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傷口撒鹽

馬車外,夜風淒厲,呼嘯而過。

慕容征微微凝眉,不無感歎道:“若非紅衣聖女早逝,你我的婚事也不會這般,諸多波折,我想請她為我們的事做主……”

慕容征的嗓音端凝如玉,清冷如一泉深澈的湖。他的話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傳入她的耳中,也聲聲敲打進她的心坎兒裏,可她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雖然明家不認她,就連柳明溪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明家血脈,但她心底裏還是知道的,她的身份極有可能與明家脫不了幹係,那麽紅衣聖女,極可能是她親娘。

也就是說,她應該真的與慕容征有過婚約,沒錯,是有過。

可惜的是,在她十二歲那年的花燈節,她落了湖,腦子也進了水,要死要活地折騰,非趙政霖不嫁,他們之間的婚約早該隨之煙消雲散。

柳家兩老似乎早就放棄她了,明家亦視她為棄子,親生母親已經離世,親生父親都不要她了,天知道赤蓮城葉家又會如何看待她這個身份尷尬的人?

如今,她身為棄婦,卻仍與趙政霖那廝糾纏不清多年。他們的過往簡直不堪回首,更何況她與趙政霖的孩子都三歲大了……

若是慕容征理智尚存,他應該比她更清楚,這所謂的婚約顯然沒有任何提及的必要,可他說的“請她為我們的事做主”是什麽意思?

“一諾的事,你不必擔心。”慕容征定定地看著一臉怔愣,久久不能回過神來的她,娓娓又道:“我已知會兄長,他也知曉你我將即日啟程前往赤蓮城……到那時,我們會在赤蓮城相見……明溪,以你如今的身份,已經沒有人可以幹涉我們。”

她如今的身份是個什麽身份,聲名狼藉的棄婦兼一無是處的棄子而已,這莫非還是個好身份不成?

柳明溪仍是一頭霧水,她心亂如麻,早就混沌一片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道驚雷正在不斷炸響。

“這怎麽可能?”柳明溪喃喃,直到這時才聽出來,原來慕容征真的是想讓紅衣聖女為他們的婚事做主。她急忙說道:“您明知杜神醫,呃,我是說您的兄長有多厭惡我,他怎麽可能坐視這樣的事兒發生?”

柳明溪說這番話的本意,自然不是因為擔心杜鳴生不支持他們的婚事,她隻擔心若是杜鳴生因此而對她動了殺意,那麽,在他手上做為質子的一諾又將會是如何下場?

慕容征不由反問道:“這關我兄長何事?”話雖這麽說,他心中卻明白,不論他的父母、兄長還是朝臣都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理,他的麵上竟有些失魂落魄。

“明溪,十八年前你我就是未婚夫妻。我已找了你足足八年整……”回想那四處奔波的八年,慕容征不禁感慨萬端,他唏噓不已道:“這麽多年了,我仍非卿不娶,我的嬌嬌,你就沒有一點點動容嗎?”

非卿不娶?

嬌嬌?一連串的驚雷落在柳明溪頭頂。

他怎麽會說這樣的話,這人可還是慕容征本尊?

她的耳畔似乎也不久前,似乎趙政霖也提到過“嬌嬌”……於是乎,她本就淩亂的思緒,更加毫無頭緒。

柳明溪顯然是太震驚了,呆愣了許久,她才呐呐地說道:“可是公子,您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

這些事兒,不該由她來提醒才對,慕容征怎會忘記自己身為瑞顥國儲君的身份?

他既然身為儲君,怎麽可能娶一個棄婦,更遑論她還帶著前夫的孩子,而且她的前夫是敵國主帥,這怎麽聽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柳明溪寧可相信,慕容征隻是在尋她開心,或許他僅僅是為了報複趙政霖?

且不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對她並沒什麽太大的不同,但凡他真有了這樣的念頭……柳明溪忽然打了個寒顫,那後果絕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不對,柳明溪隱隱意識到這話題有些跑偏,她從未打算和慕容征走到一起。

她很清楚彼此的身份,他們一個是天上的雲彩,一個是地上的爛泥,絕對沒有半點可能。

柳明溪斟酌再三,她終於決定將自己的醜陋的陳年傷疤再次血淋淋地展露人前,她苦笑道:“公子可知,我是如何被趙政霖所休棄的?”

自揭傷疤無疑是痛苦的,幸而效果也是明顯的。

柳明溪甫一提及趙政霖,向來雲淡風輕的神仙公子也霎時變了臉色。

他麵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冷冷道:“他在乎的那些,我並不在乎。”

柳明溪卻不以為然,說到底,那隻是他不肯承認罷了,若是形勢所迫,難保他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來。

“他們,我是說所有人,他們都認為我配不上趙政霖。起初我是不信的,可我終究為我的不自量力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柳明溪兀自笑笑,繼續說道:“可是公子,在我心目中,您比趙政霖強了千倍,萬倍,是以我從來都不敢屑想您。”

慕容征此刻最不想聽的,正是她與政霖那些往事無疑,柳明溪偏要往他傷處撒鹽。

她說他比趙政霖強千倍,萬倍,她不敢屑想……話雖動聽,卻不異於直白地拒絕。

良久,慕容征低低地歎息一聲,他的神情有幾分悵然,還有幾分落寞,以及無邊的寂寥。

他由衷道:“明溪,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好的,也是最適合我的女子……”

“公子可知,我是因何會認命?”柳明溪勾了勾唇角,“公子未必不知,趙政霖身邊的人,他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趙政霖的拖累。他們齊心協力地想要除去我。”

慕容征的神情帶著幾分無奈,“趙政霖是趙政霖,我是我,你看看我身邊的人,小柱子,小鬆子,齊嬤嬤,還有金九,他們都覺得你很好。”

柳明溪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忽而勾唇一笑,“可是公子,那不同的。”

她頓了頓,緩緩補充道:“若是看待公子的前度未婚妻,他們或許可以對我心存憐憫,還能對我的存在坦然視之。若是讓我成為他們的主母,那就一切都不同了。”

事實上,在柳明溪嫁入誠王府之前,趙政霖身邊的人並沒有那麽反感她,也不乏有人對她阿諛奉承,他們偶爾還會調侃她幾句。

等到她嫁進誠王府後,一就都不同了。她收獲的是數不盡的冷眼,無休止的冷嘲熱諷,事後回想起來,在那之後,她仿佛連一個善意的眼神都不曾得到過。

慕容征略為想了想,望著她,輕聲安撫道:“你所擔心的一切,都交給我去解決。”

柳明溪的秀眉微微蹙起,“可是公子要為瑞顥國想想,若是公子執意妄為,公子還是神仙公子,我卻要擔上禍國妖女的罪名了。”

慕容征忽地笑了,他垂眸看著她,徐徐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心已決。”

“公子。”柳明溪鄭重其事道:“最重要的是,我並沒有再嫁的打算。”

“明溪。”慕容征麵上的笑容幾乎繃不住,他故作淡定道:“等我處理好一切,便風風光光迎你過門,如何?”

“不如何。”柳明溪唇角牽起一抹自嘲似的苦笑,“可是公子,您明知道我有一諾就夠了啊。”

慕容征也知道,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將一諾交回她手上。他麵不改色道:“一諾三歲了,也見了些世麵,小孩子多少都會有此攀比心,你就真讓他沒了爹?”

“噗哧---”柳明溪失笑,脫口而出道:“公子怎麽會操心這樣的問題?”

一諾有爹啊,隻是他的爹另外有兒子了。

柳明溪的意思,慕容征明白,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說。

趙政霖尚未放棄柳明溪,所以,他還不能帶著她回雲城。

眼下,去赤蓮城和烏護城都是不錯的選擇,不過,赤蓮城有紅衣聖女之墓,所以他選擇了赤蓮城。

他隱隱也有種預感,惟有正麵解決了赤蓮城的事,柳明溪漂泊不定的心,才有可能真正安定下來。

慕容征緩緩道:“還有一個月多些,我們便可返回雲城,到那時,一切都妥了。”

事情的發展顯然超乎柳明溪的預期,她仍然覺得慕容征似乎在與她開玩笑。可是她最不喜歡說這種似是而非的玩笑話。

她咬了咬牙,試圖將話題重新扭轉到正題,“公子曾經說過,我們便如同親人一般相處可好?”

慕容征頭都沒有抬一下。

柳明溪厚顏無恥道:“不若公子認了我做義妹,往後我可以明正言順地依賴公子。”

可惜慕容征仍然不予回應。

“惟有這樣,杜神醫,呃,我是說,公子的兄長才有可能放過我。”柳明溪無奈,隻得搬出杜鳴生那座大山,“公子便應了我,如何?”

慕容征終於大發慈悲,將她的三字箴言又還給她:“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