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章大婚之日(上)

瑞顥國.雲城

清晨的院子裏依稀響起了人聲,那是錢嬤嬤帶人來給她送早膳……和浴湯。

柳明溪睜開眼時,屋內仍漂浮著薄薄的灰暗。

她看著蒙蒙的青光,怔愣一瞬才反應過來,今天就是初十了。她依然沒有見到一諾,但是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因為,今天她就要和杜鳴生成親了。

柳明溪的心情五味俱雜,她不想嫁杜鳴生,但是她也不想錯過和一諾相見的機會。

杜鳴生所說的話,至少有一點是真的,以杜家傳人的名義將一諾扶養成人,那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比去那當不受寵的誠王府庶子強得多,也比跟著她當閑雲野鶴好太多。

柳明溪雖然不喜歡杜鳴生,但她也知道杜鳴生的本事,他可不僅僅是醫術高超那麽簡單,單論才幹,他似乎並不比趙政霖差多少。

而且一諾有這樣的“父親”管教,總勝過讓她獨自一人管教扶養。

更別說杜鳴生還有著那麽高貴的出身,而且他初婚,她二婚,明顯是她高攀人家。

倘若杜鳴生能幫她找到柳家兩老,他們家人團聚,那就一切都完美了。

這麽想來,柳明溪覺得,嫁給杜鳴生似乎也挺不錯的。隻是縈繞在她心底裏的那抹愁緒,卻是不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沐浴後,柳明溪隻著一身大紅裏衣,對著鎏銅鏤空鏡將發拭幹,她拿起玉梳子慢慢地梳理起一頭如墨的青絲。

柳明溪看著鏡中人,猶有些不敢相信,杜鳴生是真要娶她,而不是作戲給外人看。可他們相互間丁點好感都無,這樣成了親,豈不是比之當年嫁給趙政霖都不如?

想到趙政霖,她又想到了他曾許下的一年後娶她過門的那個約定。

若是他知道了她忽然要嫁給杜鳴生,趙政霖作何感想,又會如何處置她?

直接殺了她,還是,就此放過她,不再管她了?

不過,想當年,趙政霖連發妻都能輕易休棄,他口頭上的承諾又能當得了幾分真?

杜鳴生敢娶她,定然有著她不知道的倚仗,至少也是足以讓趙政霖放棄她的倚仗。

譬如說,趙政霖回京後就與他的誠王妃團聚了,和好了,早將她這個棄婦丟到九宵雲外了……

“吱---呀---”

沁涼的晨風吹開了她虛掩的房門。

在門開啟的那一瞬間,柳明溪下意識地望向門邊,她多麽希望有個久違的人會出現在那裏。

可惜,她的希望還是落了空,屋內空空如也。

“嘭!”

房門再度被風闔上。

留下一室的悵然和無邊的孤寂。

大周.京城

趙政霖剛剛離開地牢,一名早就等在那裏的小內侍急忙走上前來,他深深埋著頭,容色恭敬地揖手見禮,“參見誠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請。”

趙政霖不動聲色地微微頷首。

偌大的皇營禁苑內,除去新增了一些巡邏禁衛軍,一切如常,平靜依舊。

天明之前,瑾王帶兵逼宮未遂一事並沒有在宮裏掀起什麽風浪,原因是多方麵的。

其一,瑾王所帶的“精兵”並不多,總共加起來才不過千餘人。

其二,他所選的時間是黎明破曉時分,人們睡得最沉的時候。

其三,他有所謂的“內應”接應,自然沒有鬧出什麽動靜來,而是選擇悄無聲息地潛進宮內。

其四,瑾王的人馬根本沒來得及做任何事,就已被趙政霖手底下的禁衛軍製伏。

而且這一場宮變,前後隻死了敬國公一人,所有的消息都被趙世鐸嚴密封鎖。他隻在天明後,對外宣稱昨夜有刺客潛入紫極殿,敬國公護駕有功,不幸遇刺身亡。

趙政霖早已洞悉安文謙,趙政鈺等人的逼宮計劃,不過,他除了偶爾推波助瀾一把,並沒有做過什麽。

他親眼看著安文謙暗中勾結呼延烈,構陷鎮北王閔戰褻瀆宮妃,借故將閔戰手下的精兵強將全數扣押,讓北地群龍無首,讓趙世鐸無人可用,再引來北狄大軍。

安文謙企圖以此為突破口,爭奪鎮北王手中的軍權和趁機建立起所謂的軍功。

他也親眼看著趙政鈺悄悄地將毒藥交到安飛虹手上,讓她鳩殺趙政淳。

趙政鈺自認為很了解安飛虹,她自年少時愛慕趙政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趙政淳更毫不隱晦地讓她知道,他已把一顆心都係在安如玉身上,就算安如玉有過兩任夫君,並且第二任夫君還是他的親弟弟都並未改變。

加上今年一開春,後宮佳麗也在源源不斷的納入,不斷有年輕貌美的女子被趙政淳寵幸,然後一個個都被提了位份,安飛虹愈發憂心如焚。

趙政淳正值盛年,這些女人遲早也會為趙政淳生兒育女,終有一天,她們會威脅到她現有的地位,她們的孩子則會威脅到趙世鐸的太子之位。

她最為擔心,最為忌憚的卻還是安如玉。

當她得知趙政淳偷偷出宮私會安如玉的消息後,安飛虹終於忍無可忍,下了毒手。

這一切,趙政霖都清楚,但他忍耐趙政淳、趙政鈺以及安文謙等人已久,既然他們要自相殘殺,他豈有阻止的道理?

更何況,隻待時機成熟,他完全可以輕輕鬆鬆地將他們一網打盡,一勞永逸。而且還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便能做到,如此良機,怎能錯過?

小內侍將他引至禦花園外便躬身告退。

花林繁多,四季不敗的禦花園是宮內女眷最喜歡流連的地方,也是她們與帝王上演浪漫邂逅的絕佳場所。

隻不過,如今開正帝“重病不起”,隻許皇後安飛虹一人入紫極殿“侍疾”,那些妃嬪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何況,初夏的日頭已有些毒辣,那些以白為美的妃嬪自然不會挑這時間出來閑逛。

趙政霖抬步邁上蜿蜒的石階,又穿過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就看到了那處名為攬月亭的八角涼亭。

行道旁,樹木蔥鬱,點點金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地麵,折射出斑斕的美感。

樹蔭底下,白雲晶石雕琢、堆砌而成的攬月亭內,一名身材消瘦的少年正在等他。

少年長眉入鬢,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下是泛白的薄唇。一身玄色的長袍更顯得他麵色蒼白,甚至帶了點病態的羸弱感。

“七皇叔……”趙世鐸到底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雖然在趙政霖的提點下做出了驚天大手筆,但還是會後怕。他支吾道:“侄兒不知該如何安排那些人,和後事。”

“今天的事,你處置得極為妥當。”趙政霖避重就輕,淡淡道:“太子殿下將鎮北王的冤情洗刷後,北地的戰火很快就會平熄。”

“多謝七皇叔指點迷津!”趙世鐸趕緊應了下來,“侄兒會盡快去辦。”

鎮北王的事,對於趙世鐸而言並不容易解決。

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鎮北王經此一事還能不生二心,繼續為大周效力。

是以,他不敢輕易放虎歸山。

但是誠王既然說出了這句話,那必定是沒有問題了。

三天前,趙世鐸便意識到,一旦父皇的死訊傳出,不論瑾王趙政鈺還是敬國公安文謙,都能找到理由殺他並取而代之。

他隻得找了置身事外的七皇叔,誠王商議,而誠王並沒有讓他失望,果然允下了此事。

接下來,誠王並未出麵,隻在暗中調兵遣將。

瑾王逼宮一事得以輕鬆解決,還順便處置了敬國公,整件事安排得滴水不漏。

經過這些事,趙世鐸已將誠王奉若神明。

然而新的問題又來了,既然誠王的手段和實力都已經瑾王趙政鈺和敬國公安文謙兩人之上,那麽,如果他有心要爭那個位置,結果又會如何?

趙世鐸思慮再三,他決定主動提出解決方案,“七皇叔,我是說,若是七皇叔想,侄兒這便立詔,讓父皇禪位於七皇叔,到時七皇叔隨便給侄兒封個安樂王便可。”

若說在趙世鐸的這番話說出前口之前,他是忐忑不安的,多少還有些不甘心,那麽等到他真正說出口時,他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人的一生可以有千百種活法,他何必非要拘泥於那一種?

趙政霖麵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上前拍了拍少年尚且單薄瘦弱的肩膀,緩緩道:“你,既然身為太子,那麽這便是屬於你的無上榮耀,同時也是你的職責所在。”

不可否認,趙政霖曾對那個位置有過想法,並且他之前的十餘年都在為此而努力,但他也是有底線的。

趙政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他去爭奪那個位置的目的隻有一個,為了擁有更強大的能力,來保護他自己和他想要保護的人。

這一點,如今他已經不再需要。

他有虎符在手,閔戰對他惟命是從,等於他已掌握大周九成的兵力。

安文謙一倒台,他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手便會被逐漸提上來,將來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定的話語權。

更何況,南疆北疆,西南要塞,盡在他的掌握。

私底下,他的商隊,商鋪遍布三國七城。

重要的是,倘若他入主大周,他固然擁有了無上的尊榮,但也將擔上更多的責任。

那個位置對他而言,約束感已大於吸引力。

還有那個固執的小女人,至今不肯跟他回京,若是強行將她約束在後宮,她會快樂嗎?這也是讓趙政霖下定決心冷眼旁觀,伺機而動的主要原因。

直到趙世鐸求助,趙政霖才借了些人手給他用。

說起來,趙世鐸稱得上有勇有謀,做事也夠果決,他確實是塊不錯的料子,若能好好雕琢,必成大器。他日成為國君,大周必定可以在趙世鐸手上興盛數十年。

既然他不必親力親為就能實現,那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適時放手,他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那何償不是一件好事?

趙政霖並沒有說話,在悄然西斜的暖陽照耀下,他低垂的濃密眼睫在麵上投落兩排厚重的陰影,讓人愈發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趙世鐸連聲道:“七皇叔,我是真心的,真是真心的,若是七皇叔想……”

“此事,不必再提。”趙政霖斷然回絕,他忽然轉移了話題,“你所擔心的那些事,很快就會迎刃而解,至於呼延烈,他蹦達不了多久。”

讓人毫無頭緒的難題,到了誠王這裏卻變成不值一提的小事,趙世鐸心中肅然起敬。他鄭重其事道:“多謝七皇叔出手相助!往後,侄兒為君在明,七皇叔作主在暗,不論大事小事,侄兒都將聽從七皇叔的號令。”

趙政霖頗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客氣,他點點頭,“如此甚好。”他的語氣不鹹不淡,教人聽不出一絲的喜怒。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

對於如今的趙政霖而言,他都已經不在乎那個位置了,那麽趙世鐸對他是真心服從,還是假意歸順,這都不重要,因為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