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霎那間,我的渾身發麻,整個人卻清醒了過來。

我眯著眼睛瞧了下去,隻見腳下的不遠處有一個水窪子,有兩個趴著的黑影子在那兒,不過他們並非我之前所瞧見的那個麵容嚴肅的少年郎,和大頭怪人,而是兩頭黑乎乎的、佝僂著身子的古怪東西。

我說不上來是什麽,總之就不是人。

而就在我低下頭去的那一刻,其中有一個家夥抬起了頭來,我瞧見這家夥居然擁有著一個如同魚一般的頭顱,凸起的碩大眼球和魚唇,讓我嚇得魂飛魄散。

我本以為這個家夥會注意到我,沒想到它根本就不理,而是跟另外一個黑影子低聲咕噥兩句,接著對方朝著水窪之中一躍而下。

那東西的身子入了水,我瞧見了一條巨大的魚尾巴,在水麵上撲騰,緊接著就消失不見了。

那個有著魚腦袋的家夥卻站了起來,我這時才瞧見它居然有著人一般的四肢和身體,別的地方也不瞧,徑直地朝著我的這兒走來。

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做噩夢,還是真正的清醒,不過瞧見這麽一個東西朝著自己走來,心髒到底還是撲通地一陣亂跳,生怕這怪人過來,將我給殺掉,然而當它走到我身前的時候,仰起頭,一雙魚眼睛死死地盯了我好久,突然出聲道:“當初催你離開,你就是不聽,現在看看,後悔了啊?”

這話說得我驚詫萬分,這時才反應過來,這人正是那個被叫做食狗鯰的木臉少年。

想通了這一點,又回想起他一直以來的言行,似乎是在對我警告,但終究也是為了我好,於是我嚅動了一下嘴唇,終於顫抖著出聲道:“這裏,到底是哪兒?”

我這聲音帶著哭腔,實在是有些怯弱,不過就在這說話的功夫,魚頭怪人微微一抖,那一張醜惡的臉孔居然扭曲了,當我說完的時候,它居然又凝成了我那天所見到的那個僵臉少年來,拍了拍僵硬不化的臉,它抬頭說道:“這裏是樹奶奶的領域,你們闖入其中,還不第一時間離開,那就隻有死!”

它似乎是在警告,又好像是在歎息,總之有一種很異樣的情緒在裏麵,我很敏感地察覺出來了,猶豫地問道:“難道沒辦法了麽?”

它說:“沒有辦法了,樹奶奶十年不醒,前天卻醒了過來,指定要留你們當做種巢。沒機會了,你隻能怪自己的命太差……”

我又問:“種巢是什麽?”

食狗鯰回答道:“你見過花盆沒有?種巢就是栽種培育種子的地方,而這種子,有可能是我或者鱷雀鱔這樣被她度化了的家夥,也有可能是奶奶她自己的分身。有了你們這些種巢,奶奶她就可以走出這個禁閉的山穀,去外麵的世界了。”

我問:“你又是什麽?”

食狗鯰回答道:“我啊,我本來就是一條魚,一條水裏麵渾渾噩噩的魚,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奶奶點化了,就給她當一條看門的狗。”

我問:“那為什麽又要救我呢?”

一問一答,本來十分默契,然而此刻食狗鯰卻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當我以為他要翻臉的時候,它突然揚起了頭來,平淡地說道:“有一次,有一個姑娘誤入了這裏,然後遇上了我,我們相處了兩天,後來她被奶奶的腐蛆蠅給吃了,而我現在回憶起來,發現自己,愛上了她……”

短短的話語裏麵,似乎蘊含著某個讓人心醉的愛情故事,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家夥,盡管他之前的麵容,是那麽的醜陋。

我不太擅長安慰別人,也不曉得它是否需要安慰,於是雙方都陷入了沉默。

我想讓它幫助我離開,然而卻無法開口。

痛苦的食狗鯰連自己曾經愛過的人都無法幫助,更何況是違背它點化者的意誌,將我給救出去呢?

食狗鯰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轉身,扭過臉去,一邊朝著黑暗處走,一邊揚聲說道:“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讓你們能夠熬到被栽種的那一天,也希望能夠減少一點你們的痛苦……”

他離開了,過了半個多小時之後返回了來,我被綁在離地四米的石筍上麵,而它則身輕如燕,腳踩藤條上了來,摸給了我一個桃子,還有幾條處理過後的生魚。

我毫不客氣,來者不拒,再將那腥鹹的生魚肉給嚼裹幹淨之後,我瞧見它再給努爾喂水,於是又搭訕道:“喂,你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麽?”

努爾還處於昏迷狀態,食狗鯰喂得有些吃力,粗魯地將努爾的頭托起,然後撬開他的牙關喂水,聽到我問起,沉默了好一會兒,扭過頭來,反問我道:“你覺得呢?”

我感覺到了他情緒裏濃濃的惆悵之意,心中不覺有些悲哀,又問道:“倘若你能夠出去,想過自己會做什麽嗎?”

食狗鯰無言,喂完了努爾之後,滑落了下去,然後朝著水窪那兒鑽去,在頭頂沒入水麵的那一刻,有一句話兒悠悠地傳了過來:“如果能夠出去,我想去當一個道士,聽說道士都會有一個道號,我都想好了,叫做布魚……”

這怪人雖然脾氣古怪,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莫名的好,我看著那漣漪不斷的水窪,想著那兒說不定是聯通外麵的水道吧?

食狗鯰、鱷雀鱔,聽這名字就知道是水中的凶魚,有這樣兩頭被點化了的凶獸守在洞口,當真是不錯啊。

吃飽喝足,又睡了個大飽,等到食狗鯰離去之後,我眼珠子一轉,開始籌謀著如何離開。

食狗鯰已經給我解釋過了什麽叫做種巢,想到自己的肚子裏麵會生根發芽,長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就渾身發寒,這種痛苦是緩慢而長久的,真正說起來,還不如美人蛇和鐵箍男死得痛快。

如果我不想這麽死,就必須逃走。

然而我們被捆得死死,如何逃呢?我思前想後,突然想起了白合這妞兒來。她吞服了小白龍尚未成型的內丹,擁有了修行的資質,而且實力也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此刻也就隻有她能夠救我了。

不過白合呢?她到哪兒去了?

我滿腦子疑問,回憶起來,這才想起我的小寶劍已經被美女蛇給奪了去,接著不知道甩到了哪兒,現如今美女蛇都死了,而那小寶劍的去處,也成了謎題。

更何況白合也不曉得靠不靠得住,她倘若是怕了,自個兒溜走,我也找不到她的麻煩。

指望不住別人,我便開始折騰起自己來,不斷的扭動身子,然後嚐試著能不能夠得著那些藤條,並且解開。

然而被這個藤條樹枝給束縛住,連修為都提不上來,哪裏還有任何作為呢?

忙碌大半天,我都沒有任何進展,回過神來看努爾,發現他居然還是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根趕神殺威棍的原因。

我無法了,感覺頹喪不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在我左側的方向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然後我瞧見了一個讓我歡喜得快要炸開來的人物。

小觀音。

這個宛若精靈一般的少女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赤著腳,東張西望,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而她的旁邊,則是被我認為已經逃開了的白合,飄啊飄,正一臉諂媚地跟小觀音說著什麽呢。

兩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石筍前麵來,小觀音瞧見我這一副狼狽模樣,輕聲笑道:“陳二哥,幾天不見,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啊?”

我一臉激動,壓低著嗓門問道:“小觀音,你是從哪兒過來的?”

小觀音指著溶洞深處說道:“這兒跟我們上次見麵的地方,是相通的啊,我這幾天一直在地下行走,剛剛不曉得怎麽的,正好碰到白合姐姐,她就把我給拉來了。”

我雖然興奮,還是有些擔憂小觀音的安危,壓低聲音說道:“小觀音,這裏很危險,你看到那邊的那棵大樹了沒有?它十分恐怖,裏麵孕育了一個千年老太太,還點化了一幫妖靈手下,以及無處不在的藤條……”

我緊張地說著那天的見聞,然而聽到這些恐怖之事,小觀音卻並沒有表現出害怕的表情,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瞧見中間的水窪處又有動靜,連忙讓她倆躲起來。

小觀音和白合閃身躲入黑暗中,而這時食狗鯰又爬了出來,它與我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然後問我,說你餓不餓?

我本來想搖頭,想到它又會去找食物,於是猛地點頭說餓。

食狗鯰倒也沒有多說什麽,起身準備離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洞口傳來了鱷雀鱔的叫聲:“食狗鯰,快過來,有闖入者!”

聽到這話兒,食狗鯰不再理會我,而是匆匆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瞧見食狗鯰龐大的背影,心中急跳,一臉擔憂:“難道小觀音和白合被發現了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小觀音卻從旁邊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望著食狗鯰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的妖靈,就是這個啊?”

我看見小觀音,心中疑惑萬分——她既然在這裏,那麽洞口的闖入者,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