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雲山霧罩

細雨在空中纏纏綿綿的落下,凝起淡淡水霧,虛無飄渺,輕舞在早春的晨間。

慕容征望著車外尚且黯淡的天光,側耳聆聽馬蹄聲踏踏,隱約夾雜其中的還有後麵馬車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

他原本倒是沒有發現柳明溪和小柱子竟然這麽聊得來,他是不是該考慮把小鬆子換到後麵去,或者把柳明溪叫到前頭的馬車來?而他更傾向於後者。

他和柳明溪把話都說開了,事到如今,若是繼續與她作為未婚夫妻相處,顯然已經不適合,若是讓她作為丫鬟侍候在跟前,也同樣不合適……不論怎樣都不合適。

“扣扣。”

正當慕容征兀自出神之際,他的馬車從頂上被扣響,他抬手回擊一下以示回應。

“殿下。”他的暗衛沉聲稟道:“後麵來了幾撥人馬,來路不明。”

慕容征俊眉微蹙,沉吟片刻,他淡淡地吐出八個字:“按兵不動,繼續趕路。”

他們還在瑞顥國境內,倒是不怕那些人的圍攻,隻不過他們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後招是什麽,倒不如敵不動我不動,保存實力,靜觀其變。

“是。”

暗衛離開後,慕容征忽然開口道:“把她帶到我車上來。”

他沒有明說她是誰,但小鬆子並沒有絲毫的遲疑。

身為近侍,小鬆子對慕容征最是清楚不過。他這一生都沒有和別的女人共乘一騎或同坐一車,更不曾和任何女人同榻而眠,自始至終,他口中的她就惟有柳明溪。

柳明溪被陰沉著臉的小鬆子帶到前頭公子所乘的大車時,還有些不樂意。

倒不是嫌棄他,像慕容征這麽出塵絕世的美男子,光是看著都是一種享受。但是他毫無疑問更適合遠觀,若是同坐一車……

柳明溪不解的望向麵前人。他的容色沉靜而淡漠,眼神正靜靜地專注於手上半舊手繪羊皮輿圖。他的身量很高,即便是坐姿,也比她高出足有大半個頭。他一手隨意的擱在膝上,一手置於身前案幾,白玉般的修長手指在輿圖上輕輕的摩挲著。

他的手邊擱著一隻天青色冰紋茶碗,碧色茶湯正氤氳冒著熱氣。隱約間,好似有嫋嫋的白霧縈繞在他周身,更襯得他眉目如畫,好看得像是高不可攀的仙人。

饒是心大如她,在慕容征麵前,都會生出些許坐立難安的感覺。

她打心眼裏佩服那些敢追求慕容征的女子,至少她們有著無與倫比的強大內心,或者說自信心。

不過,慕容征每每遇到狂蜂浪蝶都是在他身著便服,笑容和煦的情況下。本質上,身為瑞顥國二皇子的他算不得平易近人。這一點,他和趙政霖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想到趙政霖,柳明溪的思緒又飄散開去,久久不能自已。

那個讓她愛過,恨過,怨過,悔過的男人,那個與她糾纏半生的男人,終於也和她一樣累了,乏了,願意放手了。

這樣也好,既然注定不會有結果,在鬧到兩敗俱傷之前分開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或許若幹年後,待一切平息之時,或許她還能有機會帶著一諾重返大周。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當慕容征還透過車窗看到她掀簾下了另一駕馬車,步履輕鬆地跟在小鬆子身後,迎著輕風細雨向他款款走來。

她的膚色晶瑩,柔美如玉,她有一雙清靈如山澗泉水般澄澈的眸子,身後來不及綰起的及腰長發如瀑,一泄而下,在黯淡晨光中散發出迷人的光澤,美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眼去。

慕容征不敢多看,就在她掀簾入內的瞬間,快速將手邊那份他早就爛熟於胸的舊輿圖展開來,平鋪在桌案上。

無意間抬眸,他正好看到柳明溪兀自神遊的怔忡模樣。

她的長發已被細雨打濕少許,幾絡俏皮的發絲凝在額前,更顯得她發黑如墨,膚白如雪。她的裙擺上還帶著明顯的濕氣,整個裙角都濡濕了一片。

他倒是明白了趙政霖為何休妻後仍對她百般糾纏的原因,這世上的女子千千萬萬,她們各有各的美態,可是像她這般美到極致的女人,卻是世間難覓。

趙政霖便是嚐過後再不想放手,更不想讓任何人染指她分毫罷。

想到這裏,慕容征臉上的神情頓時有些晦暗不明,她是本該屬於他的小嬌嬌啊……他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良久,當他平複好心情時,才不疾不徐地收好輿圖,啟口打破了一室的寧靜,“明溪,我們來談談你父親。”

柳明溪回眸望了眼他,淡淡地答了聲“嗯。”

慕容征看到她已是一臉淡然自若的模樣,心中略微鬆口氣,“你可知他的身份?”

柳明溪有些不理解他為何會有這麽一問,不過關於柳江龍的事,她已細細梳理過,遂坦然道:“公子,我不敢說完全了解家父、家母的過去,但我的父母感情甚篤。他們自小對我疼愛有加,勝過這世上任何人。

我可以確定,我的生父除了柳江龍不會有旁的人。

家父的確曾在西南駐軍,但這不能說明什麽,畢竟西南人口千千萬萬。不論公子所說的我本姓明,還是我本是公子自幼訂下的未婚妻,用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慕容征愣了愣,她想了這麽多天,結論卻是她的生父:除了柳江龍不會有旁的人!

柳明溪想了想,又補充道:“當初我對杜神醫說我姓明,那真是隨口胡謅的,隻因我正被…咳,被人追殺,倉皇逃命,不敢說自己的真實姓名,想來杜神醫誤會什麽了。但是不論如何,我都會跟你去月城,到時一切自會水落石出。”

她居然說一切自會水落石出?慕容征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畢竟她的養父柳江龍將她寵上了天,她的生父卻始終對她不聞不問。說起來,若是明家真心想找人,不可能會這麽多年找不到她,他真有必要帶柳明去月城嗎?

但是慕容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的知道,因著柳明溪的身份,他要護住她頗為不易,他甚至想過,或許以他一人之力還不足以護住柳明溪,或者說明若熙。

他的未婚妻,他的小嬌嬌,大名就叫明若熙。

她還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西域的明家家主,明懷陽,她的生母是赤蓮城的紅衣聖女。

明家縱橫西域數十年,七城中目前已有五城盡在明家的掌控之下,隻餘下赤蓮城和烏護城仍是獨立的城池。

倘若十八年前,紅衣聖女沒有在瑞顥國發生意外,那麽他的嬌嬌早已是現任的赤蓮城聖女,說不定在西域七城中實力最為強盛的赤蓮城也已在明家的掌控之下。

倘若嬌嬌已是慕容家的媳婦,明家會理所當然地成為瑞顥國的盟友,那麽地域最為遼闊的烏護城必將獨木難支,或遲或早都會被明家和瑞顥國收伏甚至瓜分。

眾所周知,赤蓮城的紅衣聖女自幼與慕容駿熟識,私交甚篤。

那年,紅衣聖女主動提議為她一歲的女兒小嬌嬌與時年五歲的慕容征訂下婚約。

原本慕容駿也有過通過紅衣聖女與明家交好的想法,這個提議簡直是求之不得,自然是欣然應允。

然而世事無常,因著紅衣聖女在瑞顥國境內遭遇不測,剛剛成為明家家主的明懷陽便事事針對慕容駿,紛爭不斷,這是瑞顥國近十來年一直停滯不前的重要原因。

慕容征近幾年一直將精力放在西域諸城,他洞悉七城之間的恩恩怨怨。

赤蓮城根本不希望身為紅衣聖女和明懷陽後代的柳明溪活在這世上。烏護城同樣欲除之而後快,就連北狄也蠢蠢欲動。

他們三方的意圖很明確也出奇一致:聯手將明家掌控之下的西域攪亂。若能讓明家和勢均力敵的瑞顥國之間的梁子愈結愈深,則是再好不過的事。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赤蓮城、烏護城、北狄的刺客一直蜇伏在雲城,伺機而動。

如果不是之前幾次抓到的刺客偶然間吐露的口風,他根本不知道,當年紅衣聖女之死,以及小嬌嬌流落在外,同樣有這些人在推波助瀾。

柳明溪和前任赤蓮城聖女有著如出一轍的容貌,是以她在石泉鎮上甫一現身,便引來八方雲動。

毫無疑問,活著的柳明溪仍有可能成為他們的威脅,若是她死了,一切就不同了。

隻可惜,月城那邊至為強盛的明家不知何故,竟然一直都對她不聞不問,否則即便她流落到大周也不可能慘到如今這個份上。

在此之前,慕容駿和慕容笙完全沒有趟入這渾水中的打算,隻想隔岸觀火。他們不願他和柳明溪糾纏不清,不想將瑞顥國卷入其中。

事實上,在慕容笙眼中柳明溪早已是個死人,隻希望她的死別和瑞顥國扯到一起。所以慕容笙會扣下她的兒子,卻將她送回趙政霖身邊。

正因如此,慕容征和柳明溪同遊山南城時,慕容笙才會怒不可遏,對他當頭棒喝。

可慕容征知道,即使他們一味退讓,也不可能獨善其身,倒不如讓所有矛盾都呈現出來,快刀斬亂麻,徹底鏟除。

為了實現這一切,他需要明懷陽的鼎力支持,而柳明溪是這其中的關鍵。

慕容征歎了口氣,幽幽道:“明溪,你該知道我不會胡亂臆測,我所說的這些都是有根據的。不過你說的也對,我會讓人去找柳江龍,到時,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柳明溪霎時睜大了眼睛,抗議道:“我的老父親一把年紀了,他可經不起這折騰。”

慕容征不依不饒地追問道:“都快四年了,你就不想見見他?”

“見他?”柳明溪苦笑一聲,“我的事,公子再清楚不過,當初我何償不是一心想回閔州去,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些年我一直身不由己,再說還有那麽多人在追殺我,我豈敢……”

慕容征微微頷首,“你的顧慮並非全無道理,不過,你低估了柳江龍。”

柳明溪從來就不是個有城府的,她覺得自己快被慕容征的話中話給繞暈了,“此話何解?”

慕容征眼中的神色甚是溫潤,他淡淡道:“若是柳江龍對你的身份一清二楚,卻不曾向你吐露分毫。你還覺得他是簡單的人嗎?”

柳明溪驀地抬起頭來,嗓音也驟然提高了幾分,“你這是臆測,毫無根據的臆測!”

慕容征扯唇一笑,他淡淡嗯了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是也不是。”他抬眸定定地望著一臉困頓的柳明溪,眸光有些迷離,正如馬車外那氤氳的霧氣,徐徐又道:“你且回想一下當年嫁給趙政霖的前因後果,以及柳江龍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仿佛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柳明溪腦海中似有什麽正在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