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真正的用意(下)

夜幕之下,趙政霖款步走來,他一襲玄衣,雙手負於身後,高大挺拔的身姿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趙政霖不是有要事在身,他半個月前就不得不離開了西域,又怎會出現在廢園?

刹那間而已,柳明溪的腦海中已然恍恍惚惚地轉過了無數似是而非的念頭,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知道的事,慕容征也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慕容征未必不知道。

慕容征這段時間表現得頗為反常,他出乎意外地一改平素的雲淡風輕,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動輒摟摟抱抱,還不止一次地親吻她,更深情款款地說出了他喜歡她,他要娶她之類的話語。

柳明溪知道慕容征不會無緣無故說那些莫明其妙的話,她也知道趙政霖的人定能找到她。可她卻不知道,跟著他們的竟是趙政霖本人,並且正好讓他親眼看到了這樣的場麵。若說這其中沒有慕容征的手筆,柳明溪是絕不會信的。

柳明溪似乎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他做這麽多,真正的用意隻是為了逼得躲藏在暗處的趙政霖現身。

對於她而言,趙政霖像是獨行於荒原,狡詐殘忍的凶惡野狼,他是矗立於冰天雪地中,威嚴狂霸的彪悍雄獅,他也是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冷酷神祗。

他做出再陰毒狠辣的事兒來,那都是理所應當的。

慕容征卻不同,他清華如月,美若謫仙。他是溫柔拂麵的春風化雨,他是遙不可及的蒼穹星辰,他從來都是光明磊落的,也是完美無缺的,一直都讓她仰望。

柳明溪不曾想到,他也會耍這樣卑鄙的小手段,小伎倆。

柳明溪心中有隱隱的不安,也有淡淡的失落,還有些微的釋然。

趙政霖在他們不遠處站住了腳,隱隱綽綽的月色映照出那張漠然的臉,白璧無瑕。

柳明溪緩緩抬眸,她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他也正細細打量著她,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毫無遺漏。

柳明溪身上穿著和慕容征一模一樣的白衫,頭上簪著一模一樣的白玉發簪……當他的視線掠過她紅腫的唇瓣時,臉色愈發暗沉了幾分。

柳明溪似乎也明白了什麽,身子愈發僵硬得厲害。盡管以他們如今的身份,她不必感到理虧,卻仍莫名感到心虛無比,甚至有種渾身毛骨悚然的感覺。

趙政霖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跟我走!”他眼中充斥著刺骨的陰寒,在這股陰寒的背後潛伏著的是暴虐的、嗜血的瘋狂。

獨屬於他的威嚴和戾氣鋪天蓋地籠罩下來,柳明溪渾身一震,她將十指狠狠收攏。

下一瞬,慕容征已上前,以保護者的姿態攔在她身前。

柳明溪不知道趙政霖是什麽時候來的,更不知道他聽到多少,看到多少,但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她明白,隻怕自己身上長滿了嘴都已說不清了。

刹那間,仿佛所有的動作都靜止了,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周遭墜入一陣絕對的靜寂中。

在如同死一般靜寂的對峙中,柳明溪想了很多很多。她早就知道,盡管趙政霖口口聲聲說心悅她,動情時也曾不顧後果地說過要娶她之類的話語。

柳明溪明白,或許他真的有些喜歡她,卻也隻是留戀她尚且年輕嬌美的身子罷了。

這點單薄的歡喜根本改變不了什麽,也持續不了多久。

若是她不幸與他所追求的利益,或是他的野心相衝突,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次舍棄她,就如他當年所做的一般無二。

柳明溪更知道,趙政霖身邊的人,譬如說翼,有多麽不待見她,甚至於嫌棄她。

事實上,趙政霖身邊的人,除了錦風以外,似乎從來沒人在意過她的感受,更沒有人真正想讓她留在趙政霖身邊。

倘若她還在人世,翼定然不會傻到將那隻錦囊交給趙政霖,以免又幫她爭了寵。

倘若不明就裏的趙政霖就此認定了她的背叛,他們或許會趁機慫恿他殺了她,以絕後患。

倘若她橫死在此,翼或許會將那個錦囊給趙政霖,或許,他還是不會。

她無法改變自己,更無力改變他,惟願趙政霖有朝一日獲悉真相後,他能念在舊日情分,讓他的人暗中照料一諾和柳家二老。

如此,她便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從趙政霖現身,到柳明溪在心中理出了頭緒,並想好了自己的身後事,其實也隻在刹那間。

柳明溪心中滿是絕望,她下意識地垂眸,想要避開那雙陰鷙冷酷的眼眸。她也不再掙紮,乖順地立在原地,任由慕容征護在她身前。

看到柳明溪藏在慕容征身後,絲毫沒有移步的意思,趙政霖的千言萬語全數梗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口。

柳明溪不知道,她突如其來的乖順,不僅刺激了趙政霖也刺激了慕容征。

慕容征知道柳明溪每一次跟他走的原因僅僅是為了那個孩子,而非其他。

他也知道柳明溪來到湖邊,隻是不想與他共處一室罷了。

慕容征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知道,柳明溪先前一直在躲避他的觸碰,可趙政霖一出現,她就放棄了掙紮,以及這意味著什麽。

柳明溪固然不打算與趙政霖重修舊好,但她還是在乎趙政霖的,或許她絲毫都沒有投入他人懷抱的想法。

事實上,她隻是在無意間拿他作了擋箭牌,他卻偏偏甘之若飴。而他如今惟一能做的,隻是裝作一無所知,繼續利用那個孩子,讓她一直跟著自己。

趙政霖冰冷的目光,仿佛帶著不容忽視的殺意,他語氣森然,再度開口,“放開她!”他的唇瓣似抿非抿,唇角似勾非勾,凝出淡漠的淩厲感。

慕容征麵上依舊一派雲淡風輕,他扯唇笑道:“不知誠王殿下以何名義讓我放她?”

趙政霖不容置否道:“就憑她是我的妻,也是我孩子的娘。”

柳明溪和慕容征聞言俱是一愣。

慕容征了解柳明溪的心意,她一心隻想找處清靜地安居樂業,並不打算跟著趙政霖,因此柳明溪絕不會告訴趙政霖那個孩子的存在,否則她根本不必求助於他。

柳明溪心中茫然,她並不知道是哪裏出了紕漏,趙政霖居然也知道了一諾的存的。

莫非他是從她失去消息的那兩年查出了蜘絲馬跡?

還是說他從杜鳴生身上順藤摸瓜發現了一諾的存在?

又或是翼真的將那錦囊中的小紙條交給了趙政霖?

最後一種可能,柳明溪是不信的,且不論翼能否讀懂那張紙條,也不論他會否推算得出一諾的存在,結果都不會有太大的不同。她知道翼有多麽憎惡她,她若不死,翼難消心頭之怒,自然不可能讓趙政霖知道一諾的存在。

所以,柳明溪寧可相信趙政霖是自己查到的。

她並不打算一直瞞著趙政霖,若是可以,她也希望一諾能像別的孩子那般,既有爹,又有娘。

隻不過,他們如今的身份……

慕容征麵上依舊雲淡風輕,他笑了笑,不以為意道:“誠王殿下可真風趣,您的小世子明明安然無恙地待在誠王府,而他的生母正是京城第一才女,安如玉。”

柳明溪心中猛地一咯噔,是啊,趙政霖定是不在意一諾,他才會肆無忌憚地站在這裏,將一諾的事大肆宣揚般地說出來。

想到這裏,她先前因為趙政霖千裏相隨而帶來的那點動容霎時煙消雲散。

柳明溪驀地抬眸,冷冷地迎向趙政霖的視線。

殊不知,她那雙滿含恨意的大眼和悲屈激憤的表情和極大地刺激了趙政霖本就緊繃的心弦,他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借以稍稍平複心情。

“你可以帶走她,也可以隨意處置那個孩子。”趙政霖一字一句冷冷道:“隻要你們承擔得起那個後果。”

慕容征的神情微微一僵,嗬,他差點忘記了誠王趙政霖是何等難纏的人物。

看來,趙政霖跟蹤他們的時間比他以為的更久,他分明什麽都知道了,卻懶得繼續跟他們斡旋,而是直接動手,也不知道他是哪兒來的底氣。

慕容征不無嘲諷地一笑,“誠王殿下可知,男女之間相處,最重要的是兩廂情願,誠王殿下一味的強取豪奪,實在令人不恥。”

趙政霖胸口堵得厲害,他神情陰鬱,目光猶如寒冰,“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不需要你這樣的外人來操心。”

慕容征回以嘲諷一笑,“誠王殿下與誠王妃之間的事,我自然不準備插手,但明溪很快就會與我成親,望誠王殿下也莫要插手才好。”

趙政霖眸中的暴風雨越加猛烈,亟欲將阻攔在他和她之間的礙眼東西撕成碎片。他哂道:“厚顏無恥如你,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彼此彼此。”慕容征反而將柳明溪摟得更緊,“我與明溪定會早日喜結連理。”

趙政霖睚眥欲裂,“找!死!”

“鏘!!!”

長劍激越的出鞘聲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分外響亮。

柳明溪知道趙政霖的身手,不敢想象若是他真的傷了人,後果會如何。她的心越跳越快,“噗噗噗……”仿佛隨時都會跳出她的胸膛來。

柳明溪高呼一聲,“住手!”適時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動作。

幾乎是在同時,數十,不,上百道黑影已然將他們包圍。

柳明溪知道慕容征既然選擇在此落腳,那麽暗中跟著他們的人大抵不會太少,但是她卻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在暗處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趙政霖,他似乎自投羅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