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露一手

關西小鎮附屬於西域赤蓮城,這裏的氣候及環境與入目一片荒蕪的日城、月城、星火城等全然不同,與四圍險峻,單單隻一條路能上去的烏護城也截然不同。

關西小鎮終年水霧彌漫,但是,每到中午,當陽光驅散水霧,這座小鎮就會顯露出它瑰麗的全貌。

小鎮旁曆經千萬年的光滑石壁淌著道道水光,激起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兒,好似在半空中漫舞的精靈,將明媚陽光折射成一片絢麗的七彩華光。此時的關西小鎮恰如拔開迷霧重見天日的人間仙境,處處敞亮,找不出一縷陰霾之色。

關西小鎮最令人矚目的卻不是這裏令人流連忘返的景致,而是盛產的名貴藥材。

一條名為關西街的主幹道由東至西貫穿整座小鎮,街上醫館林立,藥鋪、藥攤更是隨處可見。

這天正逢集日,剛過隅中,關西街上的行人便多了起來,有買藥材的也有賣藥材的,紛紛攘攘,絡繹不絕,一派忙碌的景象。

小鎮東頭打鐵鋪的張鐵匠,剛剛得知嫁到隔壁李家村的妹子要帶著妹夫回家省親。他那妹夫是名獵戶,與他一樣最喜歡大塊吃肉大口喝酒。

想到家中已然空空的酒壇,張鐵匠也顧不得做生意了。他放下鐵器,關上鋪門,興衝衝地奔向最近的酒鋪去打酒,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

張鐵匠好奇心切,便攥緊了手中的碎銀子,頗費了點氣力才擠到人群最中央。

原來是關西小鎮最大的藥鋪,修明堂來了一位外地藥商。

這原本沒什麽稀罕的,稀罕的是,這上門來采買藥材的竟是個小娃娃!

仔細看那娃娃,他才不過三四歲的年紀,身高隻及店小二的腰部,他身著一襲素淨灰白袍子,整個人如同粉雕玉琢般,看起來俊美不凡,好像仙童似的。

張鐵匠心想,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沒見過生得這麽俊俏的娃娃,更讓人驚奇的是他身邊竟然連個陪同的大人都沒有。

忡怔間,他依稀聽到那個小娃娃在說什麽,“……春麻……冬麻……以次充好……”

張鐵匠打小生活在關西小鎮,耳濡目染,自然也對這些個藥材略有耳聞,何況他還有個當獵戶的妹夫,偶爾也會到鎮上找藥鋪賣掉在山上采到的新鮮藥材貼補家用。

張鐵匠多少也知道些藥理,但他也不敢說他能一眼區分出加工後的藥材的好劣,這麽個小娃娃,他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

那修明堂的店小二原本並未將這麽點大的娃娃放在眼裏,不過是看在這娃娃的衣著氣度俱佳,猜想他定是出自好人家。

也不知何,這娃娃故竟然找上門來,說是要買天麻,這可是一味名貴藥材,按說不是這麽單賣的,再說了,買賣藥材又豈是像他這麽點大的娃娃該做的事?

於是乎,他好心好意,一直好言相勸。

實在拗不過這個娃娃,店小二這隨意才取了些藥材出來,當了眾人的麵,讓娃娃坐在店鋪外自己挑著玩,說不得他的家人見了能及時將人領回去。

店小二自認已經仁至義盡,誰知這娃娃居然是個找事情的主兒。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非說給他的天麻是春麻,而非冬麻,這不是存心來找事情的嗎?

在店小二看來,春麻冬麻不都是天麻?

這兩者的模樣差不離,氣味更是相近,至於藥效,那自然是有些區別,但是他會用得著跟這麽點大的娃娃說那許多?

誰知道這小娃娃要買天麻回去做甚,說不定就隻是來玩玩而已,那他還在意什麽冬麻春麻?

不論他怎麽好說歹說,這娃娃竟然一丁點兒眼色都沒有,仍舊一副不依不饒,巴不得將事兒鬧大了才好的態度。

店小二心中已然略感惱火,卻仍不以為意,再能鬧騰那也不過是個小娃娃,他不認為能掀起什麽風浪來。

再說,這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要他不自亂陣腳,出不了什麽岔子。

小娃娃眨了眨那雙宛如墨玉的眼眸,擲地有聲道:“冬麻質地堅實、手感略沉、鸚哥嘴、斷麵緊實無空心且色明亮;春麻則不然,質地輕泡、有殘莖、斷麵有空心且色晦暗。”

圍觀者無不竊竊私語,人們多少也知道這所謂的冬麻春麻,卻不明白這麽多道道。

且不論這娃娃所說正確與否,也不論他是不是在照本宣科,總之以他的年紀,能一口氣說出這麽長的一番話就已是了不起的事,更何況他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

店小二見狀,隻覺得腦門突突跳,早就想說的那一句話便已經脫口而出。“休要胡鬧!”

店小二冷哼一聲,驀地加重語氣嗬斥道:“小子,別真以為會背書有多了不起!”

這番話一出口,他便覺得語氣略重了些,若是這娃娃借機哭鬧不休,隻怕是說不清了,頓時感到有頭大。

小娃娃繃著張俊秀的小臉,他不哭也不鬧,隻義正嚴辭地駁道:“我不是來鬧事的,我買冬麻。”

言外之意,他麵前這些就是春麻......他的語氣十分坦然,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毫無懸念的既定事實。

店小二環顧四下,發現圍觀者越聚越多,這其中有許多是熟人,既有相鄰的藥鋪的小二和雜工,也不乏外地藥商的身影,此時他們都極有默契地選擇了坐壁上觀。

本該出來替他解圍的大掌櫃卻遲遲不見露麵,他耐著性子說道:“娃娃,讀藥籍固然重要,但是你的腦子也要靈活一點。你不能全照著藥籍上的說法來判斷藥材。

大家不妨都過來看一看,瞧一瞧,聞一聞,咱們修明堂的天麻是不是正宗?再說了,你倒是說說看,這切了片的天麻,還如何能看出來什麽鸚哥嘴還是八哥嘴?”

人群中有人很應景地轟笑出聲。

小娃娃俊俏的眉眼霎時微微皺起,他直言不諱,“可這是春麻,不是冬麻。”他的語氣已有些微的不悅之意。到底還是孩子,他不可能真正像大人般喜怒不形於色。

店小二怔了怔,心中愈加好奇這娃娃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真真是好大的口氣!他父母在哪兒?難道他們都不怕他小小年紀就在外頭闖下無法彌補的禍事?

“小娃娃,你不懂不要緊可不要亂說,去找你家大人來!”想到這娃娃的家人說不定就在不遠處,店小二隻得努力克製內心的怒意,他緩著聲,繼續好言相勸道:“小娃娃,我給你的不就是品質上乘的天麻?你初來乍到,或許沒聽說過修明堂。可是這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修明堂的藥材是整個關西小鎮頂頂好的。”

“是天麻。”小娃娃篤定道:“但這些都是春麻。”

“咳咳!”店小二拱了拱手,揚聲道:“咱們修明堂從來不賣春麻,鄉親們也都來看看,這是冬麻吧?”他一臉誠懇,語氣真摯,就差拍著胸脯保證了。

小娃娃睜著一雙墨黑的大眼望著他,不卑不亢,不退不懼,淡淡道:“我爹要冬麻,不是春麻。”

“小娃娃,我可沒有功夫逗你玩兒!”店小二的臉色終於再也繃不住了,他麵紅耳赤,羞憤道:“我陳五福在修明堂都七八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放任小娃娃到處胡言亂語,壞人名譽的下作手段。”

店小二也是真火了,他一下將春天麻和冬天麻的問題上升到誹謗毀譽的高度。

在場的人如同炸開了鍋似的,無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時還朝他們指指點點。

修明堂屹立在關西小鎮百年不倒,並讓濟世修明的金字招牌享譽三國七城,憑的正是“選料上乘、工藝精湛”。即便是修明堂的競爭對手也不敢妄議,豈料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奶娃娃居然大言不慚,敢這麽批判修明堂。

圍觀人群尚且沒有討論出一個定論來,但眾人已然傾向於相信百年老字號,而不是一個不知來曆,乳臭未幹的小娃娃。

無論他懂不懂藥草,如他這般大剌剌地跑到人家的鋪子門口,大張旗鼓地嚷嚷,說人家的藥材以次充好,顯然是居心不良的。

不過,說到居心……這娃娃才這麽點大,說不定隻是被什麽人給利用了。

張鐵匠聽到邊上幾位外地客商在說:“這天麻色澤明亮,藥香濃鬱,分明是冬麻,”

“依我看,定是有人眼熱修明堂生意興隆,要搶生意吧,有意找人來抹黑修明堂。”

小鎮上的街坊鄰居聞言,連聲附和道:“有理,有理。”

又有瞧熱鬧的相熟之人高聲道:“才這麽點個孩子,能懂什麽?五哥,你何必跟個奶娃娃較真。”

“可惡那些人居然連這麽小的奶娃娃也利用,真是用心險惡。”

“小娃娃莫哭,快快回去找你娘吧。”

“哈哈哈------”人群中爆發出一片轟笑聲。

那玉麵小仙童依舊繃著張臉,他不依不饒地站在那裏,環境四周後,他鎮定自若道:“若是將春麻熏硫,用重物壓製後再切片曬幹,便可將春麻炮製成冬麻的模樣,以次充好。而這些切片色澤雖正,藥香卻不純,絕非真正冬麻。”

這娃娃人雖小,中氣卻足,說得還有理有據,更奇的是,他的一冷臉,一皺眉居然頗有些氣勢。

圍觀眾人俱是一愣,一個半人多高的小娃娃而已,他居然也能有氣勢這種東西?

還有他所說的什麽重物壓製,熏硫,再如何如何將春麻加工成冬麻,一般人哪懂那些?可這個小娃娃卻說得頭頭是道,跟真的似的,一時間居然將人給鎮住了。

店小二的臉已然一陣青一陣白,他嘴硬道:“小娃娃,我好話說盡,你卻還要……”

“對,我還要,冬麻。”那宛若玉人的小娃娃絲毫不懼,他從懷中掏一個銀錠,“這是十兩,我爹讓我買冬麻,若是你手上沒有,我便去別家看看。”

喧鬧的人群立時靜了下來,張鐵匠和所有人一樣,屏息凝神,將目光集中在小娃娃和他麵前的店小二身上,完全不記得自己來這裏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