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天在病房裏麵埋頭照顧病人,有點兒昏頭昏腦,瞧見師父一身白色的練功服,慈眉善目,愣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驚喜地喊道:“師父。”

我這一聲師父將徐淡定給喊得立馬爬了起來,我師父可是茅山的掌教真人,即便他也是長老之子,也是有些受寵若驚,剛要跳下床來拜見,我師父一揚袖子,擺手說道:“別起來,你們的事情我也聽過了,淡定養身體,且歇著吧。”

我師父和徐淡定隨意聊了兩句,確定他身體裏麵餘毒已解,也算是安了心,我問師父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告訴我,說最近全國道教協會在搞一個活動,叫做天下正道十大高手的排行,他是被叫過來開會的。

我頓時就感覺到一陣好笑,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修道界之間倘若要排個你上我下,自然是要擼起袖子來幹一架,這樣得來的結果方才會令人信服,而問題又出來了,那就是像我師父這般的道門高人,未必會去湊那麽一個熱鬧,很多修道之人隱身山林之中,淡泊名利,那麽評選出來的天下十大,又如何保證自己的公信力呢?

我表達出自己的意見之後,我師父也是笑,上有所好,下有所投,八十年代末期,特異功能和氣功熱興起,很多不學無術的江湖二混子就跑了出來,辦講座,弄雜誌,一時間喧囂塵上,扭曲歪化得厲害,上麵為了正視聽,方才有了辦這麽一個排名的活動,當然也不是拉出來比試,而是將這些名宿召集過來,弄這麽一個評選委員會,凝聚人氣。

茅山倘若關門封山,自然可以什麽都不理會,但是既然抱著開放的姿態,那麽就必須融入這個社會來,所以即便以我師父這般的修為和地位,也不得不三天兩頭跑到首都來開會,十分無奈。

這些都是國事,徐淡定一個人在病房裏麵養著,倒也不適合聽得太多,師父帶著我來到了醫院後麵的小花園裏,我便將下山之後這些天經曆的事情,給他一一說來。

師父含笑聽完我的講述,點點頭,先是稱讚了我在這一係列事件之中的表現,然後又提出了對我的建議,認為我個人的執行力還算不錯,但是沒有掌控力,對於有些事情的把握不夠,導致發生了很多悲劇的後果。事實上,我們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要將很多事情都綢繆過了,這樣才會不至於太過被動。

對於師父的說法,我表示了同意,他教我的是領導力,這些年來,我雖然一直在茅山之上帶著眾位師弟師妹,但畢竟單獨出外的機會還算是很少,所以也沒有太多的經驗。

談了好一會兒,我猶豫再三,還是將那日總局許老對我試探的話語,給師父講了出來。

聽到我的講述,師父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之中,不過他的表情雖然嚴肅,但是也沒有變得多麽的憤恨,思慮了一陣之後,我師父告訴我:“許映愚這個人,其實我是認識的,他師父叫做洛十八,當年曾經和你師叔祖李道子、邪靈教右使屈陽並稱為當世最天才。此人很早就從了政,是個比較堅定的戰士,考慮問題,也多從國家層麵來看待,說出這麽一番話兒來,也是沒有什麽錯的,不過當今之世,貴在製衡,相互之間的平衡和穩定,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也正是我想要跟你談的一個問題。”

我仰起頭,問什麽事?

師父沉吟了一番,然後說道:“我茅山封山十幾年,自斷耳目,不問世事久矣,使得現在在朝堂之上的話語權,遠遠沒有龍虎、青城大,甚至還沒有懸空閣、嶗山等門第多,我是掌教真人,自然不可能入仕,但並不代表我們茅山在朝堂之上,就沒有人在,所以我思前想後,覺得應該派一些人加入朝堂之上,也能夠在關鍵時刻,給我茅山說一些話。”

我聽懂了師父的意思,茅山樹大招風,倘若沒有一兩個坐鎮朝堂之上的代言人,隻怕到時候真的有什麽對我們不利的事情發生,連說一句話的權力都沒有。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我當即表示道:“師父,如果你不嫌棄,我便下山,重新加入宗教局。”

師父點了點頭,然後欣慰地說道:“在我的人選裏麵,有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小師弟楊知修,一個是你。你楊師叔這人,有手段有才學,做人做事皆是一時之選,不過眼光太淺,格局不大,至於你,初生牛犢,無論是品行還是修為,都是值得我所信任的,而且本身便是宗教局的出身,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於年輕,不知道你能不能在這險惡詭異的官場之中,生存下來^”

聽到師父對我的評價,我好是一番激動,表態道:“師父,弟子八歲便已經出來闖蕩江湖了,經曆過的事情也多,倒也不是溫室裏麵長的花骨朵兒,外麵風雨多大,我曉得,也不怕,茅山教我養我多年,現如今要讓我為宗門出力,自然是義不容辭。”

師父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道:“此事不急,容後再作商量,你要出山,獨當一麵,也還是需要一些考驗的。”

師父不在與我閑談,與我約好歸程,然後離開了醫院。

徐淡定在醫院裏待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用中藥養著,總算是將餘毒給清除完畢了,又等了我師父兩天,方才一起結伴返回茅山。

至於李騰飛,自有老君閣的那名師兄帶著,倒也不用我們去操心。

火車上,辭別了前來送行的全國道教協會的工作人員,我問師父,說前些天談起的那個天下十大,評選出來了沒有?我師父笑,說上麵當真是出了一個餿主意,原本想要凝聚人心,卻不曾想到跑出這麽一個果子來,好多人都撕破臉皮地去搶,你是沒在,我自個兒倒是笑得肚子痛。

我師父這人平日裏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看著就像是得道的仙人,而私底下卻有點兒像個孩子,十分平易近人,說話也沒有防備,我聽師父講起了好幾個段子,果然是笑得哈哈直樂。

世間之人,終究還是有好多看不透名利二字,一旦事關自己,就忍不住擼起袖子上去爭搶。

徐淡定在旁邊詢問,說那掌教師伯你能夠在這天下十大裏麵排得上座次麽?

我師父苦著臉,歎氣道:“所謂名利,當真是害死人,搞得像是一場鬧劇般,我都懶得理會,不過那些人也曉得,倘若自己隨隨便便弄出一些人選來,那是一點兒公信力都沒有的,所以就想拉上我們這些老家夥來作陪……”

官僚主義的事情,說多了也憋氣,我們不再談,難得跟師父一起出外,我頗多興奮,請教了他很多修行上麵的問題,師父事無巨細,都給我仔細解答,很多時候,往往一兩句話,便讓我茅塞頓開,有一種頓悟的感覺。

一路談,我師父不由得感慨良多,談及了往事,說當年他的師父,也即是我師祖虛清真人,便是這般帶著他遊曆天下,見過世間百態,他方才會有今天這般成就,如今回望起來,當真也是懷念。

我苦笑,說師父,要不然你也帶著我周遊天下一番,說不定我日後也能有你的一半成就呢。

師父歎氣,說道:“我當年遊曆天下,國家遍地烽煙四起,生靈塗炭,一片混亂,而我們則是入世救人,降魔除妖,解除怨氣,現如今政權穩固,此類事情皆有國家處理,也輪不到我們這些草台班子來做事,怎麽待你做的?一個人的成長,最終還是靠著自己的曆練,指望別人,你永遠都不能堂堂屹立。”

我斂容,長鞠到地。

火車到了金陵,徐淡定提出去接小顏師妹一起回家,我許久未見她,也頗為想念,自然附和,而我師父卻也說道:“我跟她父親倒也算是老相識了,如今路過,不妨也去走一走。”

三人成行,一路直走,我是識途老馬,便從金陵一路來到了句容天王鎮,到了蕭家,那蕭老爺子似乎有感應一般,在門口迎接,我師父與老爺子在門口寒暄一番,然後引入客廳之中飲茶。

路過院子的時候,我瞧見了小顏師妹,她正在跟一個小孩兒玩耍,瞧見我們進來了,特別是瞧見了我師父,慌忙上前過來見禮。

跟她一起的那個少年虎頭虎腦,一雙眼睛黝黑明亮,像足了剛剛出生的嬰孩,脖子上麵掛著一塊血玉,瑩瑩之間有光華溢出,他瞧見了我們,也不怯場,走上來與我們見禮,不卑不亢,實在是個不錯的孩子。

我師父對這個毫無畏懼的少年很有興趣,回望蕭父,而那老爺子則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家老二的兒子,今年五歲了。”

他說完,看向自己心愛的大孫子,那小孩兒則拱手朝著我師父喊道:“小子蕭克明,見過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