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宜早不宜遲

濃墨似的鉛雲在天際緩緩漂浮,弦月的微弱光芒從層層疊疊的雲縫間透射出來。

夜幕下,趙政霖帶了百餘名黑衣護衛,穿過幽靜寂寥的雨後小巷,浩浩****地來到了方府外,那陣勢竟然與兩年前那回一般無二。

方明軒神色緊張地迎了出去,而方府大門外已是黑影憧憧,場麵乍一看有些?人。

在那些黑影最前頭的正是誠王,他趾高氣揚地騎在馬背,居高臨下,俯視眾生。他**的駿馬,淡然地噴著鼻息,他身後的黑衣護衛沉默不語。

從這些淡然的馬匹以及沉默的黑衣護衛身上,方明軒感受到了淩厲的肅殺之氣,讓人望而生畏,也令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微微頓了頓。

誠王環顧四周,薄唇微啟,“人呢?”他的聲音是一貫的冷硬低沉。

方明軒恭敬地拱了拱手,讓人將剛綁好的柳明溪推推搡搡地帶出來。

誠王也不下馬,他微微俯身,長臂一伸,一把捉住她的左肩。

柳明溪剛覺察到肩胛處一陣痛意襲來,與此同時,她的身子驟然一輕。轉眼間,她已被人拎麻袋似地拎到了馬背上。

厚厚雲層重新籠罩了夜空,天上的弦月再次歸於暗淡,誠王的整張麵容都籠在一片陰翳之中,令人看不清他麵上的神情。他隻微微頷首,並不贅語,也不管別人作何想,他長腿一夾馬腹,身下的駿馬就如同風馳電掣般,絕塵而去。

方明軒一揖到底,朝著他離去的背影恭敬道:“恭送誠王殿下!”

直到誠王府的一眾黑衣護衛再次揚長而去,方明軒終於輕呼一口濁氣。

柳明溪被捆得跟粽子似的,渾身都不舒服,可惜那人完全沒有要替她鬆綁的意思。

現如今她傷了人,闖了禍,而他則是她的保護傘。既然已在做戲,他們就要做個全套,這樣的道理柳明溪懂,所以她能做的也隻是狠狠地瞪了他幾眼。

就連她也沒有想到,在逃離誠王府的控製後,她居然還會重新回到趙政霖身邊。

柳明溪窩在這個令她倍感熟悉的懷中,動彈不得,周身都被他身上的冷冽氣息所包圍。這種古怪的感覺,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令她感觸頗多。

這個男人,她曾真心地愛慕過,也曾全心全意地為他付出過,直到她心灰意冷都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她放棄了,想要離他遠遠的,結果卻莫明其妙地糾纏在一起。

夜色中的京城漆黑一團,完全沒有所謂的夜景可言,就連往常通宵達旦的胭脂粉巷都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果然是戒嚴了!

柳明溪不禁感慨,趙世忠的這番動靜可真不小。

等到他們一行人繞了半座城回到誠王府時,已是後半夜。

回屋後,柳明溪終於被鬆了綁。她又累又困,就連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可趙政霖卻還精神滿滿地地坐在她的屋子裏,絲毫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趙政霖麵上不顯,此時他的心情卻顯然很不錯。他剛想給自己斟杯茶,卻發現茶壺已然空空如也,竟連口涼水都喝不上。

他若無其事地抬眸望了眼正在燈下佯裝看書的柳明溪,此時她一本正經地捧著醫書,在他麵前不甚雅觀的打著嗬欠。

他勾了勾唇,沒話找話道:“那方明軒倒也識趣。”

柳明溪聞言果然清醒了些,她不失時機地補充道:“光說那些有何用,你得多加賞賜才行。”

這分明是得寸進尺,他的心情卻莫明地更好了些,意味深長道:“聽夫人的。”

柳明溪隻當他在嘲諷自己,在心底回了他一個白眼,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她感慨,在趙政霖麵前就是這麽憋屈,一直都是!她輕聲咕噥一句,“誰是你夫人?”

趙政霖的耳朵極為靈敏,他抿唇一笑,“夫人知道就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悠揚。

柳明溪微微有些尷尬,然而即便她心中惱火,在這種時候也不好發作。她不斷告訴自己,罷了,她離京在即,這種時候可不適合與他吵鬧,她要克製,再克製。

回想起在五味居時的經曆,她忽然抬頭望著他,問道:“對了,李管事回府了嗎?”

她記得趙政霖離開時,明明是留下了李管事留在牡丹廳外守著的,可是趙世忠出現的時候,門外早就連個人影都沒有,那些人究竟去了哪兒?

趙政霖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他一聲冷哼,“他還好意思回誠王府?”

他起身踱了幾步,最後立在她的身後,森森地說道:“本王讓他跟著你,結果他跟到哪裏去了?他不會有臉回府的。”

這樣的事已經屢見不鮮,柳明溪無奈地歎了口氣,“那事也不能全怪他。”

趙政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雙肩,說出了他早就想說而未說出的那番話,“明溪,我擔心那些人會對你不利,不若你先不離京。等著我將一切安排妥當,再作打算。”

他的力氣很大,柳明溪頓時覺得肩胛又在生痛。她下意識地側了側肩膀,想要借此避開將他的大掌,卻沒有成功,反被他趁勢攬入懷中。

她急忙說道:“我倒認為這時離京是最好的選擇。況且,等我回京時,一切就都已經塵埃落定。咳,依我看…此事宜早不宜遲。”事實上,她壓根沒想過要回京。

趙政霖附在她耳畔,輕歎一聲,沉聲說道:“本王隻是不放心那些人。”

柳明溪不無嘲諷地笑笑,“你身邊的人的態度,我是知道的。嗯,這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趙政霖聞言怔了怔,他說的是這個嗎?他並不打算糾正,隻將她攬得更緊了幾分。

柳明溪頓時有些呼吸困難,她毫不懷疑這人的心狠手辣。或許前一刻還在與她親熱著,下一刻就會親手勒死她。那人良久不發聲,她的心中愈發覺得惴惴不安。

半晌,她終於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上方悠悠地傳來,似帶著幾許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他的語調無疑是輕柔的,就像那風平浪靜的海麵,底下卻暗藏波濤。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本王定要讓他們知道,他們隻有一個主子。”

閃爍燭光下,柳明溪驚詫不已地睜大了眼睛,她呐呐地追問道:“你的意思是……”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

從之前她被忽悠做牛肉給趙政霖,到後來,她的家人以及她身邊的人接連出事,包括兩年前被追山,被火燒……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透露著詭異的氣息。

如果說趙政霖本人並沒有做這些事,那麽定是他身邊有什麽人“替”他出手了。

至於那人是誰,趙政霖定是知道的,可她卻不知道,也無從猜測。

他後院那位,她並沒有見過,隻聽說了她萬般的好。

再次回到誠王府,她可以明顯感受到劉管家等人對她的排斥。飛翎總會不時向她射來冷冰冰的眼刀子,漣漪、飛羽或是李管事,他們眼神中的不屑根本無法掩飾。

在他身邊除了錦風之外的人,對她的態度簡直算得上同仇敵愾,難道他會不知道?在他們看來,趙政霖的後院已經有位十全十美的王妃,她的存在實屬多餘。

即便麵上對她再客套,再謙恭,掛在他們唇角的冷笑卻總在告訴她該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

確切來說,這些人誰看她不礙眼、不多餘,甚至於欲除之而後快?

兩年前她不正是因為擋了誰的道而被追殺?其實想起來還真算是如出一轍呢。

思及此,她不禁幽幽歎了一口氣。

沉默良久,她緩慢開口,“那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