憨爸十幾年陪伴照顧,給虞羨帶來的感動,不到三個月,就被消化成了她人生前行的養分。

這也是生命的本能,向上生長的本能,刻在骨血裏、刻在基因裏的原始本能,不可阻擋的、進化的本能。

時至今日,虞羨已經很是明白,她在部落所受的一切教導,一切不受限的教導,都是在教她,將生命中所遭遇的一切,化作成長的養分,包括她最重要的親朋師友的死亡。

懷抱單性繁殖夢想、想象力與行動力爆炸的虞烜,認真做自己、熱情擁抱不孤獨生命的憨憨爸,以及悠然豁達、睿智包容、看淡生死、猶如啟明星一樣閃耀在所有人心中的太巫,最後都成了她人生路上意義非凡的道標,指引她走向更好的自己,奔向更好的未來。

正如太巫所言,分別,是成長的一部分。虞羨如今才開始真正了解這句話的含義。

死亡與新生毫不拖泥帶水的交替,本是人族傳承不絕的奧義所在,是人族進化的必經之路。

在出行前,探望過忙碌的、狀態極好的颯颯媽後,她就暗下決心,這一生,她也會像阿姆一樣,銘記長者們的教導,遵從自己的本心,在造物主規約之下,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無拘無束,不給生命設限,放開懷抱,去擁抱成長的無限可能。

熟悉的部落地漸行漸遠,站在船尾回望的虞羨,肩頭忽然搭上兩隻強勁有力的手,她扭頭,對上兩張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歡樂笑臉,下意識回以一笑。那瞬間,絕絕容顏盛放,熠熠光華流轉,帶著熱情蓬勃的昂揚活力,令人目眩神馳。

二十歲的虞羨,五官徹底長開,看上去張揚又明媚,豐潤的鵝蛋臉上,洋溢著疏朗開闊的獵獵氣息,漆黑如墨玉無暇的雙瞳,在熱烈的陽光下,流光溢彩,璨若星辰。

韶華之年,青春正盛,風光正好,年輕的部落女戰士,踏上了屬於她的自由奔放、一路向上的追風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