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酒後真言

這天晚上,當完值的幾人聚在一起喝著小酒時,向來老成持重的劉管家竟破天荒地喝了個爛醉如泥。

他的一張嘴也把不住風了,啥都往外說:“我說殿下,我是說,也不知道殿下抽的什麽風,他,他這分明是見一個愛一個。”

飛翎也喝了不少,他已覺得腦袋有些發沉,但理智尚在。誰都沒想到,像劉管家這麽平常極為穩重自持的人喝高了竟然是這副德行。

他知道這樣不行,趕緊阻止道:“這話也是你當講的?殿下的事,咱們不要多說。”

飛羽本就是個爽直的,他一拍桌子就站起身來,扯著喉嚨就說:“有啥當講不當講的,原先柳氏雖說別都不成,做的牛肉那叫一個好吃!可現在這個隻會亂使銀子,別的她還會啥?他新看上的更不濟,啥都不會……”

這話匣子一下子是關不上了,一屋子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有些內情也就從最初跟在殿下身邊的人才會知情,遙想殿下與柳氏剛成婚那年。

殿下新婚第二日離京遠赴南疆,臘月裏,柳氏讓人送的東西也到了他的手上。

原本眾人正在臨時搭建的木屋裏頭議事,殿下讓人打開了那些包裹後臉色十分難看,甩了句“不要再跟我提起柳氏,也不要再讓我看到這些東西!”便拂袖離去。

那一回,飛翎和飛羽正好都在場,他們幾個把腦袋瓜子湊過去一看,發現都是些常見的物什,冬衣和吃食。

再仔細看著,終於發現了門道:那些吃食有熏牛肉、醬牛肉、牛肉幹、牛肉條……好家夥,足有百十來斤!可惜殿下從來不食牛肉,他連那個味兒都聞不得。

至於姍姍來遲的冬衣,更讓人歎為觀止。件件都臃腫笨重,想來都是按照京城的冬天置辦的,可南疆不同於京城,有誰會需要那種厚襖?

大家都目瞪口呆,然後極有默契地將那些吃食連同冬衣都瓜分得一幹二淨。

此後她年年都會給殿下送那些衣物,薄衫用的都是上好錦鍛,絕對算得上精工細作,最適合閑來無事,吟風弄月的讀書人穿,兵營裏誰會穿那些?

棉衣則厚實到七老八十的老人家都用不著,更別說隨時準備迎戰的年輕將士們。

吃食中必定是以牛肉為主,即便不是牛肉,也定是牛肉味的……天知道,她為何專做些殿下從來不吃的牛肉,還讓人千裏迢迢地送去南疆給殿下添堵。

他們可是一致認為,殿下沒讓人將那些直接燒掉都算是脾氣好的。

再後來,但凡誠王府送來的,除密函以外的東西都成了無主之物,先到者先得之。

這一樁樁一件件累積起來,他們這些身邊人心中都對前任誠王妃有著諸多不滿。

錦風有些懵然,難怪劉管家一直都說不出原來府上煮牛肉的那位大廚去向。事實竟是如此,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錦風按了按有些不適的耳朵,有些難以置信低歎一聲,“那些牛肉竟是柳氏做的。”

沒有人搭理他,錦風愈想愈覺得剛才定是聽岔了。其實不論那些牛肉是不是柳氏做的都與他無幹,他自嘲地笑笑,又給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在誠王身邊的人都知道,但凡與柳氏有關的事兒都被殿下明令禁止提及,就算他感到好奇,也不會傻到去追問。

原本已經暈暈乎乎睡過去的劉管家,被飛翎的大嗓門吵得不太舒服。他皺著眉,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衝著飛翎不滿地嚷嚷起來,“多大點事,就在那裏吵吵個沒完。不,不就是煮牛肉,柳氏不就呆在前院閑得發慌?找她去做不就是了……”

錦風正給自己倒酒,聽了這話,他隻覺得腦袋裏嗡地一聲響,如遭雷擊。

他倏地起身,直愣愣地立在那裏。等到飛翎用力扯了他幾下,他才回過神來。赫然發現他手上的酒碗已空空如也,更將整壇桂花釀都灑了個幹淨卻不自知。

他喃喃自語,“前院那位,她,她就是柳氏?她就是從前那個……柳氏?”

他忽然明白了殿下當初在書房中與他所說的那番話,他說:“你大可以問問她,是否願意跟著你。”而後明溪果然不出他所料,斷然地拒絕了,原來如此。

她,居然是柳氏啊!一屋子人都靜了下來,有些不敢置信他們所聽到的。

他們都守過南疆,在那處蠻荒之地,偶爾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就已是最大的享受。所有這些肉食中,兄弟幾個的心頭好還要屬誠王府的特製牛肉,讓人回味至今。

回回都有百十斤之多,卻總能被他們一搶而空,稍晚一步就隻能空手而回。原來那些牛肉都是她親手做的,她就是殿下那位讓人唾棄不已的無良“閑”妻,柳氏。

更沒有想到的是,柳氏就住在前院,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住了一月有餘。

私底下,人人都說她輕浮、粗鄙、庸俗、驕橫,說她厚顏無恥,凶悍至極,還說她未滿十三歲就向殿下自薦枕席,新婚之夜,她竟下了藥,強行與殿下成了事。

傳聞中她是個如此不堪,簡直一無可取之處的女子,她根本就不應該活在這世上。

可前院的那個她逢人便未語人先笑,如此溫婉可人,那副乖巧的模樣很令人心疼。

說起來,她跟傳聞中的柳氏哪有半點相似之處?

更何況她的容貌生得極美,但凡見過她的,就沒有能忘記她模樣的。那樣的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即便她什麽都不做,多的是男人願意將她捧在手心裏寵著。

難怪殿下讓她整日穿著男裝,還不許她邁出房門半步。他自己卻隔三差五地往她屋裏鑽,要不然,當初人家怎麽會以為殿下好男風呢。

比殿下跑得還勤的則當屬錦風大人,多到殿下後來特意將他支得遠遠的。

眾人看著錦風的目的不自覺地帶著憐憫的意味。

飛翎也是到這時才知道前院那人的真實身份,驀然注意到劉管家怕是酒後吐真言了。他趕緊斥道:“這酒後的胡話可當不得真,你們!!”

飛羽被這麽一斥,酒也頓時醒了一半。雖然腦子還糊裏糊塗,但他也知道失言了。畢竟如今的柳氏擺明了是殿下的心頭肉,誰不怕死,去找她煮牛肉?

飛翎果然比他聰明得多,他重重得地抹了把臉,點頭如搗蒜,連聲附和道:“是,是,當不得真!這可當不得真!”

飛翎剛鬆了口氣,那飛羽又補棄道:“不過,她做的那些確實都好吃!”

飛翎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的是對方完全沒有收到他的信號!

飛羽似還在陶醉,“特別是那醬牛肉,看著黑漆漆,像石頭似的,可是味道卻……”

飛翎隻得往木桌上重重砸了一拳,“嘭”地一聲巨響過後,飛羽終於省過神來,也重新記起了殿下的禁口令。

他訕訕地改了口,“咳,我喝多了,當不得真,都當不得真!”

喝得醺醺然,嘴碎得不得了的劉管家卻猶不肯罷休,他不住地嘀咕,“那都是真事兒,前院那人真是柳……”嚇得飛翎趕緊堵了他的嘴,惟恐他再亂說什麽。

都說喝酒誤事,他這還真是!這下子其餘人等誰都沒了喝酒的興致。

飛翎和飛羽頗感同情地瞥了錦風一眼,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麵麵相覷,他們隻攙起了劉管家往他的屋裏走去。飛翎暗忖,得將他獨自關一晚上才行。不成,還得有人守著他才保險。

私下裏曾有多少人義憤填膺地說過她的事兒,錦風都已經記不清了,就連他也一度以為柳氏真如傳言中這般不堪。

原來是她親手為殿下烹製了那許多牛肉……驀然想起那天清晨,他揣著熱騰騰的牛肉包子去找她。她好奇地問道:“你為何隻幫我買,卻不幫你家王爺也買一份……”

錦風抽出身後的羽扇,裝模作樣地扇了扇才說道:“你懂什麽,殿下從來不吃牛肉。我若是買牛肉包子給他才是得罪他呢。”

她明顯一滯,怔了怔又問道:“……你家王爺為何不吃牛肉?”

錦風攤了攤手,“我怎會知曉?總之殿下從來不吃就是了。”

她愣了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如此明顯的失態,他卻渾然未覺。

當他說到誠王府有位廚子擅長炮製牛肉,她卻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錦風靜靜地站在空****的屋中,看著一室狼藉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