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狠狠地皺眉,強迫自己從方才那種顫栗感中把心收回來,不可置信道:“你說晏風雪修了無情道?”

葉臻歎了口氣,望著晏風雪的背影:“也許吧,無情道修士道心堅不可摧,不為外物動搖,唯有這份堅不可摧的意念,才能同天道意誌相爭 。”

“那玄羅劍宗的那個劍仙不是也做到了嗎?也沒看他修了無情道。”洛英麵色不好看,這下兩人都沒工夫心疼那塊寒鐵了。

“大道三千,劍仙的道是什麽你知道嗎?”葉臻輕輕哼了一聲,看了洛英一眼,“就好比師弟你修的什麽道,我們也不知道。”

洛英啞了聲,聽了這個話之後不知道怎麽得突然安靜一聲不吭了,隻是麵色冷沉地望著晏風雪。

不過洛英一直是這副喜怒不定的模樣,葉臻也見怪不怪了。

“你......”

那名姬家長老瞪著眼睛望著這塊已經斷成兩半的寒鐵,伸手指著晏風雪半天沒有說話。

沒想到他們來退禮,晏風雪竟然敢直接將這等至寶棄若敝履,給一劍毀了,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麽!

而且......

他一臉驚懼地看了一眼那塊斷了的寒鐵,自古以來這種能毀了寒鐵的人無一不是驚世之輩,難道這晏風雪還會是下一個玄羅劍仙?

而且這無情道,修行條件極為苛刻動輒反噬身死,可一旦入了無情道,都是同境之中再無敵手。

想到玄羅劍宗號令百宗,第一仙宗的地位如此穩固,不就是因為出了一個百裏雁遲嗎?

若問天宗也出一個,這五大仙宗,誰為仙宗之首還說不準呢......

“禮送到了,姬長老還有何事?”晏風雪冷冷地開口。

局勢竟然瞬間顛倒,姬家看不上的東西,問天宗更看不上。

而且晏風雪所為擺明表示,他既然修了無情道,之後便一心問道,不染紅塵,更不會再愛慕姬家公子,也不會再跟姬家有任何瓜葛。

姬家目的沒有達成,若再留下不過是自取其辱。

姬家長老麵色一青一白,隻能帶著人走了。

洛英抱胸站在一邊,見那些姬家人趾高氣昂地來,如今隻能灰溜溜地走,隻覺得心裏解氣得緊,連帶著看著晏風雪都順眼了許多。

晏風雪無視其他人的目光,突然朝著一個角落走去。

周圍的人都有些莫名,但是在晏風雪冷然的視線和凜冽的氣場之下還是自覺地朝邊上退去,但也有人死活不肯挪動。

有些人暗道,得了,又是一個想被仙君看上的,實際上仙君們眼光高呢,各種修真世家的嫡傳弟子排著隊等著收。

陸沉厄混在人群中,看到那名白衣仙君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來時,心跳都漏了一拍,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攥緊了心口。

他腦海中還是方才那一劍的餘威,他就像滄海中的一滴水,巨木身上的一片樹葉,山巒腳下的一隻螻蟻。那股力量中包含的意誌令人心醉神迷,在那種力量麵前完全生不出反抗和鬥爭的心思。

像蜉蝣撼樹一般。

但是他不甘心……命運都是注定好的嗎?

有人注定生來淒苦,一世無成?有人生來就位於絕巔,高處不勝寒?

一滴水能化為滄海,一片樹葉能成為蒼天巨木,一隻螻蟻能比肩巨人嗎?

周圍不斷有弟子走動,行動間有人推了他一把,陸沉厄踉蹌一下,剛好被人蹭掉了他身上的符紙。

在晏風雪眼中,笨拙地少年被人推了一下,狼狽地顯出了半妖的形態。這種障眼法完全瞞不住他,有符紙和沒有符紙都一樣。

所以在他看來,陸沉厄一直是這樣的,身上不存在任何的偽裝。

黑色的小角,柔軟的尾巴,亮金色的豎瞳,視線沒有一刻從他身上離開過,裏麵帶上了此前從未有過的執念。

他停在陸沉厄身前,沒有開口,麵容冷淡不辨喜怒。

陸沉厄攥緊自己的衣袖,努力把半獸化的爪子藏進袖子裏,但是爪子太大任憑他怎麽藏都無濟於事。

他不用看都知道,原本跟他站在一起的弟子此時都像見到洪水猛獸一樣紛紛避讓。

因為他是人群之中的異類,為人所不容。

但是沒有人生來就願意當個異類。

他抬頭看向眼前的白衣男人,對方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無論他是什麽樣子,對方好像都不會在意,不會在意他是人是妖,不會在意他外形怪異還是普通。

有人這時候認出來了,陸沉厄就是當日在吹葭山上被晏仙君收為弟子的人。

周圍的議論聲瞬間大了許多,很多細碎的聲音根本分不清是從哪裏傳來的。

看著這一幕的晏風雪本來伸出了手,但是最後忍住了想把人一把撈起的衝動,直接把手收回,麵色一冷甩袖離開了。

“還不跟上。”

陸沉厄本來見對方甩袖離開心裏低落,聽對方讓自己跟上後,眼底又亮起了一點點光,然後馬上小跑跟了上去,步子還有些磕磕絆絆的。

但是晏風雪腳步不停,一副壓根不在乎陸沉厄能不能跟得上的樣子,像是完全沒有把這個弟子放在心上。

“怎麽覺得,晏仙君這個弟子......有點慘啊。”周圍有人低聲道。

“被仙君收為親傳!這等好事,還慘?”有人冷笑一聲,“難不成還讓仙君伺候你?”

葉臻把那些姬家退回來的禮收了起來,想晚點給晏風雪送過去,但是其他物品的價值都比不過那個被晏風雪毀了的萬年金晶寒鐵。

不過東西是晏師弟的,毀了就毀了吧,師弟不心疼就行。

——

晏風雪突然停在了山道上,陸沉厄還在追著他的腳步,他乍一停下,就直直地撞在了晏風雪身上。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白衣仙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聽到了一聲極輕微的歎息,仿佛是他幻聽了一樣。

如果是仙君……那仙君為什麽要歎氣呢。

晏風雪扯過他的手臂,然後長袖一揮,兩人就已經出現在了祈天峰蒼靈台。

陸沉厄還有些茫然的時候,晏風雪已經徑直坐在了殿內的首座上,徒留陸沉厄一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跪下。”坐在首座上的人淡淡開口了。

“晏仙君......弟子知錯。”陸沉厄輕聲道。

他雖然茫然,但是還是對晏風雪的話沒有異議,依言跪下。

晏風雪冷聲道:“叫什麽晏仙君,叫師尊。”

陸沉厄愣了一下,此前晏仙君雖然將他收為弟子,但是他一直都未行拜師禮,自然也算不得對方的弟子。

如今晏仙君這麽說,是真真切切地想收自己為弟子了。

“是......師尊。”陸沉厄聲音很輕,像是在輕輕試探什麽,又好像在心裏輾轉幾輪念了許多遍。

然後在晏風雪的注視下,行完了拜師禮節,然後發現殿內早就有準備好的靈茶。

晏風雪接過陸沉厄遞過來的靈茶,開口問道:“你認為自己錯了嗎?”

“......弟子有錯。”陸沉厄小聲道。

“那你覺得自己錯在哪裏了?”

陸沉厄愣了一下:“弟子......弟子太過愚鈍,未能明白師尊苦心。”

晏風雪將手上的靈茶一飲而盡,然後把茶杯放在手裏把玩。握著茶杯的手指瑩潤修長,骨節分明,宛如上好的玉節般,讓陸沉厄沒能移開眼睛。

像是有某種磁力一樣,就是能莫名地吸引住別人的目光,無關其他,眼前的存在便是致命吸引力本身。

“不,你錯在輕易對人低頭,輕易認錯。”晏風雪淡淡道。

陸沉厄怔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白衣男人一眼。

從來沒人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錯,沒人在乎他為什麽要低頭。

“你自己堅持的事,沒有任何人能讓你認錯,別人不行,我不行,就是天道也不行......”

晏風雪見陸沉厄沒吭聲,但是想必是聽進去了。

他一抬眼就對上了陸沉厄看過來的視線,對方似乎想慌忙躲閃,卻不知為什麽就這樣傻愣愣地看著。

因為對方笑了,很淺,不是那種帶著冷意的笑,是從容而真誠的,像是春風化雨,雪融於水。

這是晏仙君第一次對他笑。

“可願修無情道?大道至簡,大道三千中,尋一條可臻其極,何不修行最強的那條。”

陸沉厄愣住了,他隱隱聽到別人說,晏仙君似乎也是修了無情道,若他修行無情道,也能達到那一劍的威力嗎?

——

玉京皇城,鶯歌樓。這一片都是花街柳巷,供貴人們玩樂之地。

一名麵容妖冶的紅衣男子靠在美人塌上,衣襟半敞,享受著四五名美貌女子的服侍,時不時調情幾句。四周彌漫著香粉和甜酒的氣息,仿佛會讓人醉死在其中。

“他當真是這麽說的?還修了無情道?”紅衣男人開口道。

“大公子,千真萬確,那晏仙君是這麽說的,一劍把那塊寒鐵劈成了兩截......”那名小廝擦了擦汗,一味地低著頭。

紅衣男人突然大笑起來,把周圍的人都驚呆了,就連小廝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塌上的男人容色比皇城四月開遍的姹紫嫣紅的牡丹花還要更豔麗幾分,對比之下周圍的其他人都要黯然失色了。

而這位姬公子有個怪癖,他厭惡男人,平日遊離花街柳巷尋花問柳,醉死溫柔鄉。

可是據那些女子所言,這位姬公子從來未曾碰過她們,漸漸京中就有傳聞,這姬公子不行。

所以厭惡男人也說得通了。自己不行別人行,不就是心裏氣和嫉妒嗎?

紅衣男人突然身子湊上前了一點,認真問道:“那他好看嗎?”

那小廝被嚇得點頭,仿佛自己的心思都被對方一眼給洞察了。

“也是,必然是見過更好的......”

姬葉又躺了回去,撐著手歎息道:“早知道,我就見那家夥一麵了......”

作者有話說:

陸大厄微笑道:弟子愛慕師尊,弟子不認為自己有錯,沒有人能讓我放下,別人不能,師尊也不能,就是天道也不能。

晏風雪冷笑:嗬嗬,長進了,翅膀硬了。

剛剛定時錯了,存稿箱還出了點bug改不了時間,所以就延後20分鍾發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