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舊情難忘

青鬆苑,安如玉緊緊皺著眉頭,她忿忿地將手中的字條撕得粉碎,再完美的妝容也無法遮住那一臉的猙獰之色。

她伸手一推便將桌麵上的茶碗拂開,“哐啷”聲後,那套精致的梅花淩寒粉彩茶碗便摔了個粉碎,她怒斥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安如玉的眼神冷如冬日的寒冰,讓人從骨子裏發寒。她抬眼環顧四周,卻發現這一屋子的丫鬟仆婦無不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在王妃身邊做事是幸運的,守著王妃就像是守著金山銀山,即便是賞賜一兩件她看不上的物件,這一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但是跟在王妃身邊又是不幸的,王妃的脾性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愈發暴躁易怒。

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原本就是賤命,若是讓王妃不高興,他們的天也就跟塌了似的。動輒被發賣,被打殺,一切都隻能聽天由命,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富貴險中求。

王妃兩年多前嫁入誠王府時,貼身侍候的四大丫鬟,翠蘩、紅菱、瀲灩、漣漪都是敬國公府精心栽培多年的一等丫鬟。

規矩、才情、容貌俱出挑,尋常貴女都比不上她們,那是何等的風光。

如今隻剩一個漣漪侍立在旁,至於其餘幾人,王妃入府不到三天翠蘩便不知所蹤,之後提都不許提一下。

前些日子紅菱和瀲灩先後被毀了容,紅菱已被發配到漿洗房,瀲灩的傷還未好,恐怕到時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王妃的四位陪房嬤嬤,春夏秋冬,雖然都還在,但是也過得戰戰兢兢。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還誰沒有挨過打罵?既然身為下人,她們就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怨念。

秋嬤嬤多護主的人,前些天還不是被啪啪打了臉,腫成了豬頭模樣,至今還沒消下去呢,也沒聽她抱怨半句。當然她也不便說什麽,畢竟廚房裏的都挨了打。

據說她成了這副模樣後,連飯都吃不得了,天天隻能喝白粥吊命,自然也沒有那個精神說閑話。

王妃殿下對近身服侍的陪房尚且如此心狠手辣,旁的人無不膽寒。

安如玉不屑地掃視這些人,除了漣漪以外,都是一副瑟瑟縮縮的模樣,竟再也沒有一個能撐得住場麵的。罷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一直沒有提新的一等丫鬟。

如今她身邊能用的也就漣漪一人了,她淡然吩咐道:“漣漪,服侍我更衣。”

臨走時,她驀然回首,不無嫌棄地斥了句,“哼!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安如玉以往出行所乘坐的車轎往往都很是奢華,這一次卻不同,她隻用了一頂毫不起眼的青色小轎。剛一駛入這熙熙攘攘的人海與車流,很快就泯然於大眾,再也找不出來。不必說她這趟不是無緣無故出來的,她的一位老友就在此等著她。

湖心樓京城頗負盛名,連片樓宇錯落有致地建於南湖之上,鬧中取靜,是極為難得的一個好去處。最適合夏日炎炎之際在此吟詩作對把酒臨風,極富有文墨詩意。

湖心樓縱有萬般好,卻也不是人人都能來的。隻因這裏的消費也是驚人,一盞清茶就要十兩銀子起,足以讓尋常百姓望而卻步。

不必說這裏乃是城中達官顯貴、名門貴胄最喜歡的聚會常地。

如今已經初冬,湖風習習,殘荷蕭瑟,和以往的人流不息相比,倒是顯得門庭冷落了些。若非如此,那人也不會約她在此處見麵。

安如玉扶著漣漪的手拾階而上,提步進入湖心樓,裏頭卻並沒有別的賓客,一個都沒有。昏暗的大廳內,連燈都不曾掌起,明明是白天卻陰森得讓人匪夷所思。

見她進來,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中年錦衣男子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出來,躬身迎向她,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滿臉堆笑道:“見過夫人,爺已備好酒菜恭候多時。”

說罷他伸手朝二樓一比,“夫人請。”

安如玉挑了挑眉,並不言語,不疾不徐地抬步上了樓。

穿過長長的過道,來到最內頭的包間,推門進屋,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立在裏頭的一架描金荷花四麵大屏風。她徐徐繞過屏風,在那張紫檀雕花木大圓桌旁坐了位翩翩佳公子,他生得俊朗出塵,滿身的風流倜儻的風姿。

他一身墨青色的華服,頭束青玉冠,更顯得其俊眉星目,超塵脫俗。他行為**不羈,為人磊落灑脫,頗具文人雅士風采。

趙政玨已然微熏的目光從窗外的湖光山色中收回來,回眸朝她微微一笑。他舉了舉手中的酒盅,肆無忌憚地揚聲道:“玉兒,過來。”

安如玉頓時思緒萬千,回想起了多年前的樁樁件件。

當今皇後是她的親姑母,安如玉年幼時便長得玉雪可愛,她自小時常出入宮闈。不時還能在聖上麵前露臉,自然也與聖上最寵愛的小兒子六皇子漸漸熟識了。

按理說與她最親近,也最常與她一起玩耍的人要屬五皇子趙政淳,隻是他天生木訥,不擅言辭,又比她大了四歲,他們根本就玩不到一處。

趙政玨雖然比她還小一歲,卻十分活潑好動,他從小伶牙俐齒,時常能哄得她笑語妍妍。是以,她與趙政玨自然而然地越走越近。

他們春日裏一起撲蝶、賞花,夏日裏一起捉蟬、捕蛙,秋日裏一起烤菱角、烤地瓜,冬日裏捉迷藏、打雪仗。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所有這些趙政淳從未落下,但他就隻是安安靜靜地待在一邊,充當他們的背景板。

從第一次見麵,趙政玨就是這般稱呼她為“玉兒”。

“叫姐姐。”那時安如玉四歲,趙政玨隻有三歲大,長得如同粉雕玉琢一般。

“玉兒!”孩提時代的趙政玨就已經很固執己見。

“安姐姐,如玉姐姐或玉姐姐都可。”安如玉不止一次地糾正過他。

“玉兒!玉兒!玉兒!”趙政玨一直就是這般神氣活現,旁的事都可以依她,惟獨不肯叫她姐姐。

“玉兒,這幅畫大氣磅礴,你可歡喜?”書前案的少年俊雅不凡,令人過目不忘。他總會將自己收羅到的好東西呈給她,安如玉收到的饋贈和賞賜不計其數。

“玉兒,過來看,這裏的花最是嬌豔與我的玉兒一般明豔無雙。”明媚春光裏,十四歲的他麵如冠玉,劍眉修長,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潤澤的薄唇。

那時的他們青春年少,時光正好!如今卻……安如玉不勝唏噓。

他抬手遞給她一盅香片,果香馥鬱,花香四溢,熱氣氤氳,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溫熱的茶湯入喉,甘香馥鬱,她抬眸看了眼麵前的俊美男子,想著當年的那些事,她在心裏暗暗歎惋此生多悲涼。

她仰起了臉,環顧四周,忽然問道:“你怎會選了這麽個地方?”

趙政玨望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淚水噙在眼眶裏打著轉卻始終沒有溢出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那麽倔強。

他搖了搖頭,啞然失笑,“怕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哪裏。”

安如玉氣呼呼地將手中的茶盅往桌上一擱,“你定是專程來氣我的。”

趙政玨劍眉微擰,詫異地看了看她,笑道:“怎麽會?你們都有數月不見,難得見上一回,疼你都來不及,怎麽會舍得讓你生氣。”

安如玉沒好氣的用帕子掩了掩唇,意有所指道:“你全身上下也就這張嘴好。”

趙政玨哪能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他一臉為難地說道:“玉兒,那事真不賴我。”

安如玉捧著手中的溫熱的茶盅,輕笑一聲,“你當真不是故意露出破綻?”

趙政玨舉起右手,差點就要對天發誓,“自然不是!”

安如玉含笑覷了他一眼,扭頭看著窗外的殘荷,那些事她知道的並不比他少。

趙政玨隻得訕訕解釋道:“不過男人嘛,你也懂的,越是得不到越是稀罕。若是真讓他得到了,也就那麽回事。你何必在意那些?”

安如玉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誰說我在意了?”

趙政玨的眸光微閃,續道:“玉兒在意的是自己的顏麵,還有玨,我又怎會不知?”

安如玉臉色才稍緩,嬌斥道:“你胡說什麽呢?”

趙政玨一本正經道:“我可沒胡說,譬如我就是得不到玉兒,才會這麽多年了都抓心撓肝的。照我說,先讓那小子先樂嗬著,到時他還不是乖乖地回來求你。”

安如玉輕瞥他一眼,眼波流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算盤打得可精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