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偏離軌跡

沙漠中的風本就遒勁猛烈,這一點在夜裏格外明顯。

車外夜風陣陣,沙塵滾滾,車內一陣靜謐。

柳明溪討好地將臉貼了貼某人冷峻的側顏,又往他的薄唇輕啄一口,再次柔聲細氣地喚了聲,“殿下……”

趙政霖這時已經冷靜下來,他隱隱感到事情似乎有些偏離了正常的軌跡。他向來是穩拿大局的人,何曾有過被人左右情緒的時候,這不是個好兆頭。

他微微凝眉,穩了穩心神,歸整好自己的情緒,這才闔上眼眸。

他淡淡地嗯一聲,說了句“睡吧。”語氣已然恢複淡漠,一如往常。

對於他的轉變,柳明溪雖然有些不解,卻也正中下懷。

更何況,她折騰了一天,本就需要休息,卻苦難於沒有那個機會。

她還想退而求其次,靜心修煉一番,結果修煉又不成,反被他驟然打斷,這多少都有損她的經脈,需要靜養才能恢複如初。

車廂內一陣寂靜,柳明溪識趣得沒有贅語,她把臉貼在他胸口,不多時便睡過去。

感覺到懷中人終於安定下來,趙政霖半眯著眼眸,默默地覷著她安然的睡顏,竟感到無比的安寧,事實上,每當她乖乖待在他懷中,他就能感受這般安寧,祥和。

在沒有她陪伴的時候,他仿佛沒有感情的機器,隻知道殺戮,爭權奪利,力爭上遊,卻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的心仿佛一處永遠照不進陽光的深淵。

自從有了她,趙政霖就成了凡人,從此有了七情六欲。

若是從不曾擁有,他便不會知道,一旦擁有,他就再也不願意失去。

與他不同的是,柳明溪卻一直在付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過任何東西,還被他一再牽連,傷害了家人,背負了無盡的恥辱和數不清的罵名。

她還是愛笑的,隻是她再也無法笑得像初見時那般明媚。

她還是愛他的,隻是再也無法再向他敞開心扉。

趙政霖曾經對此不以為意,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也有了一顆有血有肉的心,而且這顆心不論是在她喜悅時,還是在她悲傷難過時,又或是在她無助彷徨時,都會讓他感同身受,讓他再也無法忽視她的感受。

終有一天,他會將這些年紮在她身上的利刺一根根,全數拔去,讓她像從那樣,對他不設防,且隻對他不設防。

他需要拔去的第一根刺,是曾多次對她下手的安如玉,這也是讓她不願意再回誠王府的根本原因。

然而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理智很快就回籠。

安如玉暫時還動不得,那倒不是因為安如玉本人,更不是因為他對安如玉還有何種特殊的情感,而是由目前愈發嚴峻的朝堂格局所決定的。

作為大周惟一的國公爺,敬國公安文謙的勢力本就根深蒂固。

他擅長審時度勢,他身後的安家和趙政霖一樣,在一年多前那次政變選擇了趙政淳,從中崛起,在幾大家族中占據高位。

雖說大周的國姓仍是趙,但整個朝堂幾乎已被安家的人把控近半。

趙政淳那個蠢的,眼看安家的勢力越來越強盛,非但坐視其強大不管,居然還與虎謀皮,妄想利用安家的手來鉗製他。

當然,也不排除他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實則隻為了等著看一切兩虎相爭的好戲。

安文謙可是出了名老狐狸,即便趙政霖在他手上也討不到好處,但趙政霖勝在手握大周近六成兵馬,整個南疆,西疆都在他的控之下,誰都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若是在亂世,他自然無所顧忌,但南疆大局已定,西域暫且不會對大周構成威脅。趙政霖的作用漸漸不那麽明顯,他卻因手握重兵而成了新帝趙政淳的心頭大患。

更何況,統領大周萬千雄兵的虎符一直握在鎮北王手上,趙政霖再強大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格局之複雜,形勢之嚴峻,根本就不是柳明溪這樣的後宅女子所能理解的。

事實上,安家代表著文臣和趙政霖所代表武將的勢力早就在暗地裏較勁。

但是那一切都還隻是暗地裏,表麵上,他不論與皇帝,還是與安家都是一團和氣。

安如玉正好是這三方勢力之間的一塊遮羞布,若是他動了安如玉,那就是把暗鬥改為明爭。這也不是不可以,隻是……

大業未成,還有那麽多的局等著他去布,京城還有那麽多人等著他去一一收拾。

他要從鎮北王手中取回虎符,還要利用安家之手鏟除鎮北王。

簡言之,朝堂上已然閃爍著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亟需他回京主持大局,渡過難關。

夜色中,趙政霖麵上的神情愈發陰森可怖。

他做事向來都是有條不紊的,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超出他預料的事情,但凡柳明溪沾上邊的每件事,都變得愈來愈失控且讓人無從琢磨。

為了讓她放下心防,他確實做了很多讓人匪夷所思的事,這絕不是什麽好現象!

他的本意隻是將柳明溪安撫好,並牢牢握在掌心。身為男子,他要先把後宅安定好,再謀求大業,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原以為,柳明溪還心係於他,他會給她一個名份,也會讓她為自己生下子嗣。這一切不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如今顯然偏了道,遠遠背離了他的初衷。

柳明溪太過執拗也太過倔強,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超出他對於曾經那個她的認知,於是一切變得不受控製起來,而最為失控的卻是他自己。

趙政霖重新闔眸,他低低歎口氣,這樣的偏離很不好,他得將一切引上正道才是。

墨眸重新睜時已恢複如常,如同烙印在心的冷酷陰鷙,又如銘刻入骨的森寒銳利。

一夜好眠,柳明溪清醒過來時,發現趙政霖依然坐那裏,不動如山,而她就睡在他懷裏,他有力的臂膀也仍纏在她的腰上。

她才稍稍動了動,趙政霖便隨之睜開了眼眸,一雙深不見底的暗眸中仿佛充斥著無情與淡漠,讓人遍體生寒。眼前的人還是趙政霖,他看起既陌生又熟悉。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微怔,她覺察出來他似乎有什麽不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這時候,她又聽到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他在星火城。”

柳明溪再次怔愣良久,她才意識到他在同她說話,可是,誰在星火城?

看到她一臉懵懂的模樣,趙政霖好不容易才繃住的臉差點破功,他冷聲道:“你還想不想去找慕容征?”

想,但是……柳明溪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沒有睡醒,要不然,趙政霖怎麽會主動和她提起慕容征。

星火城離月城並不遠,若是坐馬車從月城到星火城,隻消一兩天就能到……他們離開月城正好也是這麽些時間。

“殿下!”柳明溪不敢置信地睜大了一雙美眸,驚聲問道:“您又放棄我了?!”

趙政霖哪知道她的小腦袋裏都裝著些什麽,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同意讓她暫不回京,他也正好用這些時間來清理後院。

結果她在想些什麽啊?

他不禁扶額,語氣無奈道:“我沒有時間陪你去見情郎,你自己去找他,翼會安排好一切。”雖然他很努力地繃著臉,但他還是破功了。

柳明溪從他的話中讀出了濃濃的無奈和飽含的寵溺意味。她從未這般感動過,再也抑製不住,猛地撲進趙政霖懷中,“殿下,您沒有放棄的事,我也不會放棄的。”

“那件事,我還需要時間,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半載,不會讓你等太久。”趙政霖難得說這麽多話,不過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又交待道:“還記得當初那個三年之約嗎?”

柳明溪雙眼微眯,柳眉輕蹙,一臉困惑不解。

“別皺眉,難看。”趙政霖看不下去,抬手輕輕撫過她的秀眉,想將那雙濃淡適宜的漂亮柳眉撫平,“兩年前,你曾對我許下三年之約,如今還剩下一年,一年後我定會娶你過門。”

兩年前的……三年之約?

如同被什麽驟然撞進了心房,柳明溪的心“砰砰砰”,劇烈地跳動起來。

距離京城最為繁華的寅正街不遠有一處極為寬敞的園子,園子深處幽靜的院落。柳明溪被趙政霖金屋藏嬌,豢養在這粉牆黛瓦、朱色雕欄的兩層小樓裏。

屋外有一泓清渠繞舍而過,水麵上水汽氤氳,給人一有種仿若置身於仙苑的錯覺。

夜間,柳明溪剛剛絞盡腦汁地擬好了一份契結書,趙政霖就來了,發現她居然在寫寫畫畫,他一臉驚訝,不無好奇地湊過來。

柳明溪卻忽然將它覆住,她回眸朝他嫣然一笑,“殿下來了?”

她想了想,還是將那薄薄的一頁紙箋又遞到了他的麵前。

看到他驚訝,她再次莞爾,“來得正好!請殿下先看一下這份契結書,倘若沒有異議就請簽下大名,如何?”

趙政霖皺起眉頭,不悅道:“又跟本王玩什麽花樣,嗯?”

待看清了她所謂的契結書及其條款,他更是當場氣結。

趙政霖將那頁紙箋丟回她的桌案,毫不客氣地斥道:“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柳明溪好整以暇地端坐在花梨木椅上,一本正經道:“殿下,咱們應該約法三章。”

契結書上零零總總地列了十幾條,大致如下:

若三年後雙方尚有情意,柳明溪同意入府為妾;

若三年後恩斷義絕,柳明溪自動離京,好聚好散。

……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若非雙方一致同意,一方不得強製行房。

趙政霖冷冷地說道:“本王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整出這些來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三年!”柳明溪咬了咬牙,堅持道:“三年後,若是殿下還堅持讓明溪入府。”

趙政霖那時的態度是斷然拒絕,卻不曾想,原來他還將這份約定放在心上。而且他說的是“一年後我定會娶你過門”,一年後,他會娶她,是娶她,而不是別的……

柳明溪的眼眶驀地一陣濕潤,她驟然卸下了心防,先是小聲抽泣,進而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還邊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什麽,饒是趙政霖都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柳明溪的模樣本就生得嬌美,她一哭,那情形就好比梨花帶雨,份外惹人憐愛,他隻覺胸口緊緊的,整個人似要窒息一般。

柳明溪越哭越來勁,索性把整張小臉臉貼上他的胸前,專心致誌地哭泣流淚。

趙政霖幹淨的白衫很快就濡濕了一片。

這倒算不得多大點事,重要的是他自忖已經對她百依百順,也不知她是哪兒來的這麽多委屈,竟似有流不完的淚水和訴不盡的苦楚。

不得不說,這一認知讓他心裏挺不是滋味。

柳明溪驀地張了眼睛,她猛然坐起身來,似乎下了什麽重要的決心,帶著鼻音說道:“趙…政…霖……”

然而她才說出第一個字時,他們前頭的車簾遽然被人掀起。

雖然隻是片刻,但趙政霖並沒有錯過眼前的美景,

當耀眼的金色陽光驟然映照在她瑩白如玉的小臉上,迷離的美眸依稀殘留著淚光,顯得尤其柔弱而朦朧。她纖長的眼睫微微顫抖,那上頭還沾著點點淚珠。

她秀挺的可愛鼻頭紅彤彤的,底下那張嫣紅的小嘴仍然保持微啟的弧度,好像接下來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她一臉為難的呆愣模樣看起來莫名有些可笑,卻又顯得格外嬌憨,讓人不忍苛責。

不過,翼做事向來都有分寸,怎會這麽突兀地闖進來?他簡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趙政霖英挺的劍眉霎時擰起來,他一個冷厲的眼神掃過去,教人不寒而栗。

在看到翼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他的眼神愈發森冷,半眯起眼,冷聲道:“何事?”

“殿,殿下。”翼太緊張,以至於說話都不利索了,他結結巴巴道:“星,星火城,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