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立個威

陳五福咬了咬牙,麵上卻若無其事,問道:“敢問小公子,你的爹是何許人?”

小娃娃側目朝四下裏張望一番,並未瞧見他想找的人,便隨口道:“他不在這裏。”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答非所問,陳五福的眉頭微微蹙起。不過,轉念一想,他再如何也隻是個三四歲的娃娃,答非所問就對了!

陳五福忽地鬆了口氣,他扯起唇角,“嗬嗬,原來如此,那便替我問候你爹。”

這話說得,眾人暗暗搖頭。

小娃娃卻不是所以,他點點頭,說道:“先前他就去內室找掌櫃了,稍後你可以直接問候他。”

謔!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陳五福覺得腦子轟地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麽炸開來。

“什,什麽?!”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是說,你爹去見掌櫃了,那他,那你……”

修明堂的陳大掌櫃正是陳老爺子的長子,他是關西小鎮上繼陳老爺子之後,最有聲望的人。

陳大掌櫃顯少親自接待藥商,若是能讓他親自招待,還單獨招待了一下午,那人定然非富即貴。

可見,這娃娃果然來頭不小,陳五福的頭皮再次緊了緊。

問題是既然這娃娃的爹已經在和掌櫃詳談,那他,他們,剛才究竟在瞎折騰什麽?

一想到,他居然被這麽個小娃娃給戲耍了整整一個下午,陳五福心中頗不是滋味。

再想到,倘若這娃娃說的是真的,他的爹真能讓大掌櫃親自接待,那麽人家的來頭還定然小不了。

方才他們當眾所說的那番話語,若是被有心人傳到了人家耳中,又該如何是好?

陳五福思忖再三仍毫無頭緒,他的臉上時而泛青,時而霎白,陰晴不定。

忽然,他猛地一拍腦袋。

他都已在修明堂當了七八年的店小二,什麽人沒見過?

不過就是個三四歲的奶娃娃,他何必跟鑽那個牛角尖?

這麽點大的小娃娃,若是好好哄哄,保證啥事沒有!

陳五福想到這裏,已然有了頭緒,他朝著小娃娃眨了眨眼睛,麵上笑容可掬,不無奉承道:“小公子辛苦一天了,不若再去鋪子裏坐坐,吃些兒點心小食如何?”

那娃娃仍舊不依不饒,他的語氣有些不鹹不淡,“我爹讓我買冬麻,你卻非拿春麻給我。”

“咳,咳!”陳五福隻得佯裝清嗓子,打斷了娃娃的話,他幹巴巴地打起了哈哈,“小公子,哈哈,真是幽默,哈哈。”

嘴上說得輕鬆,陳五福的麵上早已燥得通紅,這娃娃也不知該說他是精明還是糊塗,竟將他的那點小把戲當眾拆穿不說,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一再訓斥他。

也就是他脾氣好,若是換了爆脾氣的小二,早就二話不說,動手打人了。

小娃娃負手而立,抬眼覷一番他的臉色,卻不接話。

他整個人沐浴在一片緋紅的晚霞之中,那雙黑寶石一般的眼眸閃耀得好似墜落塵間的星辰。一副小小的身板似青竹般傲然挺立,衣袍翩然,墨發飛揚。

旁人隱約看到他俊秀的小臉似乎還噙著淡淡的笑意。

陳五福的感受卻不同,他隻不過被這娃娃似笑非笑地覷了一眼,便如同被一陣冷風嗖嗖地吹過,頓時覺得遍體生寒。

陳五福忽然感到驚奇,這世上怎會有這麽難對付的小娃娃?以及,這人真的是個隻有三四歲大的小娃娃嗎?隻怕十來歲的少年郎都未必能做到他這般。

陳五福越看越覺得可疑,他暗戮戮想著,可別是什麽披了張仙童模樣人皮的小魔王,小煞星之類。

不過數息而已,陳五福卻覺得過去很久很久,無數荒誕不經的念頭已從他腦海中悄然掠過。

等到省過神來時,他也明白,這娃娃的來曆定然不凡。眼下他是說不得也打不得,隻得一臉為難道:“小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並未亂說。”那玉娃娃的個子雖小,一張臉更是生得稚嫩,可他這番話說得卻叫一個義正辭嚴,“我爹向來都和我說,讒毀如寸雲,媚阿似隙風,我當眾說這些就是為了及時點醒你,莫要為一點蠅頭小利要毀了修明堂的百年聲譽。”

小娃娃模樣生得好,就連微微皺眉的樣子,甚至裝腔作勢訓斥人的樣子也同樣養眼,可他所說的話卻讓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並不清楚先前修明堂內發生了什麽,自然不好置喙。

陳五福瞠目結舌。

毀譽?

要毀修明堂聲譽的莫非是他?

這分明是惡人先告狀吧?

陳五福惱怒不已,不過,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才會猜不出來這話該作何解,遂掏了掏耳朵,試探般問道:“何為讒毀如寸雲,媚阿似隙風?”

隻見那仙童樣的娃娃一本正經道:“倘若造謠生事,詆毀誹謗他人,如同寸雲蔽日,不久自明;倘若逢迎諂媚,曲意附和他人,則如隙風侵肌體,令人不覺則損。”

聽得陳五福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麽點個小娃娃居然還會拐著彎地教訓他!

他怒意再次到達爆發邊緣,管他什麽來頭,也不能讓這麽點個奶娃娃來折辱他!

陳五福看了看修明堂外烏泱泱一片人頭,又想到這娃娃口中或許大有來頭的爹。

他隻得選擇按捺住噴湧在即的蓬勃怒意,他緊緊握住放在身側的拳頭,咬牙切齒道:“如此,便多謝小公子指教,敢問小公子貴姓?”

小娃娃抬眸,輕瞥他一眼,好似看不懂他麵上的怒容般,淡然答道:“免貴姓杜。”

陳五福心中猛地一咯噔,姓杜啊……應該不會那麽巧吧?

陳五福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自店內扶梯的方向傳來,那是他的親大伯,也就是修明堂的大掌櫃,他心中一喜。

咦?陳五福聽出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似乎還聽到陳大掌櫃在說:“東家,這邊請。”

東家?!

陳五福瞪大眼睛瞧了瞧麵前的小娃娃,又目瞪口呆地看著陳大掌櫃躬身垂首,恭恭敬敬立在門邊,目送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從修明堂內走出來。

他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修明堂立足關西小鎮已近百年,卻鮮有人知,修明堂根本就不屬於陳家而是杜家的產業,事實上就連陳家幾房人都是杜家的世仆!

陳五福可不是尋常人,他不但知道這些內情,兩年前還曾親眼見過東家一麵。遠遠的一瞥而已,他不知道東家是否還記得他。

陳五福思緒萬千。

若是東家不記得了也很正常,畢竟他隻是個下人,杜家最最不起眼的下人中的一個。若是東家還記得他,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事。

“爹爹!”

小娃娃清脆的嗓音,如同黎明破曉時劃破漆黑夜空的第一道亮光,算不得多耀眼,卻格外清晰的傳入所有人耳中。

暮色中,人們看到那人的嘴角噙著溫文如玉的笑意,他邁開長腿,徑直走向台階下方那個小小的娃娃。

那人身上和那小娃娃著一襲同樣的灰白長袍,在夜風中衣袂飄飄,氣度不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一大一小兩人看著頗有幾分神似,果然不俗。

不過他的麵色瞧著有些白得過分,人們下意識地覺得,這人想必是有頑疾在身。

小娃娃脆生生的聲音驀然響起,“我爹來了,你不是要問候他?”再度打斷人眾人的遐想。

對啊,先前還有人說要問候小娃娃的爹,這不,正主兒來了。眾人無不興味盎然,他們緊盯著陳五福,看著他的一張臉迅速漲成豬肝色。

“哦?”

陳五福硬著頭皮迎向東家,果不其然,他滿是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在看到他後微沉,但那隻是瞬間,他很快就恢複了之前的和煦,仿佛一切都隻是他的錯覺而已。

他的一顆心如同沉入千年寒潭,想到可能的後果,他感覺後背開始冷汗涔涔。

那抹高大的身影根本不作停離,他帶上小娃娃,往人群外走去,人們自覺地為了他們讓出一條通道。

兩道身影踏著斜陽一同離去,隱約還可以聽到那對父子的談話聲。

“爹爹,我會接手修明堂。”

“嗯。”

“爹爹,還有一個月就是我的生辰,您答應過我的事也要做到。”

“……”

那玉人娃娃說,他會接手修明堂……

人群一陣靜寂,眾人麵麵相覷,有人一臉吃驚,有人則露出了然之色,還有人將信將疑……但是誰都沒有想過,這個仙童模樣的小娃娃,他的爹居然會是修明堂真正的東家,這就可以理解他先前對陳五福那番不無訓誡之意的話語。

忽地有人驚呼一聲,“張老陸,你家妹子在你院子外頭等好久,怎麽還不回去?”

“是是……”張鐵匠如夢初醒般,連聲答了好幾個是,他紅著臉解釋道:“我出來打酒,打了酒就回去。”

賣酒的老李頭應聲道:“張小哥,我家的長樂酒還餘了兩壇,你便帶回去吧。”

張鐵匠卻連聲推拒道:“咱隻是粗人,隨意買些米酒過過癮便是,不必糟踐長樂酒那樣的好東西……再說我隻帶了買米酒的銀子。”

“誒~那怎麽能叫糟踐?走走走,跟老李我去取了便是,談銀子多傷感情?”

張鐵匠和老李頭你推我攘地離開了人群,不多時人群也轟然散去。

不得不說,今天修明堂前這一幕震驚了許多人。

修明堂的東家姓杜,這一點,原本也有人曾有所耳聞,大家都當隻是傳聞罷了,誰知居然真有其事!

杜家人曆來神秘非常,極少出現在偏遠的關西小鎮,這位小東家更是沒有人見過。

於是這一天,大家都有了談資。

無非就是修明堂的少東家,如何雷厲風行管束整治手底下的老人,最讓人咂舌的卻是這位少東家的年紀……他不過三四歲!

若是尋常人家,這麽點年紀,還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呢。怎麽杜家的少東卻是這麽人物,整治刁奴來那叫一個恩威並施,手到擒來。

向來自認忠心為主的陳五福還不知道,他就這樣成了眾人口中欺主的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