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宗蒼靈台。

晏風雪靠坐在窗欞上, 祈天峰在他的目力之下一覽無餘。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沒變,就像幾年前一樣,可要說變了, 卻少了一個最為關鍵之人。

畢竟他當初為了那人才來到這裏,第一次接引他上山,第一次收下他為弟子,第一次給他種下道種, 也第一次看著對方受無情道反噬之苦。

晏風雪抬起自己的左手,修長的指尖上緊扣著一枚黑色指環。

即使過去了那麽久他依舊能感受到,當初自己被戴上這東西時的細微觸感, 就好像連靈魂都被什麽東西鎖住了一樣。

腦海中不由得想起當初年紀尚輕的陸沉厄,跪在他麵前忍著反噬的樣子, 當時他還在想著到底陸沉厄是對誰動了心,又是被哪個妖精勾了魂。

晏風雪想到這裏皺了皺眉, 若他當時能早早發現......

不過當時知道了又如何?

晏風雪轉動著套在中指上的指環, 突然極輕地笑了一聲。

他後麵不是也將對方推開了,可不也沒有作用嗎?

主要還是他沒法狠下心, 對這個人的所有試探和接近,他都並不排斥, 這讓他體會到作為一個人被喜歡著的感覺。

作為天道,他也從未想過會有人對他產生愛這種情緒。

葉臻一進來看到的就是晏風雪坐在窗上笑著的樣子,嚇了一跳, 趕快上前摸了摸晏風雪的額頭, 然後握住對方的手腕開始把脈。

“沒問題啊, 也沒走火入魔。”葉臻喃喃自語道。

要知道對方以前可是從來不笑。

晏風雪將手抽開, 出聲道:“葉師兄不必擔心, 已經沒有大礙了。”

葉臻鬆了口氣:“幾個月前把你從浩然仙宗帶回來的時候, 差點以為你要挺不住了,不過沒想到你雖然失蹤了這些時日,原本身上因為過去走火入魔留下的舊疾竟然全都好了......這可真是怪事。”

“世間萬物,不破不立。”晏風雪輕聲道,“葉師兄隻當我重活了一次,便不會覺得怪了。”

葉臻點點頭,盯著晏風雪看了許久,才若有所思道:“說起來你現在確實跟之前不太一樣,怎麽說,好像更有人情味了,是因為你那個弟子......”

他剛說完就捂住了嘴,自知失言。他們了解了情況後,知道陸沉厄八成已經不在了,若是再提起,豈不是讓對方徒增傷感。

雖說他們師徒之間生了情愫確實容易招人非議,可他們問天宗的修士也不是那麽迂腐的人,自然不會讓人在外麵說閑話。

隻可惜,終究還是隻能看著他們師徒陰陽相隔。

葉臻觀察了一下晏風雪的表情,一時分辨不出對方到底是什麽情緒,隻能幽幽歎了口氣一邊轉移話題道:“最近宗門又新收了許多新弟子,師弟要不要看看?”

他尋思著,若讓對方再收一個弟子,也能幫助對方快點走出那種失去愛徒的情緒中來。

“不必了。”晏風雪搖頭道,“我說過此生,隻會收他一個弟子,既然此如,就沒必要收第二個。”

聽到他拒絕,葉臻也並不意外。如果對方真那麽容易移情,那也就不是晏師弟了。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問天宗好好休養,如今外麵並不太平,你可別想著往外麵跑了。”

晏風雪聽了之後看了葉臻一眼,問道:“外麵怎麽了?”

葉臻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事你就別管了,反正問天宗又不是沒人了,有宗主和宮師兄在,怎麽也輪不到你這個病患去出頭。”

“我現在身上的傷都好了。”

晏風雪道,抬手間手中便聚集了一片靈氣,在他手中凝聚成團,由於威壓過重,甚至連帶著周圍的空間都有些微微的扭曲。

晏風雪感覺自己如今並非是新生那麽簡單,氣運集於他一人,他是絕不可能藏在別人身後,對修真界即將遭受的一切不聞不問的。

又或者說所有人都能置身事外,唯獨他不能。

天命好像給他套了一層無形的枷鎖,而他過去把天命傾注在陸沉厄身上時,對方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葉臻望著晏風雪盯著自己手心若有所思的樣子,暗道他怎麽忘了晏風雪重傷閉關後,修為反而還有精進,借此突破到了合體期。

這種修煉速度,比之當初的宮師兄都不逞多讓。

晏風雪淡淡道:“葉師兄不願說,我自然也能從旁人口中得知這些事,葉師兄寧可讓我去問別人,也不願意現在告訴我?”

“你真是......”葉臻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直接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壺茶。

他喝了一口,掀起地皺了皺眉:“這都涼了,看上去放了超過十二個時辰,你這麽沒幾個雜役可不行,正好我剛剛帶來了幾個,一會會來給你送藥。”

晏風雪無所謂地點點頭,像是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省的你還要越過我去找別人。”

葉臻撐著臉看著他道:“之前浩然仙宗宗主秦崇阿,跟那位夙隱門的段宗主,都認為陸沉厄就是如今的魔淵之主……”

“若魔淵之主隕滅必然會導致魔淵陷入混亂,畢竟沒有那股力量來鎮壓他們......如今魔淵確實陷入□□,說明秦崇阿他們的話很可能是真的......”

陸沉厄如今確實是魔淵的關鍵,而魔淵的暴動也恰恰說明陸沉厄已經死了。

“為了防止淵底之物跑出來,五宗已經商議要加固魔淵的封印,就在幾日後的仙道大會上......”

晏風雪聽了皺了皺眉,突然感覺自己體內的力量都有些不受控製起來,身體驟然變得冰涼刺骨,幾個呼吸後才開始漸漸回溫暖。

因為......他剛剛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出了於天下大勢相悖的想法。

世人想加固封印,而他有某個瞬間變成了毀去封印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魔淵中的那些魔物,出來了必定是人間的災難,他或許是瘋了,才會這麽想。

可如果陸沉厄真的還在淵底,加固了淵口的封印,是不是意味著對方再無離開魔淵之日。

若真如此,他們即便同在人世,依舊不得相見。

晏風雪靠在窗欞上閉了閉眼睛,耳邊是葉臻擔憂的聲音,不過他如今都已經無暇顧及了。

葉臻知道對方如今可能需要靜養,隻能留下一句讓他照顧好自己,就離開了這間屋子。

等他站在門外,才發現自己還有一件事沒能跟晏風雪提起。

在對方閉關的時候,早就覺得天機樓不對勁的百裏劍仙已經打上了天機樓,隻不過過去之時已經人去樓空,整個天機樓隻剩下傀儡和被控製的弟子。

而那位樓主早就已經不知去向。

——

不知道過了多久,晏風雪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得門外有人用略顯稚嫩的聲音道:“晏仙君,弟子是奉葉仙君之命來給仙君送藥膳的。”

以晏風雪的感知能力,早就在對方邁入蒼靈台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

想到方才葉臻說要給他安排幾個雜役這種話,沒想到葉臻還真的做那麽無聊的事。

“進來。”

晏風雪話音剛落,門就被人推開了,隻見一個瘦弱的人影小心地走了進來,將手中端著的藥膳擺放在了桌上。

“晏仙君……”少年低聲道。

晏風雪皺了皺眉,看了一眼眼前跟陸沉厄第一次來到他身邊時身量差不多的瘦小孩子,心裏略微有些無語。

為了讓他把對陸沉厄的感情趁早轉移,葉臻算得上是煞費苦心。

這孩子別說身形,就連斂眉垂目的樣子,都和陸沉厄有五分相似。

可天底下哪裏有那麽巧合的事。

“東西放下,你就可以下山了。”晏風雪淡淡道。

那少年不可置信地抬頭,緊接著臉上露出了難過的深色。

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惹仙君不高興了,一時間有些忐忑,整個人抖如篩糠。

“與你無關,我隻是不想被人服侍。”晏風雪說完就把視線移開,似乎是不想再分給那少年半點。

突然耳邊刮起一陣風,周圍的場景像是在迅速倒退,最後定格在了一副灰白的畫麵上。

那個少年站在陰影中,周邊都是飄飛的紙燈籠,蒼白的紙錢像花瓣一樣飛舞,可在如今這種場合下卻顯得愈發詭異。

這是幻術,也困不住他,對方這招怕是多此一舉。

突然那少年的身形消失了。

緊接著晏風雪聽到耳邊穿來一道古怪的聲音,像是還有淺淺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晏仙君不是不想被人服侍,而是隻想被那個人服侍吧,隻是不知道……那個人服侍得仙君可還舒服?”

晏風雪麵色一變,隻見白光一閃,一把通體雪白的靈劍就出現在晏風雪手中。

劍尖直指身側的人影。

“晏仙君,為什麽不考慮一下弟子呢,說不定能比仙君早死的愛徒,做的還要好……”

“他能滿足你的,我也能……”

晏風雪冷著臉,眼裏沒有半點笑意。

“雲最心,想不到你會來這裏。”晏風雪麵色微寒。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晏風雪說完迅速出劍,同那名少年交手,不知不覺對方的身量迅速拔高。

而臉上還浮現出一張陰陽麵具。

晏風雪手中劍氣震**,將幻術盡數破去,耳邊那種淒厲的哀嚎聲,才漸漸消散。

“我們曆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破開虛空,重新見到你的辦法,可大人還是那麽無情。”雲最心見幻術破去,也不意外。

“方才那些聲音裏,他們對你的怨恨,你又聽出了幾分?”

“畢竟當初,是大人你先拋下我們的。”

晏風雪聽著對方這番話皺了皺眉,冷淡道:“你來隻是為了說這些?”

雲最心所說之事,他毫無印象,想必是對方編來誆騙他的。

“你不會信的,反正你想守護的東西,最後都保不住,你那個弟子死在聖火下了嗎?”

“但凡你對他有一絲情,那小子也不會在你麵前活活化灰,可感情這種東西,你有嗎?”雲最心聲音低啞還有幾分快意。

突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隻見雪白的劍刃已經刺入他的胸口。

晏風雪涼涼地看著他,眼裏不帶一絲情緒,像是把對方方才那番話都當成了瘋子臨終前的發泄。

“就是這樣……”雲最心聲音也冷了下來,“不過我本就是半鬼之軀,可沒那麽容易被你殺死。”

見對方胸口在滲血,晏風雪心知對方這次來見他用得是本體。

真是不怕死,還說有恃無恐,敢用本體來見他。

突然雲最心的身體化為一團黑霧,眨眼消失在了天際。

晏風雪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將神識放出,發現其他問天宗弟子,似乎都沒有發覺天空中的異樣。

而唯獨隻有他看得清楚。

雲最心這是想單獨將自己引走,方才對方那番話,擺明了那天道聖火同他有關,很可能就是他給段無煙的。

對方的存在,永遠都是修真界的禍患,而且對方拿陸沉厄下手,隻為試探他的態度……於公於私他都無法在此時放過他。

作者有話說:

努力給劇情收尾;

這是昨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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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