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雖為造物主, 卻也未能事事如意,可見,這世上的道啊, 規則啊, 看似清清楚楚,卻又不能不令而行。”

司瀾有時候覺得九嬰、懿德他們這些人的悲劇, 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做過凡人。

對於他們來說, 東西碎了,還能複原,人死了, 也能尋找下一世, 所以他們不懂得何為珍惜,才會在漫長的人生中,做出那麽多恣意任性之事。

直到事情無法挽回,走向末路時才深刻明白愛啊, 情啊, 人生啊等意義,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樓玉雖為凡人修士, 但從小便在玄靈門長大, 也未能免俗。

想到這, 司瀾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昊微,昊微目光垂下靜靜看著他, 見到他投過來略有深意的目光, 眼神微動, 問道:“怎麽了?”

司瀾道:“你知不知道, 在我們魔界提親的聘禮是什麽?”

昊微略微緊張:“需要什麽聘禮?”

“一般男魔女魔啊要的是長生果、鳳凰血、紫靛玄金首飾等等, 但我不一樣, 我想要龍之逆鱗。”司瀾一邊說話一邊看昊微。

昊微表情露出一瞬糾結,隱約還摻雜著一絲古怪:“逆鱗?”

“嗯。”司瀾記得他看話本子裏,那東海二太子在人間娶親的時候,可都是將逆鱗當做禮物送給凡人新娘子,他便估摸著這逆鱗是個好東西。

而他和昊微相處這麽久,昊微也沒有拿過什麽信物給他,反倒是他給昊微不少東西。這般想著,他覺得自己有點吃虧。

昊微不知道司瀾怎地突然想到這,耳根泛起詭異的紅暈,輕輕咳嗽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岔開話題望著幻境道:“迦恒佛祖和玉無瑕去凡間布善施德了。”

司瀾視線立即被吸引過去,隻見幻境內,二人化作普通出家人模樣,施法落到一處山腳下。

此地不久前剛發過水災,成千上萬的村民被迫流離失所,又因水災過後瘟疫蔓延,一時之間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官府怕瘟疫蔓延出去,直接命士兵駐紮在附近,將這群村民困死在裏麵。

村民的祈福聲傳到了三十三重天內,迦恒佛祖察覺到後,心中難安。而三十三重天的規矩是得道飛升後,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入世改變人間之事。

且入世之後,不得對凡人使用任何法術,這也便意味著哪怕是去救凡人,也不能使用法術。

迦恒佛祖將規矩告訴玉無瑕,叮囑玉無瑕。他看得出來玉無瑕佛根深厚,麵上乖巧,但實則性子不行,還欠修行。

玉無瑕跟在身後,點頭:“嗯。”

司瀾望了一眼凡間的情形,此刻應是春末季節,上山的野草卻都被挖幹淨了,露出光禿禿的山皮。就連榆樹都被人直接啃掉樹皮,像是失去了血肉隻剩下骨架的凡人,被掛在山林間。

山中,更是不見任何野獸飛禽,它們全都被吃掉了。

司瀾越看心中越難過,這些苦難對於活了幾千年幾萬年的仙人們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之事,但對於凡人來說,可能就是他們的一輩子。

迦恒佛祖他們來的時機不好,天又突降大雨。山雨水裹挾著泥土碎石滾滾而下,山下艱難苟生的村民們架起帳篷躲著雨,可沒一會兒,這雨便將帳篷、衣物甚至是糧食吹走了。

村民們頓時哀嚎不止,隻是可惜哀嚎聲被大雨給遮掩住了。

迦恒佛祖在幫村民疏散逃走,估摸著雨這般下下去,會淹了整個窪地,現在不趕緊撤離,到時候就走不掉了。

迦恒佛祖沒看到玉無瑕的身影,在人群中找了會兒,才發現玉無瑕正站在一座石拱橋前,目光望著河裏的場景。

那河裏,一個年輕男人正在奮力遊泳。

奇怪的是男人遊到中間後又返回去,繼續跳下河裏遊泳。來來回回,連傾盆大雨也抵擋不住他的行為。

迦恒佛祖看著那男人的舉止,收攏起眉心:“他被惡靈纏住了。”

“嗯,我剛剛聽其他村民說,這個男人不久前在河裏救下女兒後,便犯了病,一直這般重複著救人行為,直至昏死過去。”待男人被村民從水裏救起來,醒過來後,男人又是這般犯病。

村民都說,男人這是犯了癔怔。

迦恒佛祖和玉無瑕雖然不能對凡人輕易施展法術,但是對於惡靈卻可以施法收服。迦恒佛祖開了天眼,望著惡靈的模樣,竟發現惡靈為一母一子。

母親背著小惡靈,纏在男人後背上,看小惡靈的模樣,像是一個還未出生的嬰兒。而母親年輕也不大,估摸著隻有十六歲的樣子,她嘴巴挨著男人的耳朵,一直在蠱惑男人。

玉無瑕繼續道:“聽村裏人說,發大水時,男人的女兒掉進湖中央,還有一個孕婦掉在湖邊上,男人沒有去救邊上的孕婦,反而去救遠處的女兒。這婦人懷著孩子死了後,可能心生怨氣,便化作惡靈纏住這男人。”

迦恒佛祖道了聲「阿彌陀佛」,身影立在大雨中,眉目卻安詳,閉目念著經想要超度這對母子。

但這對母子怨氣極其濃重。這婦人已經生了兩胎女兒,對這第三胎的孩子尤為看重,死後知道三胎竟然是兒子,怨氣凶猛,不肯消散。

這還未出生的孩子則是百年未順利投胎的小鬼,如今好不容易投了胎,卻又胎死腹中,再無投胎機會,因此這小鬼也是怨氣衝天。

迦恒佛祖超度一番後,那對母子仍然不肯走,哪怕是麵對魂飛破滅的結局,母子倆依然在纏著男人。

迦恒佛祖不得不停下念咒,雙手合在胸前:「阿彌陀佛」。

“若是男人在無數次循環中,有一次選擇救下你們,那麽你們便放過這男人,如何?”迦恒佛祖問向那對惡靈母子。

玉無瑕聞言側目看向迦恒佛祖,似是不能接受這個做法。

雖然怨靈母子可憐,但對於這男人來說又何嚐不是無妄之災,為何要這般由著那對怨靈母子禍害男人?

那對怨靈母子聽到迦恒佛祖的話,沉默片刻後,竟然點頭答應了。

玉無瑕問道:“師父,這兩個怨靈不願意離開,那便讓他們魂飛魄散,何須要為了超度他們,這般折磨無辜之人。”

迦恒佛祖抬起頭,三千年不見,玉無瑕個子已經比他高了不少,他淡淡道:“你再修行三千年後,便能知曉其間道理。”

玉無瑕聞言不說話了,但臉上分明是不服,興許是想到好不容易才換來和師父在人間布善施德的機會,便忍住情緒。他和迦恒佛祖幫村民們成功躲過了泥石流一劫,但還有瘟疫之事要解決。

結界內,司瀾看著被怨靈控製住的男人,又想著迦恒佛祖的話,不得其解,忍不住妄自菲薄:“看樣子我也是道行太淺,悟不出其中道理。”

昊微寬慰道:“佛教的思想本就與俗世不一樣,不必困擾。”佛教注重今生苦修,來世享樂,這一點便是讓昊微所不能理解的。

人若是這一世都不能享樂,怎麽能確保下一世能享得到樂?

雖不必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今朝喜樂今朝笑。

司瀾頓時釋懷一笑:“那這麽說玉無瑕跟我們一樣,思維覺悟還沒達到得道高僧境界。”

話落,他又連忙道:“不不,還是不一樣,我們可沒有這麽瘋癲。”

昊微聞言,不知想起來什麽,視線落到司瀾半眯著的眼睛上。

有些事情還真不好說。

如果司瀾不愛他,他覺得他也得瘋掉,恐怕會考慮強製捉走司瀾,關在玉清宮內。這行為似乎與瘋了掉的玉無瑕沒什麽區別。

唯獨不同的大概就是他不會喪心病狂到想要毀了世界。

司瀾突然朝他咧嘴一笑:“記得你的逆鱗啊。”

“……”昊微。

他還想故技重施岔開話題,又聽到司瀾喃喃道:“不想給逆鱗也可以,那就我去天界提親,你嫁給我。”

“……”昊微。

雖說對於兩人來說,誰娶誰,誰嫁給誰,並不重要。但是對於天界的人來說,若要是知道天帝嫁給魔尊,恐怕他們得崩潰。

昊微輕輕咳嗽一聲,學著司瀾先前那般模樣逗他:“那你知道天界提親需要什麽嗎?”

“需要什麽?”司瀾下意識接過話。

“山中魚,水中月,海中金烏,雲間瑞白等等。不過,我也不想要這些俗物,我想要個孩子,你若能給我個孩子,便來天界提親。”昊微故意為難他,他們二人都是男子,所以孩子這事他沒考慮要過。

“……”司瀾。

司瀾一聽到「孩子」二字,嘴角不由抽了抽,無可奈何道:“那你介意多個一千多歲的孩子嗎?”

“你這樣的嘛……好是好,不過不能讓神母含飴弄孫,神母還是會催生的,不若,我為你尋生子丹,你……”

昊微逗弄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司瀾岔開話題。

司瀾指著前方:“快看。”

昊微瞟了一眼司瀾通紅的臉頰,含著笑移開視線。隻見畫麵中,迦恒佛祖和玉無瑕正在給村民治病。

兩人雖然不能善用法術,但是卻能憑借著法術查到瘟疫生出的緣由。

隻是如今這山上草皮都沒了,自然也沒有藥草,迦恒佛祖便和玉無瑕翻山越嶺,去隔壁縣的山上采摘藥草。

師徒兩人雖然跋山涉水,疲勞困頓,但心情卻不錯,尤其是玉無瑕,他跟在迦恒佛祖身後,時不時的抬起頭看向迦恒佛祖的後腦。

那眼神,深意無限。

司瀾覺得,玉無瑕這個小迷弟內心肯定在感慨,這世間怎麽會有如此圓潤的腦袋……

想到這,司瀾走到玉無瑕身後,盯著玉無瑕的後頸看,發現玉無瑕的腦袋也挺圓潤的。

莫非,道行越高腦袋越圓?

師徒二人合力采到草藥後,沒敢耽擱便又立即原路折返。半路上,玉無瑕路過一處濕滑之地,不小心向前滑去,恰好摔在迦恒佛祖的後背上。

迦恒佛祖頓了頓,爾後似是無奈叮囑道:“小心點。”

“是,師父。”

隻是玉無瑕稍後又接連幾次滑倒,每次都是摔在迦恒佛祖後背上。迦恒佛祖看了一眼山路情況,現下陡峻多了,若是被玉無瑕從後麵不小心撞倒,兩人以這凡人之軀摔下去怕不是要受傷。

迦恒佛祖正擰著眉間,身後響起玉無瑕的聲音。

“師父,不若你牽著弟子吧。”

迦恒佛祖沉默下去,還未說完,玉無瑕倒是主動伸手拽住迦恒佛祖的一截衣角,用著小小的聲音在迦恒佛祖耳後道:“弟子這般牽著師父也可。”

“……”迦恒佛祖。

迦恒佛祖忽然間覺得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來是什麽怪異,不動神色轉了下脖子,避開玉無瑕落在耳後的溫熱呼吸。

他道:“那你且慢點。”

“是,師父。”

一旁,司瀾不由咂舌,玉無瑕竟然這般有「心機」,連走個山路,都能想辦法和迦恒佛祖接近。

而迦恒這個不通男女之情的佛祖,隻怕羊入虎口,都不明白怎麽回事。

玉無瑕拽著迦恒佛祖的衣袖,走路時,時不時會觸碰到迦恒佛祖的手指,仿佛訝於那觸感,眼神亮晶晶的。

至於迦恒佛祖確實沒有想到那麽多,他此刻想的都是村裏的那些難民,官府不派人進來救他們就算了,還將他們關死在裏麵,這等做法實在是有違天道。

估摸這個羨朝,也存不了多久了。

天下將要動亂,苦的又是黎明百姓。

想到這,迦恒佛祖忍不住歎口氣,玉無瑕問道:“師父在為村民歎氣嗎?”

“嗯。”

“師父,弟子其實也一直不明白,為何天道創立五界之後,還要創造人界。”

凡人這般渺小,這般卑微,如螻蟻一樣寄生在這片土地之上,他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迦恒佛祖沒有想到玉無瑕會問出來這樣的話。

按道理來說玉無瑕千世為善,曾數次投胎為凡人,最後一世也是以凡人之軀立地飛升的,怎麽會這樣想凡人。

迦恒佛祖眼神深深望他:“風有風的方向,水有水的深度,人亦有人的意義。而這意義,並非三言兩語能講清楚,甚至無人能講清楚,它需要我們用心去感受。”

玉無瑕不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盯著迦恒佛祖道:“所以在這世間,每個人相遇都是有其意義的。”

迦恒佛祖並未察覺到他話中的意思,回道:“嗯。”

“那師父,你我……”

“嗯?”迦恒佛祖轉過身問向玉無瑕。

玉無瑕耳根一紅:“你我為師徒,也是緣分。”

迦恒佛祖半晌沒說話,許久,嘴角帶著一絲苦笑:“是啊,是緣分。”他壓根沒有注意到玉無瑕眼底一瞬即逝的瘋癲和占有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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