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瀾和昊微也匆匆朝百香苑趕去, 甫一靠近,便聽到宛轉悠揚的調子在庭園內響起。

“朱門玉雕勾闌上,裴郎倚身呷萱茸。”

那聲音綿綿似水, 溫柔動聽, 不是女子卻勝似女子。

司瀾和昊微擠進人群,隻見庭園內燈籠如火, 暗影幢幢, 穿著紅色喜服的桃淵,身段纖細瘦弱,舉止溫婉輕柔, 他好似在舞台上, 半闔眼眸,忘我的唱著曲兒。

“試問樂憐牝牡分,憐怒嬌嗔好郎君。裴郎聃紅遑遑逃,憐舞婆娑癡癡笑…”

這曲唱的像是桃淵和裴迦初遇的故事。

那裴郎倚在牆闌上, 看到隔壁小憐在唱曲, 調侃問對方是男是女,小憐便故意嗔裴郎為夫郎, 反倒把那裴郎嚇得倉皇逃跑……

裴迦緩緩朝唱曲的人兒伸出手, 雙臂因為激動而微微顫動, 他一把摟住桃淵,哽咽喚著他的名字。

“桃淵……”

然而桃淵像是聽不到他的話, 依然在斷斷續續唱著曲。

“桃淵, 我是裴郎啊, 你看看我……”

裴迦輕聲喚著桃淵, 可桃淵還是一副呆滯模樣, 不給裴迦任何反應。裴迦隻得紅眼看向司瀾, “司神醫,他這是怎麽了?”

司瀾走近桃淵,伸手摁住桃淵的百會穴,發現桃淵的屍身現在被一股執念控製住。

那是桃淵死後仍然不願意散去的一縷執念。

先前桃淵的屍身被穢氣占據,導致這股執念無法進入桃淵的身體,後來司瀾斬殺了將軍府附近所有的穢氣,這股執念才又重新掌握住桃淵的身體。

司瀾沒有回答裴迦的話,轉而道,“裴將軍,桃淵所唱的曲子是……”

“是《戲裴郎》。”裴迦臉上閃過一瞬悵惘,喃喃道,“這是桃淵自己排的曲子,為的是紀念我們的初遇。”

司瀾擰眉,桃淵的這縷執念與桃淵和裴迦的初遇有關,若化解了這股執念,桃淵的神智便會短暫清醒。

或許隻有桃淵的話,才能讓裴迦接受桃淵已經死了的事實。

“小心。”

司瀾正思考間,手肘忽然被昊微拉住。

下一瞬,隻見一股魔氣洶湧而來,眾人都被魔氣卷倒在地上,嚇得尖叫起來。那魔氣竄過眾人,直奔向桃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走桃淵的身體。

司瀾見狀,立即施法追向魔氣,昊微也跟了過去。

遠處天際,一大股黑色魔氣宛若烏雲壓世,翻滾不息,桃淵的身體被帶進那股魔氣中後,迅速消失。

司瀾亦是跟著闖進魔氣裏,刹那間眼前變黑,什麽都看不見,他十指飛快合上撚著陣法口訣,那一股股翻滾的魔氣很快便被擊散,天空又複晴明。

然而四周卻不見桃淵的身影了。

“對方返回去了。”昊微沉聲說完話,轉身返回去,

司瀾不疑有他,跟在昊微身後返回去,離將軍府近了,他又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魔氣。

這個狡猾的魔物。

居然還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昊微落到將軍府後院,司瀾落到他身後。

院內雜草叢生,牆壁斑駁,冰涼月色灑落一地,襯得四周暗影幢幢,陰森可怖。這裏應是一座廢棄的花園。

司瀾壓低聲音,上前一步追上昊微,“確定在這裏嗎?”

“嗯。”

司瀾屏氣凝神,輕輕挪著步子,觀察四周的情形。

破爛的窗柩紙隨著夜風發出嗚嗚聲響,一扇木門倒在門檻上,他一步步踏上台階,走進房間。

房間一半浸在月色中,一半溺在陰影裏,房梁上蛛網搖曳,地上則鋪滿灰塵,看起來沒有什麽異常。

他轉身離開的刹那,卻忽然一掌擊向門縫裏藏著的人。

那人本來隱藏著身形,見司瀾轉身,還以為安全了,卻猝不及防被司瀾打一掌。

那人悶哼一聲,迅速化作一團黑氣,竄出門想要逃跑。

司瀾卻又精準出手捏住那黑氣的命脈,黑氣中頓時傳來一聲呼喊。

“尊上……痛痛痛……”

黑霧漸漸散去,露出一位白衣烏發男子,那男子脖頸此刻被司瀾捏住,喘不過來氣,表情扭曲,臉色被嗆紅。

司瀾鬆開手,白衣男子頓時捂著脖頸,大口喘氣。

“尊上,你這下手也太狠了。”

司瀾怎麽也沒有想到,在將軍府作亂的魔物,居然是那個癱瘓了一百多年的右護法,宋也。

司瀾磨了磨牙,看向四周。

隨後,另一位大抵是知道瞞不住了,也悄然顯出身形,穿過牆壁,慢慢走到司瀾跟前。

“見過尊上。”宋丞臉上倒無被抓包的羞愧,坦然行禮。

司瀾怒極反笑,“你們倆在做什麽?”

“尊上,我們來將軍府也是為了解除大甬之咒。”宋也緩過來氣,站到宋丞身側。

“哦,既是如此,那你們為什麽鬼鬼祟祟的,不願意來見我?”

宋也抬頭看了一眼宋丞,似是想和宋丞對好口供,可宋丞卻不想再瞞下去,直接道,“還請尊上贖罪,那大甬是我和宋也打架時,不小心放出來的。”

宋丞一路追殺宋也,追殺至大甬山,兩人打架時不小心劈開了大甬山,這才放出大甬。兩人意識到不對勁後,一路追隨著那大甬來到人界寧安將軍府。

這幾日他們潛伏在將軍府裏,想辦法解除大甬之咒,在察覺到司瀾的氣息出現後,宋也便提議先隱藏住氣息,悄悄行事。

畢竟,如果被司瀾知道為禍人間的大甬是他們放出來的,隻怕司瀾會直接滅了他們。

宋也倒無所謂,就是怕哥哥難過……畢竟哥哥那麽喜歡尊上。

想到這,宋也閉了閉眼,滿臉絕望,“尊上,不關哥哥的事,是我一劍劈開了大甬山。”

宋丞麵無表情接道,“尊上,與他無關,是我魯莽,否則大甬也不會被放出來。”

“不不,還是我的錯,都怪我一時收不住劍,這才劈開了大甬山。”

司瀾看著眼前兄友弟恭的畫麵,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生氣。

這倆兄弟一貫如此,平日關係很差,一旦出了事卻都搶著要承擔責任。

司瀾正要開口,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昊微,忽然朝司瀾道,“大甬之事與他們無關。”

宋也聞聲看向昊微,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戴著帷帽的神秘人是誰,但聽到對方為他們說話,臉上頓時露出笑色,正要感激對方,又聽到對方冷冷補了一句話。

“他們修為低下,解不開大甬的封印。”

“……”宋也。

不知緣何,司瀾莫名信任昊微的話,聽到這,心裏舒了口氣,不是他的兩個手下犯的錯就好,但麵上司瀾依然冷著表情,“桃淵呢?你們抓他做什麽?”

宋丞施了個法,桃淵的肉身緩緩顯現出來,懸在半空中。

此刻桃淵閉著眼睛,麵容蒼白,腮間卻異常的紅,像一具人形木偶。

宋也道,“尊上,我們懷疑大甬就是他死後召喚出來的,這才想著把他擄走,逼他解開咒法。”

司瀾睨了一眼宋也,不置可否,走到桃淵跟前,發現桃淵體內的那縷執念走了。

興許是被宋也嚇走了,也興許是時間到了。

執念雖然能進入到肉身中,但是每次進入到的時間有限,且肉身附近陽氣太重,執念也無法進入到肉身中。

“你們二人……”司瀾歎口氣,“越來越大膽了。”如果不是他收到奉天神猴的竹信來人間查看,恐怕他們還一直瞞著他。

這大甬雖不是他們直接放出來的,但他們在發現大甬禍害凡間時,就應該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他,而不是因為害怕責罰便隱瞞了下去。

若因此給人間造成劫難,隻怕司瀾和他們都將萬死難辭其咎。

宋丞立即跪下,俯首認錯,“尊上,此事是我做的不對,請您責罰。”

宋也看了一眼宋丞,也不情不願跪下來,“尊上,您還是罰我吧。”

“放心。”司瀾睨著二人,冷冷道,“你們二人都逃不了責罰,現在滾回魔界,各自領罰100鞭,禁足三年。”

“尊上,可否讓我們先留在您身邊,待解除大甬之咒後再回去領罪。”宋丞抬起頭,眼眶微紅帶著幾分哀求之意。

宋也聽到宋丞這樣說,動了動嘴角,“是啊,尊上,我們可以幫您打打下手。”

“你們別想著將功補過,就算解除了大甬之咒,回去還是要領罰。”司瀾一般不動怒,但一旦生氣,氣就沒那麽好消。

宋丞聽到這,立即謝罪,宋也癟了下嘴,學著哥哥,有模有樣謝罪。

這時,裴迦聽到後院的聲響,率著一眾仆人找了過來。

看到桃淵,裴迦立即衝過去,一把抱住桃淵,眼神癡狂,“桃淵……桃淵……怎麽會這樣?司神醫,桃淵怎麽又睡著了?”

司瀾解釋著話,“裴將軍,你不用擔心,尊夫人還會再醒過來。”

“當真?”

“嗯。”

“那就好,那就好。”裴迦瘋瘋癲癲,兩隻手緊緊扣住桃淵纖細的腰,好似在他的世界裏,隻有桃淵,再無其他人。

“裴將軍,子時三刻陰氣最重,屆時尊夫人可能還會醒過來,隻不過要麻煩你還原一下兩人初遇的場景,這樣便能喚醒尊夫人的神智。”

桃淵的那抹執念一直在唱《戲裴郎》,想必對於兩人的初遇還耿耿於懷。若是讓裴迦扮作那牆闌上的少年郎,夢回曾經,應能刺激到那抹執念,喚醒桃淵。

“好。”裴迦應了聲後,便匆匆抱著桃淵離開,目光全程沒有落在宋丞宋也身上,好似壓根沒有注意到這突出多出來的二人,也或許是注意到了,但精力卻全被桃淵占據,甚至騰不出空來追究,剛剛是誰卷走了桃淵的屍身。

司瀾見裴迦那副瘋癲模樣,心情有些複雜。

一旦桃淵的神智,他們二人又要天人相隔。

可不喚醒,桃淵的屍身和執念,也不會在人間留太久,這個棒打鴛鴦一事,遲早也要做。

裴迦指揮著下人,在內院搭起了簡陋的戲台子,重新刷了牆壁,種了青竹,很快便布置出兩人初遇時的模樣。

子時三刻一到,本來躺在**的桃淵,緩緩起身。那雙眸子仿佛染上一層霧靄,朦朦朧朧,找不到焦距,臉上亦是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走到戲台子上,彎著纖細如柳的腰,輕輕甩動衣袖,聲音如珠玉般清脆動聽。

“朱門玉雕勾闌上,裴郎倚身呷萱茸……”

裴迦此刻板做少年郎模樣,倚在牆上,嘴裏呷著萱茸。

然而那桃淵好似沒有看到裴迦,繼續自顧自唱著曲。

“試問樂憐牝牡分,憐怒嬌嗔好郎君。裴郎聃紅遑遑逃,憐舞婆娑癡癡笑。班主斥憐竊玉觽,裴郎怒證憐青白,憐心如水春情動,裴郎低眉亦申白……”

桃淵的那抹執念一直在唱著曲,重複那幾句辭,自始至終沒有對玉雕勾闌上的裴迦有任何反應;

怎麽會這樣?

明明他的裴郎,已經在那兒等他了,可為什麽他無動於衷?

裴迦從牆闌下來,紅著眼,唇瓣微微哆嗦,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桃淵,那個樣子,像是被什麽刺激到了。

“桃淵……不要再唱了……”裴迦忽然從身後抱住桃淵,脊背佝僂著,下巴抵在桃淵的肩膀上,“不要再唱了……”

裴迦緩緩垂睫,眼淚順著蒼白凹陷的麵容落下來。

桃淵仍沒有給他一絲反應,直到那抹執念支撐不住,離開體內,倒在裴迦的懷中。

管家道,“司神醫,這……這是怎麽回事啊?我們夫人為什麽還沒有醒過來?”

“尊夫人的執念,應當不是他與裴將軍的初遇。”司瀾擰著眉,想不通,既然不是初遇,那為何桃淵一直在唱這首紀念二人初遇的曲子?

裴迦抬眼看向司瀾,神情悲痛,“那現在該怎麽做才能救桃淵?”

“找到他心中所念之結。”司瀾頓了頓繼續道,“所以還需裴將軍您仔細想一想這首曲子裏,到底有什麽是尊夫人所執念的。”

裴迦聞聲唇角忽然勾了下,似是在自嘲,“好,容我好好想想。”裴迦說完話,抱起桃淵,一步步朝湖心殿走去。

仆人們各回各的房間,司瀾等人也回了廂房。

經這麽一鬧大家都有些疲憊,隻是受這大甬之咒的影響,困頓卻又睡不著,身體無比難受。

司瀾揉著眉心,緩解頭痛,心裏此刻還在糾結桃淵的事情,“明明沒出錯,為什麽會化解不了那抹執念?”

昊微抬眸看了一眼司瀾,淡淡道,“那位裴將軍的話,不可信。”

“嗯?”

“受到大甬之咒影響的人,氣息不穩,精神萎靡,而那裴將軍卻氣息穩定,麵上絲毫不見困頓,他應該就是召喚大甬之人。”

隻有召喚大甬的人,才不受咒術影響。

昊微一開始見到裴迦的時候,就發現他的異常之處,隻是那時他以為對方內力高深,體力充沛,所以才會比尋常人氣息穩定。

但如今又過了一日,就算凡人之軀再怎麽強健,也不可能在兩日不休息的情況下,氣息依然保持穩定。

司瀾詫異道,“裴迦是個活人,也能靠著怨氣召喚大甬?”他先前一直以為,隻有死後怨氣凝聚不散,才能召喚出大甬。

“嗯。”

“我記得你說過,桃淵是被人活活困死的,那現在裴迦是為了給桃淵複仇嗎?”

“也或許是想讓整個人界給桃淵陪葬。”昊微說到這時,聲音冷下去。

司瀾心裏一凜,覺得不能耽擱了,當務之急要喚醒桃淵,解開大甬之咒。

桃淵的那抹執念,如今還在桃淵的肉身附近飄**,司瀾打算捉住那抹執念,查看對方到底在執著什麽。

於是司瀾昊微,還有宋氏兄弟,四人悄悄隱藏身形,像做賊一般,來到湖心殿。

房間內,裴迦正在給桃淵的臉敷著脂粉。

“我知道你愛美,哪怕睡著了,也不能懈怠。”

裴迦細心替桃淵敷完粉後,又俯下身,給桃源仔仔細細描著眉。描歪了一筆,他便伸出手,熟稔的為桃淵揩拭掉黛粉。

“以前曾答應過你,要每天為你畫眉,如今我做到了,而你呢?不是說要長長久久陪著我嗎?”

裴迦伸手撫摸著桃淵的臉頰,眉眼裏滿是深情。

“你的那一縷執念留下來,為的是他對嗎?”

他?

那個他是誰?

四人偷聽到這,心裏都有些狐疑,還想要再聽下去,可是裴迦卻不說話了,隻緊緊握著桃淵的手,身子一動不動,像個雕像。

司瀾施了個法,房間裏的裴迦瞬間沉睡下去。隨後,司瀾和昊微閃進房間內,而宋丞和宋也倆兄弟,則被留在外麵看守。

宋也癟癟嘴,心裏很想進去湊熱鬧,宋丞則麵無表情,不看宋也。

雖然兩人因為大甬的事情站到一條線上,但是宋丞心中的怒火還沒消。

宋也做其他事情,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唯獨裝殘疾這事,居然一裝就裝了一百年,騙得宋丞為他做牛做馬!

現在想起來,宋丞還忍不住咬了咬牙。

偏偏那宋也沒有眼色,總想跟宋丞說話,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宋丞,“尊上看起來很信任那個戴著帷帽的男人。”

宋丞不理他。

宋也見狀,眯了眯眼,使出殺手鐧,“你說,他該不會就是尊上在穹沙島找到的那位男夫?”

宋丞臉色果真微微一變,睨著宋也,“與你何幹?”

宋也忽然湊到宋丞跟前,眼眸一瞬不瞬盯著他,兩人之間咫尺距離,近到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我想要哥哥你開心,隻要哥哥你不喜歡那人接近尊上,我立即殺了他。”

“宋也,你若再做蠢事,別拉著我。”

“哥哥,你何必裝清高呢?尊上那三位夫人到底是怎麽死的,想必你比誰都清楚……”

宋丞聞聲,臉部線條一寸寸繃緊,眸光死死盯著宋也。

宋也卻沒心沒肺笑了一下,“你說,要是讓尊上發現,蘭蘭的轉世就住在將軍府外那條小巷子裏,會怎麽樣?”

宋也擰起眉心,剛想要說什麽,這時宋也卻突然俯下身,湊到宋丞耳尖上方道,“我也不介意替哥哥殺了她。”

——

房內,裴迦伏在床邊昏睡過去。

司瀾施展秘術,隻見在桃淵的肉身上方,飄著一縷桃淵的執念,承載著桃淵不願意忘記的過去。

司瀾和昊微不約而同朝那股執念伸出手,下一瞬,便看到執念中的畫麵。

晨曦未露之際,桃淵已經在破落的戲台子上練戲。

這時的桃淵麵孔稍顯稚嫩,五官還未長開,但身段已經纖細修長,有股美人胚子的味道。

他轉動著衣袖,扭動身體,緩緩唱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唱的忘神,卻沒有注意到,牆闌上還躺著一個人。

清脆悠揚的聲音,驚醒了裴迦,裴迦揉著眉心,臉上帶著還未褪去的緋色,似是宿醉一場才剛清醒過來。

聽著那院子裏的曲兒,裴迦忍不住閉上眼睛,翹起二郎腿,不時點點頭,露出一副享受模樣。

司瀾沒想到裴迦還曾有如此玩世不恭的一麵,正感慨間,一曲唱罷,看見裴迦歪過頭,目光一瞬不瞬望著那戲台上的人兒。

因隔著點距離,裴迦瞧得不甚清楚,眯了眯眼問道,“小娘子,你這唱的是什麽曲子?”

桃淵此時披散著長發,穿著湘妃色衣衫,再加上五官尚未張開,確實難辨雌雄。聽到裴迦的話,桃淵羞惱抬起頭,狠狠瞪了一眼裴迦。

隨後,桃淵不知道想起什麽,眉眼微挑,故意粗著嗓子,笑道,“好夫郎,奴家唱的曲名為《淇奧》。”

不知裴迦是被那句「好夫郎」嚇到,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粗嗓子嚇到,身子一趔趄,從牆闌上掉了下去,隨後,倉皇逃跑。

桃淵見狀,忍不住掩麵偷笑。

司瀾看到這,也忍不住笑了下。

裴迦想調戲別人,反被調戲了。

對麵的昊微聽到司瀾的笑聲,視線隔著黑紗淡淡覷他一眼。

執念展現的第二幅畫麵是班主拿著嬰兒手臂般粗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桃淵身上。

桃淵跪在地上,纖細的身體被打的一抽一抽,卻怎麽也不肯承認是自己偷了玉佩。

裴迦像往常一樣,爬上牆闌曬太陽,卻看到桃淵挨打的場景,他立即飛身闖進院內,奪走那班主手中的棍子。

“為什麽要打他?”

“這個逆徒偷了我的玉佩,藏在他房間裏,還不敢承認!”班主認得裴迦,是裴老將軍的長子,不得不好好解釋。

裴迦冷著臉問道,“是那個雕刻成大白菜的玉佩嗎?”

“是……裴公子,你……你怎麽會知道?”

裴迦冷冷一笑,伸手指向角落裏的一個小伶,“我在牆闌上曬太陽,看到他拿了個白菜玉佩,鬼鬼祟祟進到桃淵房裏。”

裴迦話音剛落,角落裏那小伶的臉色瞬間變化,連忙跪在地上求饒,班主氣得操起掃帚就打向他。

一時之間,戲班子裏的目光都望向班主和那個求饒的小伶。

隻有裴迦在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桃淵。

裴迦扶起桃淵,桃淵微微臉紅,避開對方的觸碰,低著頭道了聲謝謝。

經這一事後,裴迦和桃淵的關係近了許多,桃淵為感謝裴迦,給裴迦熬了湯。

裴迦滿臉激動的打開陶盅,在看到裏麵是蘿卜肉丸湯後,神色一頓,但還是笑嗬嗬的全吃完了。

其實裴迦平生最討厭吃兩樣東西,一個是蘿卜,另一個便是肉丸。

可是裴迦知道,這是桃淵能給他的最好的東西。

少年間的友誼,發展的很快,兩人逐漸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互相分享著各自生活,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因為一條牆闌,緊緊連在一起。

可惜,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裴家便被聖喻召回京城。

臨行前,裴迦找到桃淵,捎了一壺酒,笑著倒給桃淵。

“這酒可是大有來頭,喝了能強身健體,你這麽瘦是該多補補。”看著桃淵那一臉不信的表情,裴迦又道,“我那臥病在床多年的大哥喝了後,都能下床走兩圈。”

桃淵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他不喝酒,因為要保護嗓子,但在這一晚,還是破戒飲酒了。

迷迷糊糊時,桃淵聽到裴迦說,“真想帶你一起去京城,京城的雪很好看。”

桃淵伸手摸了下裴迦的臉,沉沉睡去。

待桃淵醒過來時,裴迦已經離開。桃淵慌慌張張跑出去,路上鞋子掉了一隻也顧不得,一路追趕,在城關門前看見裴家的隊伍。

十四五歲的裴迦騎著黑色駿馬,脊背直挺,身形高大,頗有少將風範。他率著身後的家眷們,浩浩****,出了城關。

桃淵隻來得及看裴迦最後一眼。

返回戲班子時,班主看到桃淵□□著的右腳,腳底板血肉模糊,忍不住冷嘲熱諷,“裴公子回了京城,那裏的漂亮伶人和小倌多的是,你以為他還能記得你是誰嗎?”

桃淵低著頭,沒說話。

“尊上,有人過來了。”宋丞的聲音忽然在外麵響起來。

司瀾立即抽出手,眼前的畫麵戛然而止。

趕過來的人中,有幾人是修行之人,司瀾不想生事,拽著昊微的胳膊閃現回廂房內。

宋丞和宋也也施法返了回來。

那抹執念展現的初遇畫麵,與裴迦先前說的大體一致。隻是不明白到底哪兒不對,才沒有喚醒桃淵的執念?

以及裴迦先前口裏說的那個「他」,又是指的誰?

可是在那短短幾幅畫麵中,並沒有出現什麽特別重要之人。

司瀾百思不得其解,問向昊微,“崇微,你有什麽收獲嗎?”

昊微正欲開口,外麵忽然響起一陣詭異的鈴聲,叮鈴鈴,叮鈴鈴,縈繞在整個將軍府上空。

那是鎖魂鈴。

司瀾等人立即推門而出,順著叮鈴鈴的聲音,走向湖心殿,隻見一眾仆人圍在碧湖邊緣。

湖心殿前,幾位修士閉著眼,手持鎖魂鈴,身體以詭異的姿勢搖動著鈴鐺。

湖心殿內,透過官黃珠簾,隱約看到裏麵亦圍繞幾個修士。他們以絲線為媒介,渡了一層層白色的光芒進入到桃淵身體內。

裴迦被留在殿門外,攥緊雙手,一瞬不瞬的看著殿內的情況。

司瀾等人見狀,剛要踏進湖心殿,卻被白胡子管家攔住。

管家尷尬的解釋著話,“司神醫,術士們在施法,還請你們不要去打擾。不過你千萬不要誤會,不是將軍府不信任你們的醫術,而是將軍府先前下了告示,廣招天下神醫來給夫人治病。眼前這幾位是修士剛剛找上門,說是能幫夫人治病,將軍這才讓他們進來做法。”

“哦。”司瀾點點頭,目光看著湖心殿前搖鈴的修士,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盡管他們帶了□□,但還是被司瀾察覺出他們就是昨日在茶館議論裴迦和桃淵的幾位男子。

司瀾神色凝重起來,問向管家,“那幾位修士的身份靠譜嗎?”

“靠譜,他們都是玄靈門的弟子。”

“……”司瀾。

“這是活死人術。”昊微忽然低低開口。

“所以他們根本救不活桃淵,而是打算將桃淵做成傀儡?”

“嗯。”

司瀾擰著眉,正打算出聲阻止,卻忽然聽到房間裏傳出來術士的聲音。

“裴將軍,人醒了!”

裴迦立即衝了進去,司瀾等人見狀也衝了進去。

隻見殿內,梵香嫋嫋,珠簾攢動,那睡在**的人,眼珠子緩緩轉動,像是失去了焦距。過了會兒,那眼珠子才穩穩落到裴迦身上。

裴迦情不自禁握住桃淵的手,胸腔因為激動而不由自主戰栗起來。

“桃淵……”

**的人麵容蒼白,唇角喃喃道,“我這是睡著了嗎?”

作者有話說:

宋也的視角:嗚嗚哥哥那麽愛尊上,我要為哥哥殺光所有情敵。

宋丞:你有大病吧.jpg。

——

感謝在2022-09-20 00:01:10-2022-09-20 13:30: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陽光下的星、曉曉、我的岩王帝君啊、閱讀理解十級選手、一堆空白、此時良辰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