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意深沉,又變成先前那副蹬鼻子上臉的無賴樣了,他的關心藏得太深。夏嬋一時間難以分辨他此言此舉,是出自真心還是無關痛癢的玩笑話。

她眼睫顫動,怕多說多錯。

索性抿直唇。

場麵又一次恢複寂靜。

腳尖畫圈圈的動作加快,雖然眼睛沒有刻意觀察男人的表現,但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銳。

她感受到男人微微靠近,屬於男人氣息的侵略瞬間加重。

夏嬋的汗毛幾乎瞬間炸開。

她再也無法保持破碎的鎮定。

嘴巴微微哆嗦,喊出一個“池”,想起在樓梯之上與男人的交談,又吞下未說出口的音節,改成:“池覓,你還挺——”

她琢磨著措辭,似乎卡殼。

池覓乘勝追問,好奇得想要得到答案。

“我挺什麽?”

“挺敬業。”夏嬋想破腦袋,不斷思考可以替代真實想法和詞語,否定好些個,終於吐出符合池覓表現的詞匯。

池覓臉色一變,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霎時的震驚之後又無奈的接受,“我就當你在誇我了。”

估計她是想說“入戲”吧。

“呃,你覺得是就是。”

隻說敬業就變臉,萬一知道她真心認為的是“入戲太深,沉浸式表演”,不知道池覓又會是什麽表情,會被氣得跳腳嗎?

夏嬋盯著池覓若有所思。

腦海中忽然就開始回想池覓生氣的模樣。

那時她正在追求池覓,動靜鬧得很大,全班乃至整個年級都知道夏嬋對池覓有意思,他們還沒有正式在一起,但是池覓對她的態度是對待所有追求者中最溫和的一個。

學校在和市裏其他幾個學校舉辦高校聯合籃球賽,正好趕上自習課,班級裏一大半的人和班長請假去看比賽。池覓一如既往地端坐在座位上看書刷題,自製力極強,對如此這般的聯賽半分興趣也無。

活得如同脫俗的和尚,清冷又克製。

這次的主賽場是他們學校,她有其他學校的朋友過來比賽,早早就跟她打好招呼,要她去現場看比賽。

再者說,夏嬋本身就對這種活動感興趣,很容易便答應了。

她自然也請了假,臨走之前特意走到池覓座位邊上,告知他一聲:“我去籃球場看比賽,中午就不和你一起吃飯了,別太想我。”

她一邊說一邊觀賞他的顏,然後沒忍住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發頂,手感極好,不遜色於她的毛絨玩具。

她這樣的動作,無疑惹怒了少年。

池覓幾乎是立刻丟開了手裏的筆,然後拍開她的手,眼神惡狠狠的,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又凶又恨:“走開。”

“要看比賽就去看,誰會想你?”

他的聲音很冷,說完之後立刻扭過了頭,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夏嬋笑得無比快活,並沒有被他涼薄的態度所勸退,仍是笑吟吟:“那我走啦,今天發的數學試卷我有幾道題不會解,待會你教教我好不好?”

對於她的請求,池覓隻是繼續攻克之前被她打斷的題目,充耳不聞。

手機連續傳來兩聲震動,夏嬋點開一看,是朋友通知她比賽快要開始了。

於是她沒有再和池覓糾纏,邁步離開教室。

臨走之前回頭期待地看過一眼池覓,他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頭微垂,捧著書本無聲溫書。

還真是個和尚!

她啐了一聲,辮子甩得飛揚,大步前往操場。

抵達操場時比賽將將開始,她找到朋友比賽的觀戰席,在預留座位坐下。

視線投向賽場,還沒搜尋到朋友呢。

大概身邊座位席上都是那所學校的人,陡然瞥見她,對她的出現感到驚奇,紛紛過來打聽她的身份。

夏嬋的視野瞬間被一群人所占據。

“同學,看你身上的校服,是一中的吧。”

她點頭,有些微不解。

旁人繼續問。

“是不是走錯觀賽席啦?這場比賽不是我們和一中打,你應該支持一中吧。”

“沒有哦,我是專程來看比賽的。”她微笑著否認,無懈可擊的笑容瞬間肅清所有質疑。

“哦~垂涎我們校隊的美色~”

“這個座位是我們老大專門為人留的,不過……你坐吧,沒關係的,等到人來了,我把我的座位讓出去。”其中一個留著板寸的男生如此說。

“謝謝啊。”夏嬋捂著嘴,忍俊不禁。

極力克製住笑意外泄。

估計朋友隻把自己要來的消息告訴了同學,並沒有交代她長什麽樣子吧,所以她來了之後沒有一個人猜到她的身份。

而且既好騙又單純。

比賽開始不過二十分鍾,她已經完全融入,和這群人打成一片了。

她不需要就眼睛看,就可以清楚的從他們的七嘴八舌中了解到實時戰況。

“夏嬋你看到那個穿七號球衣的沒有?那個就是我們老大,帥不帥?我每天都能見到他還是覺得帥死了!”

“快看快看,老大準備投籃了!哇,是三分球誒!!老大牛逼!”

……

他們不停地向她播送著精彩瞬間,勢必要讓她徹底粉上他們校隊,可是卻又不在意她的回應,自己先樂嗬上了。

仿佛她隻是個用來承受誇獎的工具人。

他們更像是熱血上頭的粉絲,絕對擁護自己校隊。

上半場比賽結束,兩方隊伍下場休息。

她看到朋友無視周圍送水的人,走到半途就對她做出熟悉的手勢,她意會,瞬間從座位旁的盒子裏抽出一瓶水,笑眯眯走上前,將水遞給朋友,語氣熟稔:“德行。”

“誒,你這是什麽語氣啊?”

朋友接過水,仰頭喝下大半瓶,笑罵。

兩人嘻嘻哈哈一路回到觀賽席,即使多日不見,可是說上幾句話又飛快回到了曾經,要好得像是從未分開過。

驚呆一眾眼球。

剛才那個板寸男生一會看看朋友,一會又看看她,磕磕絆絆道:“你們認識啊?你就是老大要等的人?”

“嗯。”兩人雙雙點頭。

其他人也是一副被噎住的樣子。

“哎呀,這烏龍鬧得,我們還以為你就是個單純的小迷妹。”

夏嬋終於不再克製地笑出聲,眼淚都出來了,“哈哈哈哈哈,我也沒想到,你們這麽好騙呀。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你們已經把我的身份給安排上了。”

都是一群同齡人,共同話題多,聊上幾句就忘記了這段小插曲。

聽到同學們對自己的吹捧,議論在場上的表現,朋友眉飛色舞,小尾巴快要翹到天上,手拍在她的肩上求誇獎:“我剛才帥不帥?”

“帥——”夏嬋覺得好笑,應著他,淨說好話。

“哥可是今天的主力啊,好多分都是我得的。”

“你本來就厲害啊。”

朋友聽得心滿意足。

恰逢場上哨響,昭示著下半場比賽即將開始,朋友也停止休息重返賽場。

“給我加油啊。”

他揮手。

“知道了。”

啪——

話音才落,一件衣服從天而墜,將她的腦袋罩住。

“幫我拿一下外套。”

朋友的聲音漸行漸遠。

夏嬋手忙腳亂掙脫出來,發型也變得亂糟糟的,把衣服展開之後發現是一件沾著汗水的外套,主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氣個半死。

對著賽場咬牙咆哮,“臭死了,誰要給你拿衣服啊?!”

咆哮完之後,忽而覺得周圍過於安靜,剛在在旁邊嘰嘰喳喳一刻也不停的那群人,忽然全都閉上了嘴,凝視著一個方向。

夏嬋感覺不太妙,僵硬轉過頭,不遠處站著的赫然是清心寡欲的池覓同學。

他的臉色沉得像鍋底,比往日更涼更冷,眉頭緊皺。夏嬋如置身南極冰層,手腳僵硬,一絲旁的動作都不敢做。

此刻的池覓好可怕……

直覺告訴她不得輕易招惹。

池覓比起半小時之前很不一樣,那時的他清冷、矜貴淡漠、不近人情、對很多事都不感興趣,如九重天之上的神仙,高不可攀。

雖然現在仍然冷漠,但是夏嬋清晰而深刻地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名為生氣的情緒,這種情緒產生並外露的現象,令池覓沾染了煙火氣,人也多了幾分生氣,不再是夏嬋記憶中的刻板性格。

夏嬋害怕,但更多的是為池覓的轉變感到開心。

她喜歡的少年,終於從不染纖塵的謫仙變成了有人情味的普通高中校草。

長時間保持著同個姿勢,不敢輕舉妄動,夏嬋的大腿已經麻痹,稍微扯動一下就是刺骨如針紮般的刺疼。

反觀池覓,依然挺直站在原地,十月份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肩頭,他居然清爽如初,一絲汗也無。

目光不小心對上池覓深不見底的眼睛,夏嬋慌忙移開。

可是她轉移視線,池覓也跟著一起轉移,牢牢將她鎖定在瞳孔之中,不肯放鬆。

像極了她經常盯著池覓的臉開始發呆的模樣,可是現在換成池覓如此對待她,她都快感覺自己要被池覓用目光殺死了。

早死早超生!

她勸慰自己,努力揚起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池覓你怎麽來啦?”

池覓聽到之後眉心跳了一下,沒回。

感覺比之前更生氣了。

夏嬋打起萬分精神,小心翼翼,“你不是要寫作業嗎?都、都寫完了?”

“寫完了。”

二十分鍾前就完成了。

池覓在心裏補充。

“哦。”夏嬋幹巴巴地舔了下唇,就這麽一會,她急躁得嘴巴都幹枯了。

然後,池覓輕輕歎了口氣,視線轉移到她懷中的衣服,口氣很不耐煩:“不是有數學題不會?”

“你要教我啊!”

夏嬋什麽害怕都忘記了,隻餘下少女甜蜜的心思。

池覓說完轉身要走。

她一急,脫口而出,“現在就走嗎,可是比賽……”

她陷入為難,一方麵她很心動池覓會主動放下學習來找她,還主動為她補課。一方麵她又和很久沒見的朋友約好了,今天來看他打球,比賽結束後再一起吃點東西,眼下朋友的衣服都還在手裏。

真是不好選擇。

偏偏池覓的聲音如同催命符。

他走出幾步後,發現她沒跟上來,眸色微動,握緊了拳頭,說出也許是和她的最後一句話:“不想學就算了。”

“我要學!”

聽出他口吻裏的決絕,夏嬋連忙做出選擇,把手裏的外套交給朋友的同學,小跑跟上池覓,氣都沒喘勻。

她一邊走一邊觀察池覓的表情。

他的表情還是很臭,似乎在發泄對她方才拖拉行為的不滿。

她一路都在講笑話逗池覓開心,可惜徒勞無功。

行至教學樓前,她憋不住了。

鄭重其事走到池覓麵前,將他攔住,期待又欣喜地試探:“池覓同學,你是在吃醋嗎?”

隻這麽一句,少年頃刻炸毛。

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她,精致的臉上滿是不虞,一把揮開攔路的她,低喝:“做夢。”

時常有人來往的教學樓前坪,女孩動聽的笑聲響徹在微風裏。

“我這算是發現了你的另一麵嗎?”

得意的言語被風送往前麵昂首闊步繃緊唇角的男孩耳朵裏。

他想捂住耳朵不聽,可是這聲音像是腳底生風、長了根,盤踞在他的耳蝸,經久不息,反複吟唱著。

男孩暗自懊惱。

他就不該鬼迷心竅下樓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