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風雪掃了一眼洛英,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比過去更能感受清楚別人的情緒。

甚至是一些複雜的,並不浮於表麵的情感。

就比如洛英現在雖然沉著一張臉, 甚至一個好臉色都沒給他。

要換做過去,他可能認為洛英是恨極了他,才巴不得處處同他作對,甚至連說話都像是句句夾雜著刀子一樣。

現在看倒像是小孩子鬧脾氣, 逞一些無關痛癢的口舌之快。

晏風雪一邊摸著懷中兔子的毛,一邊站起來。

“那洛師弟看到了,又想如何?”

他轉頭看向洛英, 繼續道:“是想跟掌門師兄告狀?說我行蹤成迷,惹人懷疑, 還是說我離開問天宗,是為了同魔族勾結?通風報信?”

“你......”洛英張了張嘴, 啞口無言。

他其實來並不是想說這些, 想到晏風雪竟然是這麽想自己的,洛英臉上漲得通紅, 像是有些怒意。

半晌他才出聲道:“我隻是提醒你,別不識好人心。”

晏風雪現在怎麽看洛英, 越覺得對方像是一隻紙老虎,或者是一隻披著老虎皮的貓崽。

色厲內荏,看著張牙舞爪地, 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麽殺傷力。

他抬目看了洛英一眼, 洛英見對看過來, 莫名心裏一緊, 心髒都像是被那道輕飄飄的眼神給揪緊了一樣。

隻聽對方道:“隻是為一句提醒, 用得著洛師弟在這裏等上幾個時辰?”

洛英吸了一口氣, 突然猛地抬手錘了一下旁邊的樹,還算控製了力道,不然這棵樹恐怕都會被對一拳砸斷。

他忍不住咬牙道:“晏風雪,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難道一定要我說,我是因為關心你,擔心你,所以才特意過來找你,等你?這麽你滿意了,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種折磨人的惡趣味......”

洛英聲音像是吼出來的一樣,說完就將臉別到了一邊輕輕地喘了幾聲,臉上還帶著未散的紅意,隻是配上一張冷然的臉,頗有種很不好惹的感覺。

晏風雪反而愣了一下,沒想到洛英的反應會那麽大,他本來以為對方至多再回他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而這下對方像是拋棄了自己以往一直堅持的自尊,將自己的內心都剖開呈現在他麵前。

難怪洛英會那麽難以啟齒。

晏風雪突然朝著懷裏看了一眼,發現手上的雪兔突然團成一團瑟瑟發抖起來,心知這隻雪兔可能是被方才洛英展現出來的氣息給嚇到了。

畢竟雪兔這種生物,很容易被驚擾。

隻是沒想到這隻雪兔被他所救,也開了靈智,還陰差陽錯地吸納了一絲天道真意修為突飛猛進,卻還是這麽膽小。

他忍不住又揉了幾下手中的團子。

洛英忍不住看著他的動作,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

他其實早就來祈天峰了,得知對方不在卻依舊沒離開,在祈天峰上漫無目標地徘徊。

從那天之後,他心裏就有許多東西想問晏風雪,三年來他反反複複地想,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又是他臆想出來的內容。

可真的等見到對方時,反而一個字都問不出口了。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低頭服弱,也不允許他同其他師弟對師兄那般親近撒嬌,即使他每次見到對方腳像是在這裏紮根了一樣,即使內心甚至渴望跟對方寸步不離......

往事已不必再提,如今對方回來就好,既然回來了,就別再想走了。

洛英手裏握著天霄,緊到指骨發白。

“它要化形了。”晏風雪突然道,他留意著雪兔的情況,一時間沒注意到洛英表情的變化。

他看了一眼雪兔眉心閃爍地白色印記,有些意外。

本來他認為雪兔由於在天道真意的幫助下,早早具備了化形的能力,隻是由於自己不知道如何化形,才一直保持著本體。

不過現在看來對方剛剛被洛英一激,倒是陰差陽錯化形了。

畢竟妖獸也會在極端的情況下,用特殊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晏風雪感覺到雪兔被一團白色的光團包裹著,飄到了他麵前,不過幾個呼吸間,光團越來越大,漸漸地形成了一個輪廓。

洛英注意到這裏的情況,也皺了皺眉,最後將嘴裏準備說出的話吞了回去,轉而道:“真不知道你怎麽總愛跟這些妖物混在一起。”

當初的陸沉厄是這樣,而這隻雪兔同樣如此。

他自然也看出了這隻雪兔的不一般,能夠那麽快化形,必然是在修煉一途遇上了什麽大的機遇。

等白光散去,兩人麵前站著一個身上一絲.不掛地少年,看上去不過九歲十歲的模樣,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嫩得像是能一掐掐出水來。

洛英看到這個少年的麵容後,瞳孔輕輕一縮,心裏不知從哪裏躥起一股無名火。

“晏風雪,你就那麽忘不了他?”

他咬牙道:“甚至連路邊撿的兔子,都要化形成他的模樣?你別忘了,你每次受傷都是為了誰?你都為了他幾次不要性命,直到現在你還沒放下你那個弟子,他到底有那點好,讓你這般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洛英麵色難看,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而且他已經死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放下?”

他看了一眼那隻雪兔,臉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師弟隻是希望師兄,能多為自己考慮一下......也為其他人考慮一下,畢竟你的世界也並不是隻有陸沉厄一人。”

洛英說完,朝著站在林中的少年看了一眼,眼裏露出一絲嫌惡之色,也不再看二人直接轉頭朝著樹林外走去。

晏風雪見洛英離開,皺了皺眉,很快就沒工夫想洛英的事了。

他手中白光一閃,拿出一件白色外衫,走上前去披在少年身上,低聲道:“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化形成這副模樣?”

眼前的少年除了麵容柔和了些,軟了些外,簡直就是小一號的陸沉厄。

他眨了眨眼睛,等洛英離開他眼裏害怕的神色才散去。

因為他能在對方身上能感受到那種令妖族害怕的戾氣,那是斬殺了許多大妖身上才會留下的宛如實質的血氣。

“因為這個......”少年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印記。

“當初被你救下,有一股力量進了我的身體......我追隨那股力量,主動跟你簽訂了契約。”

少年一邊說一邊皺眉,之後支支吾吾地也說不清楚更深的理由,隻會一臉懵懂地看著他。

晏風雪歎了口氣,他也明白了,雪兔能同他訂立契約而他無所察覺是因為這契約是單向的奴隸契約,於他來說沒有半點損害,而他若是死了,雪兔也會跟著死罷了。

不過雪兔的情況比奴隸契約要好一些,因為對方如今的身份是天道眷屬。

隻是他從來沒強迫別人跟他簽下這種契約。

“你可以拒絕的。”晏風雪淡淡道。

“可是我想跟著你。”

少年站在原地,抬眼看著他,他將兩隻手疊在一起,臉上有些焦急眼底還閃著水光,看著有些可憐巴巴的。

他小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為什麽會化形成仙君喜歡的人的模樣……對方會不會覺得被冒犯,然後把他趕走?

晏風雪轉身走向山道,低聲說了句:“還不跟上來。”

少年聽到之後眼睛一亮,馬上變成一個雪色的毛團蹦蹦跳跳地跟晏風雪走上石階。

晏風雪看了一眼蹲在自己腳邊的兔子,心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為什麽雪兔會化形成陸沉厄的模樣。

算算時間,雪兔是三年前開的靈智,論心智現在隻有人族中四歲孩子的水平。

若無天道真意相助,對方必然不會那麽容易化形。

而對方修煉突飛猛進的後果是根本沒有自己的化形意識,才會導致受到他的情緒幹擾。

不過隨著雪兔心智成熟,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之後自然就不會那麽像陸沉厄了。

隻不過雪兔和他的單向契約之間的聯係並不是很緊密,不然他也不會一直不曾發現。

可即便如此......雪兔還是能感知到她的這種情緒,變成他最喜歡的人的樣子。

晏風雪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也許自己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喜歡陸沉厄一些。

“原來如此......”

明日就是仙道大會,而五宗齊聚也是為了加固魔淵封印一事,如今魔淵動**......加固封印一事勢在必行。

他相信陸沉厄,但他自己卻不能毫不作為,坐以待斃。

——

第二日,晏風雪遠遠就能望見玄微峰上的五彩霞光。

在祈天峰上能望見停在遠處天穹上的雲舟,而雲舟上豎起的各色旗幟,昭示著它們所屬的勢力和門派。

晏風雪粗略地看了一眼,足足百宗之數,都是一些叫得出名號在修真界還有些名氣的,若是一些不起眼的小門派,怕是來仙道大會都不夠資格。

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兔子,淡淡道:“你自己到外麵找個地方修煉,我有事下山一趟。”

見雪兔點點頭,方才離開。

出了蒼靈台,晏風雪足下輕點,身形化為一道流光直衝天際,最後落在了玄微峰的山腰。

他特意選了一條偏僻的小路,避免跟其他宗門的人撞上。

那日葉臻同他說那番話,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他插手仙道大會的事。

認為若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也有掌門和宮照夜頂著,卻不知道他必須要拿到仙道大會的魁首,得到那次號令百宗的機會。

正如雲最心所說,最大的威脅馬上就要來了,而且他沒有第二次試錯的機會。

“是哥哥嗎?”正在晏風雪出神時,耳邊傳來一道細小的聲音。

隻見一個小姑娘蹲在樹下,旁邊的樹叢掩蓋了她大半的身形。

晏風雪盯著她看了一眼,才發現對方看不見,而且由於並非修士,氣息毫無威脅甚至和旁邊的草木融為一體,才讓他一開始沒有察覺。

“你不是......”小姑娘搖了搖頭,“如果是哥哥的話,他早就會叫我的名字了。”

如今玄微峰上聚集了各宗的修士,想必這小姑娘也是跟自己宗門的人走散了。

不過想不出哪個宗門會帶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畢竟仙道大會並不是過家家。

而毫無自保能力的凡人,在那些修士的威壓之下,甚至連呼吸都困難。

他看了一眼小姑娘身上穿著不凡,還帶著幾件法器,知道對方必然也是受宗門重視的,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找過來了,他沒必要躺著過蹚渾水。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那個小姑娘不知道站了起來。

“大哥哥,你能帶我去找我哥哥嗎?”

——

“段宗主稍安勿躁。”

一名身著淺藍色紗裙的年輕女子手中端著茶盞,慢悠悠道:“這裏是問天宗,令妹想必不會有事,而且步宗主已經派人去找了,難道段宗主還信不過步宗主嗎?”

段無煙冷哼一聲:“以往自然是信的,可得知步宗主能放任身負妖族血脈的墮魔之物留在宗門,這可就讓人不得不懷疑,宗門中是不是還有些什麽被步宗主不小心給遺漏掉的魔物,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輕放了呢?”

“段宗主,這裏是問天宗,你說話可要注意點......”洛英在一邊冷冷道。

段無煙看向洛英,突然笑了:“貴宗仙君倒是長了副伶牙俐齒,隻是不知道一會在仙道大比上,是不是也想靠一張嘴獲勝。貴宗在宮仙君突破後,大乘之下,是不是無人了......”

“你!”洛英瞪了他一眼,按在劍柄上的手已經把劍抽出了一寸。

“段宗主這話說得為時尚早。”

步千秋按住了洛英準備拔劍的手,對著段無煙微笑道:“不過若非段宗主提醒,我差點忘了段宗主慣愛用些魔修行徑,若非那日我們問天宗的人及時趕到,不知段宗主要我們問天宗的人扣下,帶到哪去呢?”

“步宗主此話可當真?”那名藍衣女修驚訝地睜大眼睛,旋即輕笑道,“都說浩然仙宗行事最為霸道,沒想到段宗主也不逞多讓。”

段無煙半晌才扯出一個笑容:“南宮雨,你如果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宮照夜一直在閉目養神,突然抬眼看向段無煙身後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右臉有一道猙獰的傷疤,看著頗為可怖。

一身氣息雖然收斂可若仔細看過去,會讓人有種覺得此人極度危險的驚懼感。

不過這些人,並不包括他。

他給旁邊的洛英傳音道:“你小心段無煙身後之人,他修為已臻合體期大圓滿......可以說是大乘以下,都沒有敵手,一會仙道大比,你隻用量力而行,夙隱門是有備而來。”

宮照夜說完,就收回了視線,心知若他沒有突破的話,這個人就是專程留著來對付他的。

洛英朝著宮照夜所說之人看了過去,然後在一旁攥緊了拳頭。

他雖然知道宮師兄是為了自己好,可他卻不願意讓段無煙真應了那句話,說自宮照夜突破後,問天宗就無人了。

即便是輸,他也不會放棄,更不會不戰而降,未戰先怯。

突然遠處穿來一陣**。

在場之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停在了一名身著雪色長衣的男人身上,當對方的視線在眾人身上輕輕掠過時,像是心都被那道冷清的視線給撩撥了一陣似得。

而且來人的容色明媚耀眼,流散在天穹的霞光都仿佛成了對方的陪襯。

段無煙見到晏風雪身邊的那個小姑娘,臉色瞬間就難看起來,就連表麵的風度都快維持不住。

“無憂,怎麽會在你那裏?”

段無憂在晏風雪旁邊道:“是這個大哥哥帶無憂來找哥哥的,大哥哥他不是壞人。”

“還不快過來,下次要是再亂跑,你就不必再跟出來了。”

晏風雪徑自朝著問天宗眾人所在走去,然後在一處空位上落座,就像是來看熱鬧的一樣。

而在玄羅劍宗那邊,章台柳搖了搖折扇衝著旁邊的人笑道:“沒想到你會提出來這次仙道大會,要知道上次仙道大會在玄羅劍宗,你從始自終都沒露麵。”

見百裏雁遲沒出聲,隻是視線依舊循著方才那道人影,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現在倒是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來問天宗了,還從沒見你那麽關注一個人,之前那個蒼旻算是一個,畢竟他於你有救命之恩,不過這個晏風雪,又是怎麽回事?”

“要知道上次你可是害的師兄我,被問天宗的人戳著脊梁骨罵,我還都給你扛下來了,你竟然一句謝謝都不說。”

“多謝師兄,不過你也不必為我扛,讓他們都來找我就是了。”百裏雁遲冷淡道,一副不把麻煩當回事的樣子。

見百裏雁遲不願意多說,章台柳轉移話題道:“既然如此,師兄也不打聽你的私事了,不如看看今日仙道大比,誰能奪魁?”

“他。”

“你說誰?”章台柳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說他。”百裏雁遲又看向了方才落座的那人。

對方此時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席間,明明臉上沒有表情,卻愣是讓他有種,這個人不喜歡這種場合,他覺得很無聊的感覺。

“你說晏風雪?”章台柳剛剛喝進去的靈茶差點吐出來。

“他不過才剛剛邁入合體期,又如何跟其他在這個境界沉澱了許久的修士相比,他雖然天資高,但是就算是再天才的人,同樣也需要成長的時間。”

“我說他可以,他就可以。”百裏雁遲腦海中又浮現出對方一身玄甲,銀發在赤色的天幕下飄揚的場景,臉上由於鬼麵的遮掩看不清表情。

畢竟他是救了他的人。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這章算二合一了QAQ,馬上放小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