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如你所願

原來,他就是人稱西域霸主的明家家主,明懷陽,柳明溪的身子頓時僵住。

她知道,因為長得像某個畫像上的人,所以慕容征讓她扮作他的未婚妻。也是因為長得像那個人,所以慕容征才用錦衣玉食供著她,養著她,費盡心思寵溺著她。

同樣是因為她長得像某個人,連明懷陽都對她另眼相看,小心翼翼地對待她。

但她十分確定,她不會是他們以為的那個人,她既不可能是慕容征的未婚妻,也不可能是西域霸主的女兒,更不可能是赤蓮城聖女的後人。

試問,她若是慕容征的未婚妻,又何必任性妄為地非要嫁給趙政霖,還被他休棄?

她若是西域霸主和赤蓮城聖女的女兒,他們又怎會放任她自小生活在大周,活得這般窩囊,卻始終不聞不問?

可她也曾被無數刺客追殺,屢屢命懸一線,至今都還沒有搞清楚,要殺她的究竟是何許人,以及他們有何理由非殺她不可?

在她心底有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不,她的父親是視她如珠如玉的柳江龍,而不是對她不聞不問的西域霸主!她一直,一直……就隻是柳明溪而已!

柳明溪死死咬緊了下唇,幾乎要將唇瓣咬出血來。刺痛感讓她暫時擺脫了紛亂的思緒,她抬眸四下觀望,正好看到了不遠處那一抹幾乎已經融入夜色的晦暗身影。

即便是在空曠的屋頂,空氣中都好像帶著若有似無的腥腐之氣,令人無法忽視。柳明溪沒想到,天山老人居然也會來此。

回想一個月前,在月朧山那晚,柳明溪並不明白在她暈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但他們確實是從心狠手辣的天山老人手中毫發無傷的離開了。

趙政霖並未細說,事實上,他從不對她作任何解釋,也從不與她商量任何事情。對此她也早已習慣,所以她很識趣地不再問也不作他想。

如今想來,他們之間的約定或許跟醫老有關,又或許二人之間還達成了別的,不為人知的交易,譬如說關於慕容征。

要知道天山老人不正是當初在月朧山埋伏他們的人?他定會知道慕容征的去向。

趙政霖在她麵前卻作出一副全然不知該從何查起,隻得走一步算一步的模樣,這若是柳明溪,那肯定是真不知道,不得已,可他是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的趙政霖啊!

譬如說,他這回就是有備而來的。

柳明溪似乎觸碰到了什麽,或許那正是事情的真相。

就在天山老人和明懷陽甫一對上的同時,趙政霖就準備趁機帶著柳明溪離開。隻不過,也並不是那麽容易就是了。

他們剛剛來到廂房的屋頂就發現整個明府霎時燈火通明,海瀾院的這處偏院也同樣被點亮起來,一同被點亮的,還有他們所在的這處院落的屋頂。

明家被稱為西域之霸,那可不是浪得虛名,而是從刀光劍影中殺出來的。

明家的護衛,尤其是青瀾院的護衛也顯然不是吃白食的。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也不知那些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看起來倒像是他們早就守候在此。幾乎是在眨眼間就將整個青瀾院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堵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的手中握著火把,將趙政霖和柳明溪團團圍住。

趙政霖對於行軍打仗、埋伏陷井最是在行,他一眼就看出來他們行走間的步伐頗有章法,顯然是按照陣法來走的。

明家果然不簡單,難怪,方才連他都不能覺察到這些人的存在。

為首那人趙政霖也認得,正是明懷陽的心腹,明十七。

最為快捷的方式就是殺了他,陣法自然告破。

單論身手,趙政霖絕對在他之上。

不過,眼下他還帶著柳明溪,隻能用單手持劍,更何況,明十七這邊至少有百人。

如果他敢強行突圍,一旦行差踏錯,便會踏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他不願意讓柳明溪受哪怕一星半點的傷,所以他需要時間來破解該陣,找出生門。

情況有些不妙,他的手臂猛地一縮。

趙政霖依舊站在屋頂,他的寒眸微微眯起,身姿挺拔,巍然如山,隱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散發開去,令在場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一陣難耐的滋味。

柳明溪離得最近,她倏然繃緊的心髒急速收縮,下意識伸手撫住心口的位置。說起來,她已有多年沒有見過趙政霖氣場全開的模樣了。

形勢已然劍拔弩張,而趙政霖麵上的神色冷峻如常。

在一片火光中,另一邊屋頂的天山老人終於望向了他們這邊,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他幹枯的身形在夜風中顯得有些飄忽,那雙堪稱驚悚的大眼睛四處打著轉,似乎還在盤算著什麽。

他整個人宛如冰涼而劇毒的蛇蟲,蜇伏在陰暗之處,伺機而動,令人忌憚不已。

別人有可能會被這兩人的氣勢震到,這些人中卻不可能包括明懷陽,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強勢,“我說了,她哪兒都不許去!”

柳明溪心中一動,她如夢初醒般,想要掙脫趙政霖的桎梏。

趙政霖的反應自然比她快得多,他隻是牢牢扣住懷中略微掙紮,想要趁亂擺脫他的桎梏的柳明溪,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寒著聲問道:“你不想走麽?”

柳明溪半眯著眼,一字一句冰冷道:“你能找到他,必定也知道他在哪裏對不對?”

她並沒有說他是誰,但是趙政霖當然知道,她說的前一個他是天山老人,後一個他則是慕容征。而且她猜得不錯,若是他想找慕容征,那當然可以,可他並不想。

趙政霖選擇了沉默以對。

柳明溪想到這段時間來,為了請求他去救慕容征,她刻意的順從和百般討好,可結果呢,他根本就是在戲弄她!

“你果然騙了我!”她的淚水已然失控,找不到慕容征,她就無法找回她的一諾,柳明溪低吼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趙政霖神情晦黯莫名,“還是說,在你心中,是個人都比我重要?”

柳明溪一滯,她此時已經氣極,哪還有心思去管他眼中所透露的那丁點不安與感傷,也不願意解釋,她是在為遲遲不能找回一諾而傷心。

柳明溪忽地哂然一笑,意味深長道:“彼此彼此!”

趙政霖像天上神祗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睥睨著她,目光冷酷陰寒至極,似要將她萬箭穿心碎屍萬段般。

柳明溪隻覺得如同一陣寒氣自腳底開始彌漫,漸至全身,幾乎能讓她窒息崩潰。

對峙良久,他似想到了什麽,神情稍緩,他的口氣卻仍不容置否,“你跟我回去!”

柳明溪雙眼微眯,冷哼一聲,不屑道:“您是不是當我真傻啊?”

柳明溪此時也已豁出去了,她絲毫不顧及他仍箍在她腰間,正越收越緊,仿佛要將她細腰勒斷的鐵臂。

她漸漸泛起青白的臉上不無嘲諷地一笑,幽幽道:“誠王殿下,您倒是說說看,您算我的什麽人,以及您準備讓我跟您回哪裏?”

趙政霖並沒有回答,他隻是定定地望著她,目光陰鷙冷酷,尖銳森厲。

“您這般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可是誠王殿下,我卻再也不想被您玩弄,我,再也不想見您了。”話已至此,她不打算再理睬他,而是明懷陽求助道:“伯父,我不想跟他走,請幫幫我!”

她的話音剛落,全場一片死寂。

柳明溪這番話一出口,幾乎在場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在場的除她以外都是男人,對於小女兒家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大多不甚在意,若是關於別的人閑事,他們或許聽都懶得聽,可這人卻是大周的誠王,趙政霖!

趙政霖是什麽人?他是大名鼎鼎的戰神,惟有他保持了連續十餘年不敗的戰績。

四年前是他帶兵**平南疆十八部,一年前也是他帶兵大退瑞顥國大軍三百裏,如今他還是大周的西南主帥,手握大周近七成兵力。

而且眾所周知,大周已覬覦西域七城良久。

他為何會來月城?這其中的原由,還真是不得不讓人多想呢。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這可是他們不可多得的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懷陽兄,這樣多不好。”見勢不妙,天山老人也選擇了退讓,“照我這個旁觀來說,不如大家各退一步,讓他將這個女娃子帶走,”

“這還叫各退一步?”明懷陽森然笑道:“把她留下,我可以放你們一馬。”

“懷陽兄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天山老人陰惻惻地說道:“不是有句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麽。”

明懷陽覷了眼他,沒有作聲。

天山老人修煉邪術,有著相當於百年的精深內力。

天山老人還擅使毒,任明家有再多的人都不可困住他。

可他也是有顧慮的。

明家的勢力之廣,說是遍布整個西域也不為過,若是他真的敢在月城使毒,那麽,不論結果如何,他的天山也將受到明家的瘋狂報負,是以,他連提都不能提一下。

不過,若是將柳明溪留在明家……那可是很多人不願看到的場麵。

要不然,他怎麽會好心到來這裏當和事佬?

天山老人不知道的是,若是別家的事,他或許還能這麽勸,可這次卻不同。

柳明溪見對方一直都沒有動手的打算,她脫口而出,“他真不是我夫君,他三年多前就已休了我,另娶高門貴女,連嫡子都有了。”

大周的誠王,明懷陽當然對他的底細略知一二。

他有妻室,且在三四前年,他確實休過一個據說小戶人家,聲名敗壞的低賤女子。

想到這裏,明懷陽的臉色已經不能更難看,他望了望柳明溪,而她也正望向自己。

趙政霖雖然知道,柳明溪所說的這些,都是她的真實想法,但是聽到她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出來時,他的一顆心仍然如墜深淵。

他默默地站在柳明溪身側,凝望著她,眼眸冷酷得好似千年不化的冰川。

柳明溪已經不顧後果,她一鼓作氣道:“他嫌我出身低,隻想讓我當外室女!”

“欺人太甚!”明懷陽睚眥欲裂,如同爆怒的獅子般,怒吼斥責道:“就算你是大周的誠王又如何?明家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放了她!”

明懷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女兒居然會因為身份地位不如人而被休棄,而且在她被休後仍受人嘲諷和欺辱。

她的身份怎麽會低?

他的嬌嬌是赤蓮城聖女和明家家主惟一的女兒,她本該是整個西域至為尊貴的女子!可她卻流落異國他鄉十八年,還成了那人的外室,身份低微的外室!

不,誰都沒有資格嫌棄她,誰也不能欺負她!

此時的明懷陽再也按捺不住升騰的怒意,他倏地抽出纏在腰間的金色長鞭,迎風一抖,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劈啪”聲。

他那張黢黑剛毅的臉上布滿凶狠冷戾之色,“大周的誠王是吧?就讓我替你死去的父母來教訓教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衣冠禽獸!”

天山老人及時攔在他身前,勸道:“懷陽兄……嘿,懷陽兄,莫衝動,切莫衝動。”

明懷陽的武藝雖高,卻也沒有好到足以與天山老人比肩的地步。這兩人,一個殺氣騰騰,非要往柳明溪這邊衝,一個好言相勸,卻偏不讓他離開半步。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趙政霖英挺的劍眉慢慢擰起,菲薄赭紅的唇瓣輕抿出淩厲冷酷的線條,一雙淩利的眼眸暗沉若淵。“你對我毫不留戀,一心隻想離開?”

“是,若非有求於你,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你。”柳明溪的雙眸泛著猩紅,鼻尖也紅紅的,她的語氣卻異常斬釘截鐵,“不要說這輩子,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趙政霖一生坎坷,他所遭受的打擊不在少數,可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麵前身心俱創,全然無力招架,徹底潰不成軍。他的聲音在夜風中聽起有些微的飄忽不定,“離開我,這真是你想要的?”他微微低垂著頭,仿佛正等她作出最後的決定。

柳明溪決絕道:“是,我再也不想見你。”

趙政霖重新抬起頭時,他的眸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森寒,“那便如你所願。”他的聲音冷硬平漠,仿佛不帶任何情感,平鋪直敘,幹冷冷的,毫無起伏。

天山老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竟已甩掉了明懷陽,湊到他們跟前來,插嘴道:“小夫妻嘛,不都是床頭打架……我說小友,你別走啊,等我,誒……”

柳明溪感到腰間一鬆,雙腿一軟,差點跌坐下去,隻是那人卻不再管她了。

柳明溪眼睜睜看著那件月白長袍寬袖和下擺在她眼前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風中傳來輕微的簌簌聲,轉瞬即逝,而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許久許久,她才意識到,他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