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姐夫小姨子

落日的餘暉中,四名健碩腳夫正逆著呼嘯的寒風,步履匆匆地抬著一頂模樣很平常的青色小轎拐入一條小巷。他們的速度很快,狹長的巷子很快恢複了一片死寂。

那頂不甚起眼的青色小轎是從後門被抬進誠王府的,府裏頭早就守在門邊的婆子緊張兮兮地四下張望一番,才將厚重的木門掩上。

暮色中,安如玉剛進二門就有婆子神神秘秘地湊上來稟報,“殿下,有貴客來訪。”

安如玉剛剛讓漣漪服侍著取下了帷帽,聞言頗感詫異地挑了挑眉,“貴客?”

這倒是新鮮,對於誠王府而言,這京城有多少人能稱得上貴客?而且還是能不請自來的貴客,安如玉並不清楚,但是毫無疑問這所謂的貴客必定是他們的親人。

青鬆苑向來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惟獨今日一片暗沉。因為沒有及時掌起燈來,顯得有些陰森詭異。更奇的是青鬆苑裏那許多丫鬟仆婦都忽然消失了,不知所蹤。

莫非正是因為那位“貴客”的存在而讓人不敢接近半步?就連去掌個燈都不敢?

青鬆苑外,春嬤嬤麵色古怪地留下漣漪,和她一道守在外頭。

安如玉的腳步微頓,搞什麽名堂?她寧肯相信這些下人在趁機躲懶而非其他。不過她心中已經隱約有了底,她頭也不回地抬腿邁了進去。

偌大的青鬆苑裏陰森林的,靜得讓人瘮得慌。

她抬手掀起重重帷賬,漸漸將隱約的人聲、呼嘯而過的風聲都阻隔在外。

她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珠簾被撩動的聲響,在一室的寂靜中聽起來格外突兀。

她驀然一驚,立時站住了腳,定定地望向黑洞洞的裏間,她捂著心口強作鎮靜地問道:“誰在那兒裝神弄鬼?”

話音剛落,珠簾後隱約顯現出一個男人的輪廓,那人的身姿挺拔而修長。他立在簾後不言不語,似乎也正隔著簾子靜靜地打量著她。

屋內的光線實在太過黯淡,安如玉睜大眼睛瞅了半晌也沒看清在她屋裏頭的是什麽人,不敢貿貿然開口。但她心中大約也有了數,至少也可以確定那人並無惡意。

安如玉終於將懸起的心放下來,她捏著帕子,也不稱呼對方的名諱,半真半假地嗔怪道:“這麽不聲不響地進了我的屋子裏是想嚇死我麽?”

那個身量挺拔修長的男人始終一言不發,隻是靜靜佇立在暗處。隔著層層珠簾,教人看不清他的麵容和神態。

這人不容易對付,安心玉心中微微一沉。她略微皺眉,聲音壓得更低,朝珠簾後頭的身影說:“敢問殿下,這般大剌剌地出入女子閨房,是否不太適合?”

那抹始終佇立在黑暗中的人影終於動了動,珠簾被一隻修長的大手撩起,那後頭走出來一個人,暮色中,她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極其熟悉的英俊麵容。

那人平靜無波的麵容,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玉兒,好久不見。”

回府之前,安如玉又怎會想到端王會在這裏等她?

更讓她沒想的卻是,他竟會破天荒地出現在她的屋子裏,還是裏屋。即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在這樣的場景中驟然見了麵仍不免會有尷尬。

好在整個青鬆苑的下人都已被打發出去,以至於她連個掌燈的都沒有。

天已然黑了許多,屋子裏則更黑,安如玉問道:“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趙政淳並不說話,隻是抬手輕扣桌麵,一道黑影驀然出現在屋裏幫他們掌起了燈。

屋子裏驀然亮堂了許多,安如玉這才看清他的麵龐。

不論容貌、身材又或是脾性,趙政淳與趙政霖都至少有三分相像,隻是趙政淳從文,他的周身都帶著一絲儒雅的氣息。

趙政霖則習武,他的身形顯得更高壯些,還因常年出入戰場,周身彌漫著一股淩厲氣質。除此之外,他的性子也更為陰冷,令人不敢靠近。

說實在的,這兩人都不是她欣賞的類型,無奈趙政淳是她親姑母的兒子,如今還是她的姐夫,身負整個敬國公府的命運,她理應與他站在一邊。

不僅如此,她的使命是要幫他們拉攏趙政霖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安如玉忽然笑了出來,在這種時候,他這個當姐夫的居然來了小姨子的閨房。

以他的沉穩和深謀遠慮,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弊大於利的事來。

望著一臉沉靜的趙政淳,安如玉忽然感有些不安。

她捏住帕子,輕啟朱唇,“殿下若是有事,不妨直說。”

趙政淳這才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燭光下,眼前的佳人仍然和他記憶中一般模樣。她的這間屋子也如她從前的閨房一般美侖美奐,處處體現著她不凡的品味和氣度。

然而她身上的妝扮卻顯得有些不太合宜。

她竟穿了桃紅色錦緞繡海棠的交領短襦,鴉青色綾裙,肩上還披著淡金色的披帛。

發髻上歪歪斜斜地插了一支赤金海棠嵌紅寶步搖,烏黑的鬢旁簪了幾朵色澤豔麗的鬢花與一朵赤金累絲鬢唇,上頭細細密密的金絲流蘇正好垂在她的細長眉梢,映襯著她眉心那抹金色的花鈿,一股華貴的氣質迎麵撲來。

這卻看著有些不像是近些年的她,倒像是從前,讓他驚鴻一瞥的,十五六歲時作為豪門新嫁娘的那個她。

趙政淳斂了斂思緒,緩緩道:“許久不見,玉兒過得愈發滋潤了。”

這話,絕對不是隨口說的,安如玉怎麽會不知道。她頓時感到有些心虛,掩唇嬌笑道:“我隻是剛去買了新的胭脂罷了,哪有殿下說的這麽誇張。”

趙政淳麵露寒意,他冷哼一聲,“你真以為本王不知你去湖心樓做了什麽不成?”

如同一道驚雷驟然劈過她的腦海,安如玉驚呼道:“殿下這是何意?”

趙政淳麵色不善,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也別以為本王當真不知道你那些小動作。”

安如玉眸光微微閃爍,她倏地站起身來,哂道:“殿下這話簡直是可笑至極,殿下又是憑何管我去了哪裏?”

趙政淳語重心長,沉聲道:“玉兒,這樣你會吃虧的。”

安如玉頓時就僵在那裏,她霎時紅了眼眶,喃喃道:“吃虧?我還會怕吃虧嗎?”

趙政淳歎惋一聲,意有所指地說了句,“你自然是不怕,你從來也沒有怕過。”

安如玉譏諷道:“說那些做甚?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此番來找我,不過就是想借我的手調動人馬罷了。你倒是說說,我還有何理由來幫你做那些事?”

趙政淳垂首,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自己身上本就無一絲褶皺的錦服。他無奈道:“玉兒,本王知道你還在生本王的氣。你明明知道本王的心意,隻是本王的身份擺在那裏,總不能夠真的不去管她。”

安如玉冷哼一聲,“不管她?殿下還真該好好管束她才是,居然跑到我這裏來指手畫腳,讓我給你七弟多多納妾。她是個沒腦子的,可你既已娶了就該管束好她。”

沉默片刻,趙政淳幽幽地歎了口氣,“你怎知本王沒有管束於她?就知道你會遷怒到本王頭上來。”頓了頓,又低聲道:“玉兒,那年的事是本王不好。”

安如玉嘲諷地看他一眼,冷聲道:“那些事,我早已不怪你,往後你別來了就是。”

趙政淳一臉不敢置信,“別來?本王有哪一點不如他?”

安如玉冷嘲熱諷道:“你別傻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又豈會兒女情長,這一點,你知,我亦知。你的想法,我一清二楚,總之我的心意,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如今以我們的身份,又能如何?”

趙政淳背過身去,沉聲道:“本王的心意從未改變。”

安如玉微怔,趙政淳與趙政玨不同,趙政玨什麽話都會說,什麽事都敢做,總能將她哄得心花怒放,但是他的寵愛卻不是給她一人的,他對別的女子亦是如此。

趙政淳卻是個比較死心眼的,或許他什麽都不會說,隻是遠遠地看著她,但是她隻要回眸,總會在不遠處找到他,這也是她當初不願放手的重要原因。

但是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自嘲似地笑笑,“現在說這些還有何意義?”

趙政淳回眸,定定地望著她,“本王說過,倘若有朝一日能上位,本王定不負你。”

安如玉低低地笑了,“姐夫這話說得……”言語中滿是無可奈何的意味。

趙政淳正色道:“這麽多年了,本王從未放棄過你,所以別再叫我姐夫。”

安如玉抬眸望向他,“您還是放棄吧,不然敬國公府和端王府都沒臉,哦,對了,還有誠王府。”她意味深長地笑笑。

趙政淳似被戳破了心事,臉色驟然一沉,“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