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之上, 黑雲翻滾,時不時傳來震耳欲聾的雷鳴之聲,像是隨時會有暴雨落下, 陰沉的天幕壓得人喘不過氣。

而真正壓在眾人心中的大石,還要數遠處那片詭異的黑霧。除了從中源源不斷走出的巨型傀儡,還有隨著黑霧一同湧出的辨不出數量的死靈。

隻要死氣源頭不除,這些東西就不死不滅, 即便他們將這些異界邪靈殺死千遍萬遍,不過隻是減緩了他們再生的速度。

道衍宮幾名傳閣長老口中念念有詞,隨著他們話音落下, 前方出現了一道屏障,像是一張巨大的金色蛛網, 而網格的每一個節點若是細細看去,會發現是一張張紙符, 足足有九千張。

“此法絕非長遠之計。”一名身穿道衍宮道袍的老者歎了口氣。

這種符陣不能完全將死氣攔住, 但能防止死氣影響的範圍繼續擴大。

隻是弊端也顯而易見,一是這靈符有限, 二是維持符陣需要大量靈力,在不知道這片黑霧後麵還藏著什麽之前, 將靈力耗空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來這裏不過七日,就逼得我們後退了快百裏......這些邪物果真是猖狂!”一名長老當即怒罵道。

“主要是這些邪物不死不滅,在這個地方殺死, 先化為死氣, 然後再另一處又再生了, 而且這片黑霧已經在吸納修真界的死氣, 若再拖下去, 唯恐生變。”

說話的這名老者同樣的道衍宮五位傳閣長老之一, 道衍宮傳閣長老地位超然,沒想到今日竟然來了四位。

“難不成還要學著那些寺裏的佛修把他們超度掉?”另一名長老哂笑一聲,滿是不屑。

佛門過去也出過不少能人,隻是如今式微,實力又哪裏是他們這些仙道名門能比的,讓他們來超度這些死氣,恐怕修真界早就成了這些邪物的魔巢。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直接走入那片黑霧中,消滅那些死氣的源頭,可之前進去的幾批修士,都紛紛失去了下落,其中甚至還有一位......

想到這裏他們四人對視一眼,紛紛噤聲,神色也更加謹慎。

道衍宮幾名長老維持符陣,另有幾名弟子在一旁護法,防止那些死氣化為的鬼物出手襲擊,打亂陣法。

不過自從拉開那道符陣之後,雖然無法阻擋那些異界之靈從黑霧中走出,卻能夠讓死氣停止了往外擴張,也間接削弱了那些異界邪靈的實力。

還沒等道衍宮的眾人鬆口氣,就見得那位資曆最高的傳閣長老突然麵色一變,死死地盯著那九千道靈符。

隻見靈符的邊角已經被死氣所腐蝕,原本刺目的光芒在迅速暗淡,本該牢不可破的屏障轉眼間已經搖搖欲墜。

“這是......”

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九千張靈符轟然爆碎,金色流光墜入地麵,宛如一場煙花盛宴,可卻無人有心思欣賞。

原本被壓製住的死氣這時才露出了猙獰的麵目,朝著四處散開,比之以往更加凶狠,當即吞噬了幾名道衍宮弟子的生機。

隻見那幾名弟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死氣籠罩倒在地上,臉上不一會就爬滿了枯黃之色,四肢幹瘦如柴。

那幾名長老目眥欲裂,其中一人當即拿出鎮靈幡,旗子大張,像是化為一張巨口,將周圍的死氣和邪靈源源不斷地吸了進去。隻是這些死氣像是無窮無盡,就算出現了空缺也能馬上填補,鎮靈幡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突然在他們身前突兀地出現了一道身著玄甲的人影,對方手中長劍一出,劍光裹挾著劍氣,宛如無形的巨浪朝著周圍**開,竟然在最鼎盛的時候達成了和死氣抗衡之勢,將死氣卻退百米。

“多謝宮仙君。”那幾名道衍宮修士遠遠朝著那名玄甲人影拱了拱手。

“舉手之勞。”宮照夜依舊盯著那片不安分的黑霧,沉聲道,“問天宗和道衍宮一同負責鎮守東北方向,阻攔這片死域的蔓延,如此問天宗也沒有袖手旁觀之理。”

察覺到那些死氣還有想反撲的趨勢,宮照夜正準備出手,有人卻先他一步,數十道青色的光點直接衝向那片猖獗的死氣,宛如一盞盞明燈點綴在深黑的霧色中。

本以為那些青色光點會被死氣吞噬,沒想到竟然形成了一個個旋渦牽製住了那些死氣和邪靈。

“這是長明之種。”一道溫潤的男聲從高空傳來,緊接著一道青衣人影緩緩落地,周身流光不過瞬息就盡數收斂,華光內藏。

“敢問章台宗主......”那名修士剛開口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連忙改口道,“敢問玄羅宗主,這長明之種究竟為何物,怎麽能牽製住死氣?”

這位玄羅宗主並非出身名門,傳聞進入玄羅劍宗之前,在凡間的經曆十分不光彩,從對方的名字便可知一二。

可卻能以一介布衣凡體,走到如今這個位置,成為修真界首宗宗主,受萬人敬仰,又怎麽會是簡單人物。

章台柳麵色不變,依舊溫聲道:“雷長老不必緊張,不過稱呼而已,我輩修道之人,怎麽又會因區區小事耿耿於懷......”

“至於這長明之種,自然也是玄羅劍宗之物,內蘊生機之力,能牽製死氣。”

“沒想到玄羅劍宗竟能拿出這等寶物,實在是讓在下佩服。”

章台柳是此次前來對抗異界之靈的修士中,修為最高者,統合五宗修士之人,也是五大仙宗中唯一一位坐鎮前線的仙宗之主。他們五宗分開鎮守死域的東北、東南、西南三個方向,各宗之間還會彼此照應。

問天宗和道衍宮守死域東北,而浩然仙宗和夙隱門守西南。

玄羅劍宗能獨自鎮守壓力最大的東南,不得不說有這位玄羅宗主的功勞。

宮照夜看著遠遠漂浮的長明之種,皺了皺眉,他們已經在此處守了七日,也由於缺少行之有效的方法對付死氣而一直落於下風,章台柳卻今日才放出長明之種,若說沒有自己的心思,他自是不信的。

修真界之人都極為忌諱提及章台柳之名,因為這幾個字並不是什麽好的寓意。

章台之柳,以折他人,玄都之花,不改前度①。章台之柳,意為風塵之人。

傳聞凡是拿章台柳之名說事者,都下落不明,也有人說玄羅宗主,早已淡忘過去一切,就算有人玩笑也會一笑置之,可如今依舊是信前者的人居多。

對方帶著這個名字拜入玄羅劍宗,將一個人人都能取笑、輕賤、詆毀的名字,變為了一個所有人都不敢輕易觸碰的禁忌之名,就算提起也是謹小慎微和滿心敬畏。

注意到章台柳正看著自己,宮照夜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章台柳走到他麵前,輕輕一笑:“宮仙君不必如此客氣,玄羅劍宗和問天宗,也算是一家人,貴宗晏仙君於我們玄羅劍宗大恩,就算之前因為誤會生了點嫌隙,也傷不了兩宗的和氣,現在誤會解開自當齊頭並進。”

宮照夜看了他一眼,章台柳甚至用上了齊頭並進這個詞,顯然是把問天宗放在同玄羅劍宗完全對等的位置上,可以說拿出了十足的重視。

這是想交好的意思。

一直以來玄羅劍宗都是天下第一宗,實力超然,無人能望其項背。可章台柳此人從來不會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隻能說問天宗有什麽值得他重視的東西,或者是......人。

“自然如此。”宮照夜難得有些出神,又想到了晏風雪。

問天宗能對浩劫有提前的準備,也是因為洛英前陣子怒氣衝衝回到宗門,帶回的話。晏師弟似乎對如今的局勢,早有預料,隻是如今卻不見對方下落。

不過這時候不知所蹤也算是好事,他知道他生來護短,對身邊之人有很隱晦的保護欲,他們這一輩,除了掌門師兄,他就是最年長之人,能不讓師弟們涉險,就再好不過。

“玄羅宗主可知這些死氣究竟是怎麽回事?”道衍宮老者撫了撫胡須,滿麵愁容。

章台柳沉吟道:“幾位長老可知界外?”

見幾人點頭,章台柳歎了口氣,“如今死氣的那頭,已經是界外鬼域。”

界外,若說修真界是他們熟悉之地,那修真界之外,則充滿了變數,任你修為再高,踏入界外也是九死一生。

“那......那幾日前,踏入界外的修士......”還能回來嗎?

說這話的長老,有些不敢看章台柳的眼睛。對方臉上的神情不帶一絲的攻擊性,宛如一塊溫潤光滑的白玉,卻莫名讓人覺得氣息一滯。

畢竟踏入界外的修士,還有玄羅劍宗的百裏雁遲。

百裏劍仙同玄羅宗主的關係,外人向來眾說紛紜,畢竟當初先代宗主所意屬的掌門繼承人,是百裏雁遲。

後來章台柳成為玄羅宗主,而百裏雁遲常年遊曆在外,鮮少露麵,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二人關係極差,多有齟齬,章台柳繼任後使了手段將百裏雁遲逼走,來穩固自己的地位。

可又有玄羅劍宗的知情修士說,掌門同百裏劍仙關係一直很好,據說是舊識,可有多舊,也沒人說得出來。

如果百裏雁遲死在了界外,對章台柳而言,是少了個心腹大患,還是失去了一個至交好友。

而且玄羅劍宗能穩坐首宗之位,不正是靠著百裏雁遲和章台柳兩位有著絕頂修為的修者,若百裏雁遲身隕,那日後這修真界的勢力格局,是不是能重新劃分一下了。

章台柳眸光漸冷,一眼便看出了對方的想法,心裏嗤笑一聲鼠目寸光。

臉上卻依舊掛著淡淡的淺笑,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我玄羅劍宗之人,沒有死在界外的道理,若百裏師弟未歸來,我自然會去界外去尋。”說完他頓了一下,接著開口,語氣卻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況且我玄羅劍宗的強盛,也不是僅僅依靠兩名頂尖修士,相信即便沒有在下和百裏師弟,門下其他弟子,也絕不會辜負了玄羅之名。”

旁邊的玄羅劍宗弟子聽了有些都紅了眼睛,握著劍的手也愈發堅定。

那幾名道衍宮長老訕訕地笑了幾聲,怎麽會聽不出其中的敲打之意,一邊又在心裏猜測章台柳那番話是真是假,有幾分可能性在明知界外凶險莫測,還願親身前往。

宮照夜深有同感,不由得看了章台柳一眼。

真正的大宗,不會因一人生而無敵天下,也不會因一人亡而泯然眾生。

突然眾人耳邊都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隻見遠處緩緩走來一道修長的人影,對方臉上帶著赤紅色的修羅鬼麵,一身黑衣,氣息令人捉摸不透,像是一方行走的深淵,又像是降臨人間的鬼魅。

等走到近處,被幾名弟子硬著頭皮攔下。

宮照夜盯著這個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沉聲道:“陸沉厄。”

章台柳聽了宮照夜口中的名字,有些意外。

“你想去界外?”宮照夜皺眉道,他知道陸沉厄這次前來,絕不會是為了幫問天宗,而若說對方是為救蒼生願意前往界外,也未免太過牽強。

“不錯。”陸沉厄冷冷地看了攔在他麵前的幾名弟子,眼底的寒光讓那幾名弟子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章台柳一見就知道那幾名弟子,攔不住陸沉厄,擺擺手讓他們退下。而且他們本來就沒有要攔對方的動機。

“是因為晏風雪?他如今在何處?”宮照夜道。

“與你無關。”陸沉厄說完,就越過眾人,直接走進了黑霧之中。

宮照夜莫名想到了那日跪在明燈殿外的身影,當時對方為了看一眼晏風雪碎裂的魂燈,就在外麵跪了幾天,而帶著魂燈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背影依舊決絕,心裏有什麽重逾千金之物,才能走得堅定將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物。

“你舍得死在界外,再也見不到你師尊?”宮照夜淡淡道,他見過對方心如死灰的模樣,也知道對方對晏風雪的執念。

如果這句話都沒法將對方拉回來,其他的說再多也是無用。

隻見青年腳步微頓,就步入了更深的漆黑霧氣中。

作者有話說:

①《二刻拍案驚奇》“章台之柳,雖已折於他人;玄都之花,尚不改於前度。”

阿雪下章就來收拾,不聽話的徒弟,應該下一章完結,看看是寫一章還是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