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故人(上)

月城雖小,卻也五髒俱全,大大小小的成衣鋪子,酒肆,茶寮,飯莊,一應俱全。尤其是繞著月城外圍的坊市,這裏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竟也熱鬧非凡。

趙政霖想著,倘若柳明溪在此,她定已欣喜若狂,隻不過這也隻能想想而已。

柳明溪的身份過於特殊,若是先前還可讓她戴著帷帽上街,經過了昨夜的明月閣一聚,她隻怕是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趙政霖又想到了她來月城的真正目的,實則是為了別個男人,他不禁從心底裏暗暗歎出一口濁氣,忽然沒了那個閑情雅致再逛。

月城是明家的天下,這整座內城宛如明家的私宅,所以在月城幾乎看不到白袍以外的穿著,也看不到來自別城或者他國商戶所經營的店鋪。

在這裏,所有的店鋪都屬於明家,所有的掌櫃都無一例外是明家人。但月城畢竟處在沙漠腹地,短的物資不少,明家人富有,對於生活又頗為講究。

是以,來自於別城甚至於他國的商隊都喜歡來此將貨物販給明家的鋪子。

外邊的人來了月城,可憑著明家所給的通行玉牌暢遊全城,也可住客棧,逛酒肆,甚至出入胭脂粉巷。但是外人做這所有的一切時,都需要一個替他引路的明家人。

那是對於旁的人而言,對於趙政霖,他自認為沒什麽可以阻擋他的腳步。

人們隻看到有個身形高大挺拔的白袍男子閃入一條小巷,錯眼間,他已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地,不知所蹤。

整個月城,若說有一處是外人的絕對禁地,那必定是明家家主所住的青瀾院。

書房裏,有個身材挺拔的男子在窗邊負手而立,他須發皆黑,皮膚也略黑,讓人看不出來年紀。

他生得濃眉高鼻,一雙眼睛頗具神采,正是大名鼎鼎的明家家主,明懷陽。

在他麵前的書案旁邊,跪著一雙戰戰兢兢的中年男女,正是明家二爺明懷恩,和明二夫人,陸氏。

明二夫人顫著聲稟道:“大哥,我不是有意欺瞞,昨晚上我一看到那個女子就準備向大哥稟報,又恐是那些人的陰謀。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便想著等二爺回府商議後,再向大哥細稟,誰知……誰知道這個天殺的,他竟然整夜未回!我讓人找了他一夜,天明時分才從花街將他找回來。這人貪花又好色,嚶嚶嚶……”

說到傷心處,明二夫人竟然失聲痛哭。

她出自西域十大家族之一的陸家,原本她與明家二爺,也算門當戶對。至少在外人眼中看來,他們甚是相配,可是誰知道這位明二爺和其兄明懷陽有著雲泥之別。

這廝整天不是在花街就是在去花街的路上,旁的事一概不關心,完完全全就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這麽個爛人卻是她的夫君……她的苦水三天三夜都吐不完。

明懷陽的眉頭越蹙越緊,他冷哼一聲,毫不客氣道:“我找你們來,可不是要聽這起子破事。”

明懷陽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常年征戰在外,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有著一身的淩厲氣勢,不怒自威。

他留在月城的時間並不多,因著發妻,紅衣聖女早早離世,他連個子嗣都沒有。盡管如此,他在明家,在月城,甚至在整個西域的地位從未地搖分毫,積威甚重!

明二夫人霎時嚇得噤了聲,愣了一會才想起來,家主要聽的是關於那個長相酷似瀾熙聖女的年輕女子。遂稟道:“是是,請容我細細說來,昨夜,我在明月閣……”

明懷陽不動聲色地聽她說完,他緩緩直起身,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沉聲問道:“在她身邊的又是何許人?”

明二夫人又是一愣,那是個長相極其俊美,還極其高貴的年輕男子……除此之外,她還真是一無所知,也不曾打聽過。

她隻得訕訕道:“那是葉家大小姐讓人去找來的,我,我倒是沒有機會過問。”

事實上,她與葉瀾依之間交談十分不暢,明顯到了彼此嫌棄的地步。明二夫人那時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哪還有閑心卻顧這些閑雜人等。

若不是在無意中聽到別人提及聖女殿,她根本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即便後來她多看了那麽幾眼,也不會把那兩人真正放在心上。

即便那個男人生得再好看有何用,看著高貴又有何用?看那一副窮酸樣,想必身份地位遠遠不如她的爛泥巴夫君!

至於那個跟葉大小姐一同來到月城,容貌肖似瀾熙聖女的年輕女子,明二夫人當時確實是大吃一驚,不過,那也隻是在當時。

畢竟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過那人看起來唯唯諾諾,全無聖女應有的錚然傲骨,難登大雅之堂。說到底隻不過是空有其表的繡花枕頭而已,沒什麽值得稀罕的。

後來,她又一心想著回來向家主稟報,急急忙忙地返回家中。她倒是想去找家主,隻不過她身為弟媳,一個婦人半夜過去青瀾院找喪妻多年的家主畢竟於禮不合。

明二夫人惟恐惹人非議,便等著二爺,明懷恩回房與他一同前往,卻不料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隻得讓人去他最喜歡的幾個花街姑娘房裏找。

等到她好不容易把人找著了,再揪著他耳朵一同匆匆返回家中,卻發現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又或許不止一步---家主早已讓人候在他們院子外頭。

他們近乎連滾帶爬地來到青瀾院,明福管事和那些與她一同去過明月閣的婦人都剛從青瀾院離去。想必他們都已經向家主細細稟報,就剩她一人還未稟過而已。

明二夫人壓根沒想到,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年輕女子竟也會驚動家主勞師動眾,親自過問。何況,家主對於昨晚上在明月閣所發生的一切都早已了然於胸,此時再問她,是為了知道更多詳情,偏偏她卻什麽都說不上來。

或許是因為接連遭受打擊,明二夫人一時也不知自己昨天究竟是如何辦的差事。

本著低調的原則,她並沒有親自出迎葉家大小姐的大駕,結果那位大小姐在城外鬧出事兒來,引得滿城風雨,家主定然早已知情。

明月閣中的接風宴,她倒是費盡心機安排了的。

隻不過在那種場合下,似乎誰也沒有心情關注那席麵有多豐盛,那些悉心焙製的香茶有多馥鬱,還有那桌麵上的每一隻碗碟,玉箸都是她精挑細選的。更別說,她還有意將明月閣的四壁都懸上了長長的垂幔,將外人的窺探隔絕得何其巧妙。

因著她沒有將正事辦妥,她所有的精心安排都沒有任何人去注意了。

要知道他們二房在明家的地位本就不高,特別是她的夫君,從來沒有入過家主的眼,跟三房、四房、五房……十六房,都不能相比!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爭得了這趟差事,卻辦成了這樣!

眼看家主的臉色更黑沉了幾分,明二夫人心中那個愁啊。

她想著這一天一夜來所付出的艱辛和所遭受的窩囊氣,不禁悲從中來,“大哥,我真是用心辦事的,誰知竟然辦成了這樣,這可如何是好?”

雖然辦事不力,但是看在她的態度倒還算真誠,明懷陽的臉色稍霽。

“十七的大婚一事定在三月初十,由你們二人操辦。”明懷陽兀自沉吟道:“三天,你們隻有三天時間。”

明二夫人雖然把家主的每一個字都聽在耳中,可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久久無法回過神來,她張了張嘴,半晌才“啊”了一聲。

明懷陽略一思忖,補充道:“要風光大辦。”

“是!”明二夫人幹脆利落地應下,可她臉上的神情卻愈發迷惘,“可是,我……我……我……”

明二夫人我我我了半天,仍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把差事辦砸了,家主非待沒有責怪她半句,反而交給他們夫婦一樁更大,更體麵的好差事,這天下怎會有這等美事,還恰好發生在他們的頭上?

或許是因為倒黴了太多年,明二夫人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大好事,有點接受無能。

看到陸氏始終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明懷陽隻得轉而望向她身邊的明懷恩,問道:“二弟可明白要如何將十七的婚禮辦到盡善盡美?”

宿醉的明懷恩似乎還未完全酒醒,他癡癡呆呆地跪在地上,同樣一臉懵懂。

明懷陽懶得再看這一對,哪怕是再多一眼都看不下去,他冷冷地說道:“盡快去辦,倘若銀子不夠使,盡管去帳房支取,倘若差事沒有辦好,就休怪我不客氣!”

明懷恩夫婦二人如同置身於夢境中,腳步虛浮如踩雲端,神情懵懵懂懂。

離開青瀾院時,二爺明懷恩仍有些不敢相信,他忽然抬手,用力“啪啪”打了自己兩耳光,驚呼一聲“痛的!真是痛的!我竟然不是在做夢!”

不得不說,他這番突然的舉動很引人側目,明二夫人也總算回過神來,她趕扯著他的袖子回了自家的小院。

明月居,柳明溪醒來時,隻覺得自己好似被巨石碾過般,渾身都不舒坦。

此時,天空中已經日頭高掛,趙政霖也早已不知去向。她扶著酸軟的腰肢從**爬起來,準備去小廚房裏找點吃食墊墊饑。

院子裏靜悄悄,好像一個人都沒有,如此甚好!柳明溪剛剛鬆了口氣,驀然發現院牆邊,作為他們下人打扮的翼正一臉高深莫測地仰望著天際。

他忽地轉過頭來,朝她陰惻惻地一笑,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葉家大小家已過來找你三趟。”可是殿下卻說她還沒睡醒,不讓人吵她,是不讓任何人吵她。

這樣的差事自然是落在了翼的身上,他還記得葉大小姐那變幻莫測的臉色。

在他看來,柳氏隻不過是個低賤的女子,殿下竟然一意孤行,縱容她拂了未來明十七夫人的麵子,這簡直讓人歎為觀止,不,他這分明已是喪心病狂!

未來的明十七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天知道柳氏毫無所覺地又捅下了多大的簍子。

翼實在不明白,殿下為何這樣慣著她。

不過……柳氏起不來床,似乎是因著天快亮時,殿下又將她折騰了一回。

一想到殿下離開時那張春風得意的臉,在院子裏替他們提心吊膽守了一夜的翼已經無話可說。

屋中那兩人仿佛真是來此遊玩而不是辦正事,當然那件正事,他寧可殿下不辦。

柳氏這段時間對殿下柔順許多,定是為了哄了殿下為她辦事吧,這女人還真是長進了,連殿下都敢利用!

這普天之下,敢這麽對殿下的人隻怕找不出第二個。

他跟在殿下身邊已經十餘載,也從未見殿下對誰像對柳氏這般……哎,讓人一言難盡。在他看來,殿下在柳氏麵前,說是色令智昏都不為過。

不過,他和殿下本是相仿的年齡,隨著殿下風裏來雨裏去,日夜奔波不說,還終日憂心如焚,他如今看著都已經年近四旬。

而殿下的長相本就不顯年紀,加上這段時間佳人在懷,甚是春風得意,看起來跟個剛剛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似的。

這一來一去,他們竟像差了一輩!

翼暗暗決定,等到這趟差事辦妥,回了京,他就要將花如影搞到手!

翼有信心,隻要他能效仿殿下的不擇手段,他也定能手到擒來!到那時,他也要像殿下收拾柳氏那般,將花如影收拾得服服貼貼的。

呸呸呸,怎麽又想到柳氏那個蠢婦,在翼看來,柳氏哪兒哪兒都及不上花如影!

正當他失神之際,一陣罡風向他驟然襲來。

翼下意識的一避,隻不過他卻失算了,人家的目標根本就不是他。

幾乎就在他避讓的瞬間,柳明溪已經消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翼猛地躍上了屋頂,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放眼望去,整座月城一派寧靜平和。

翼的武藝在整個大周都難逢敵手,是以趙政霖對他頗為倚重。

誰知這趟西域之行中,他們先是遇到了天山老人,翼在他麵前竟毫無招架之力。

現如今又不知道是什麽人當著他的麵擄走了柳氏,他卻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這怎麽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