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平走後,辦公室裏再次剩下高棟孤零零一人,他有些寂寥地坐在椅子裏,思考著這兩天接觸的信息。

似乎情況越來越不對勁了。

案子的偵破工作感覺正在朝不好的方向發展。

本來這案子的調查該分兩步走,一是走訪,查問哪些人和工商所可能有仇,搜尋可能的嫌疑對象,但這是早些年的常規工作方法,工作量太大,不是短時間可以完成的,理論上說被工商所亂收費的都有仇;二是查監控,也是這幾年刑偵工作的主要方法,更是最快捷的辦法,因為這次案件全程都是在監控眼皮底下發生的,所以自然是先做這步工作。

可是現在查監控遇到了麻煩。

原本以為凶手敢在高速路上綁架一車人,最後竟然開回白象縣,殺人燒車,整個過程經過的距離長,鬧出的動靜大,間隔的時間久,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案子,這絕對是一起會留下大量明確指向性證據的案子,甚至理論上都該有大量目擊者,案子非常好破才對。

怎麽……怎麽現在警方一個個努力的方向,走下去都發現被凶手堵住了?

時間久、動靜大、距離長的一起特大犯罪過程,凶手是靠什麽做到掩人耳目的?

從張一昂告訴高棟監控中查不到別克車離開開始,高棟隱隱感覺這回的凶手,是個很棘手的對手。又加上別克車的通行證沒下過高速,高棟更有理由確信這次的對手恐怕設計了一手極其龐大複雜的計劃了。

怎麽辦?路越走越窄了。

當然,現在還有多個方向可以偵查,像人際走訪這些都沒深入展開呢,但哪條路才是最有效率的突破口呢?

先等張一昂回來再說吧。

晚上,張一昂回到縣局,艱難地開口:“老大,服務區內的區域地形完整查過了,嗯……,不存在其他出口,對於汽車來說,完全是個密閉的環境,前後兩個監控也不留死角。其次查1月9號別克車是否在服務區過夜,服務區管理人員沒留意,也沒注意到有異常情況。我們後來去了服務區的加油站,加油站工作人員肯定地說沒有別克車停著過夜。此後又去了服務區的汽車修理店,店裏說1月9號晚上來過一輛藍色別克,但那輛車最後是1月11號也就是案發後才開走的,也排除了可能。”

張一昂正等著高棟訓斥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查到,誰知高棟卻並不意外地點點頭,吐口氣,道:“車輛的高速通行證也沒下高速,真是古怪啊!”

張一昂猜測道:“會不會出事的那輛別克車,壓根不是工商所原來的那輛車!”

高棟道:“我本也有這方麵考慮,但如果出事的車不是工商所的別克車,那麽進入服務區的這輛車又是什麽車呢?這輛車怎麽會進去後就直接消失了?”

張一昂也回答不出。

現在問題關鍵不在於出事的車到底是不是工商所的車。擺在麵前最直接的疑問就是進服務區的這輛別克車怎麽就消失了?

這實在太詭異了,從來沒發生過這種情況。

高棟歎口氣,又道:“我辦的案子中,騙過監控的也見了幾次,但像這種情況,整輛車進入封閉區域,結果從監控眼皮底下消失的,還從沒遇過,想象不出,嗯……想象不出怎麽做到的。太詭異了,這就像……嗬嗬,這就像這壓根不是人做的案子,而是……嗬嗬,而是上帝在出手,收拾工商所一幫人。”

張一昂忍氣閉著嘴,低著頭,沒有想法,似乎頗感絕望。

高棟看著他的樣子,笑了笑,挺直一下身軀,擺動手臂舒展開來,鼓勵道:“也別喪氣,這案子不簡單,我們開始把對手小看了,以為這麽大的案子,破綻和證據一定很多,現在證明顯然低估歹徒能力了。但現在我們能做的事還有很多,我需要好好思考接下來的布線,明天再開專項會重新布置工作,你們也累了幾天了,今天早點回賓館休息吧。”

張一昂走後不久,李衛平來說了最新的調查結果,結果顯示,出事的那輛車,就是工商所的車!連車輛被掉包的嫌疑也排除了。

根據調查,工商所的多名合同工記得,兩個月前,別克商務車停在單位門口時,被一個來辦事的人倒車不小心撞了,賠了兩百塊。撞得很輕,對方車輛的車尾保險杠撞到別克車的右前車門上,車門下部有一處輕微的凹陷。

縣局倉庫裏的這輛別克車,雖然已經麵目全非,但右側沒怎麽變形,同樣位置果然有一處輕微的凹陷。

另外發動機上殘留的鋼印也找車管所核對過了,確認無誤。

發動機和車身都是這輛別克車的,那麽出事的自然也是工商所的別克車無疑了。

進入服務區的別克車,車上坐著王紅民等人,這些人自然不可能不認識自家的車,這輛車自然也是工商所的別克車。

好了,現在問題很明確,從頭到尾就是這一輛車,不存在出事的車輛不是工商所的別克車這種可能。

猜想全部否定。

隻剩一個老問題,車子怎麽消失了?車子最後是怎麽下的高速?

高棟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輛別克商務車,在進入服務區這個封閉區域後,從監控眼皮底下消失了,很明顯,這是一起不可能犯罪,這不符合邏輯。

邏輯,高棟突然想起了他那位在白象縣的過去朋友。

他是高棟的高中同學兼大學校友。

高棟大學讀的是浙大心理係,分數線較低,這位同學,讀的是浙大的高分專業數學係,並且本科期間就多次在國際刊物上發表關於數理邏輯的論文,他在他們專業號稱“邏輯王子”。後來拿到美國全額獎學金,在美國轉攻心理係,獲得心理學博士。

他是個極其冷靜、思維縝密的人,與一般讀心理學的人不一樣,他似乎不太認可大部分心理學的所謂“結論”,而是習慣用數學思想來進行心理分析。也許正因為他打心底不認可心理學的很多結論,他在美國獲得心理學博士後,並沒從事專業相關的工作,而是進了投行,從事投資研究。

他並沒有專業係統地學過犯罪心理學,可他從數理邏輯角度批駁犯罪心理學的一些常見觀點的幾篇論文卻傳到國內,得到警察院校教授的認可,高棟也是對這位老同學打心底佩服。

此後那位老同學曾給高棟帶來了一堆麻煩,高棟一度對他恨得咬牙切齒,不過一切雨過天晴後,高棟無奈地接受了“數學是一切學科的基礎”,因為那位老同學用“實踐”證明了邏輯分析的可怕。

那位老同學叫徐策。

一晃已四年沒有聯係了,高棟也是四年後再次來到白象縣辦案。

他思緒頗多,回憶在心頭逐一綻放。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此時已經夜深,美國剛剛早上,那位朋友應該起床了吧,也許還在家裏。

給他打個電話?

高棟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也頗感驚疑不定,聊什麽呢?聊這起古怪、不合邏輯的案子嗎?

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掏出了公文包裏的通訊錄,找到那個電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