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章他不是大度的人(下)

正午時分,雲中樓九層的陽光份外明媚,透過偌大的落地琉璃窗,暖融融地灑落一地,直照得雲日石地麵泛起一片金輝,顯得格外富麗堂皇。

十餘名身著宮裝的侍女提著食盒魚貫而入,無一不是豆蔻年華,粉麵櫻唇,體態婀娜。她們麵上微微帶著羞澀的笑,身姿輕盈地踏著熠熠生輝的雲晶石地麵而來。

香風習習,環佩叮當,有一瞬間,柳明溪簡直以為自己誤入了傳說中的仙府。

柳明溪麵上滿是讚歎之色,趙政霖卻隻是看了看她,連多瞧她們一眼都不曾。

不多時,豐盛的午膳便已在昨夜飲酒的那張曲足案上擺好。

春藕、真柑、石榴、橙子、鵝梨、榠楂、香櫞、金桔。

鮮蝦蹄子膾、南炒鱔、蝦魚湯齏、水母膾、繭兒羹、蛤蜊生、血粉羹……

瓜鮮果美,海陸畢陳,光是看看就已讓人食指大動。

趙政霖揮了揮手,原本侍立在旁的年輕侍女們福了福身,便婷婷嫋嫋地退了出去。

長長的桌案兩旁,柳明溪與趙政霖麵對麵而坐。

趙政霖先替她舀了碗小米粥讓她墊墊肚子,而後他便不厭其煩,悉心為她剔除魚刺、剝去蝦殼和挑出肉食中的骨頭,才將處理好的魚蝦肉食一一裝了餐盤送到柳明溪麵前。

倒不是他多愛侍候人,自從發生了靖味軒的那一出,趙政霖愈發不放心她,所有的吃食都要親自過一遍手才能放心。

柳明溪漸漸也習慣了,自顧自埋頭苦吃。

趙政霖向來不愛說話,柳明溪則不愛和他說話,氣氛不由得有些沉悶。

柳明溪吃到半飽才抬起頭來,恰好趙政霖又替她舀好小碗的三鮮湯放到她麵前。

她不禁諂笑道:“趙政霖,你對我真是愈來愈好了,可見我還是很有眼光的。”

趙政霖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心裏卻如同被灌了蜜似的,唇角也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柳明溪笑眼彎彎,不遺餘力地奉承道:“我有了你這麽厲害,還對我這麽好的,師傅……”

聽到她的前半句時,趙政霖隻覺得甜到骨頭都快酥了,待他再次聽到了“師傅”倆字,後頭的話就再也聽不進半個字。

他什麽時候想要收徒了?而且對象還是她。

他掀了掀嘴皮子,終究是沒有開口。

轉念一想,或許,她也隻是想要一個拿得出手的名頭,畢竟她不願為妾,若是作為一個下堂婦,她整天跟著前頭的夫君跑,說出去到底是會讓人恥笑的。

若是對外人說是師徒關係,似乎就沒有那麽難以接受的。

這小女人是驕傲的,她其實也很在乎別人的說法。從前也是他思慮不周,才會鬧到這般境地。那就隨她的歡喜吧,總之,她不說離開就成。

除此之外,他沒什麽接受不了的,想到這裏,趙政霖望著她的目光愈加柔和幾分。

卻把柳明溪看得直發毛,她真的隻是想著日後要跟著趙政霖學輕功,自然要捋他的順毛,就算忍辱負重也要奉承他,迎合他,惟有這樣,她才能如願以償。

等到她學會了輕功,到時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加上公子那邊的兩個條件,到時她就可以帶著一諾,他們可以安居一隅或寄情於山水,或縱情於江湖,又或是遊曆人間……天呐,那才是她向往以久的生活!

為了這一天,她付出什麽都是值得的,柳明溪決定,她要不遺餘力地討好他!

柳明溪皎白如玉的小臉上笑得愈發燦爛,討好道:“師傅,既然外頭這麽危險,我可要盡快學會輕功才行。”

她的笑目的性太強,太過明顯,令趙政霖有種當場離席的衝動。

師傅?不久前,他們還在做那事,而後他幫她沐浴,還幫她梳了發,就連她身上從裏到外的衣裳她都是他幫她穿的,世上有這樣的師傅?

不過……重點是她仍是他的女人就成,至於她叫他什麽,那其實也無關緊要。

總之以她的天份,想必這輩子都學不會輕功,讓她就這樣乖乖地跟著他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頂多,往後都無名無份地守著她唄。

他無奈地“嗯”了一聲,繼續幫她挾了菜到她麵前的碟子裏。

柳明溪隨口問了句,“方大哥他們也住在雲中樓麽?”

趙政霖挾菜的手驀地抖了抖,麵上卻若無其事,淡淡道:“好端端問起他們作甚?”

方明軒是個一板一眼的,柳明溪亦然,可是,即便他們不會做出任何逾矩的事兒來。他也無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和他相對無言,卻和別人酒逢知己千杯少。

何況,他可不是大度的人,絕不能容忍別人覬覦自己的女人。

若非如此,他怎麽會費心作下那一番安排?

昨夜,方明軒見到柳明溪後興奮得幾乎徹夜不眠。盡管如此,他還是起了個大早,興衝衝地驅車來到雲中樓,隻因他迫不及待地想和柳明溪聊聊這段時間的經曆。

若是在大周,他們孤男寡女單獨相見難免會被人詬病,但他們身在雲城,在這裏卻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事。何況他未娶,她未嫁,不需要向誰交待。

他心裏想著自己一早到了雲中樓,說不定柳明溪應該還未用早膳,他可以邀她一起用膳,或許她正在用早膳,那她應該會邀他一起吧?

他們坐在一起,邊吃早膳邊聊幾句,氣氛應該會更融洽。

方明軒愈想愈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特意醞釀了一番措辭,譬如說:

我辭官倒不是因為別的,乃是家族的安排,若是這樣說,她應該就不會再為他擔心了吧?

我與兄長來到雲城純粹是偶然,留在這裏更是偶然,若是這樣說,她應該就不會誤會什麽了吧?

先前,我還從未見過雲城的上元節燈會,聽說這裏的年輕男女都有會和心上人一起放河燈,是不是很有意思?

在大周,女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瑞顥國還真是民風開放。我倒是覺得這樣也挺不錯,明溪覺得意下如何?

……

方明軒有很多很多話想與她說,可等到他來到柳明溪的臥房外,卻發現那裏密密麻麻地守了兩排侍女。

方明軒吃驚不小,他施施然上前揖了揖手問道:“請問姑娘,房裏的人可起了?”

其中一名侍女打量了他一番,恭敬地回了禮,答道:“爺已起了,夫人還在歇息。”

方明軒心中再次掀起軒然大波,他們居然堂而皇之地以夫妻的名義同住一室。

不過,按照誠王殿下的行事風格,那其實也可以理解。

方明軒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的,不過他漸漸也想通了。

誠王殿下本就沒有打算放手,柳明溪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可是誠王殿下已經另娶了,現任誠王妃可是敬國公府的嫡女,當今太後的嫡親侄女,當今皇後的嫡親妹子,也是當今聖上的小姨子。

柳明溪有什麽?她甘心一直這樣無名無份地跟著誠王殿下嗎?

方明軒心中有酸楚,更多的卻是憐惜。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趙政霖的耳目,他勃然大怒,這方明軒居然還不死心!

於是乎,在方明軒第二回來到雲中樓之前,他的馬車無緣無故裂了軲轆,因為身在鬧市,他不便施展輕功,隻得步行去雲中樓,白白耽擱了不少時間。

等方明軒終於來到九層臥房外時,卻意外地發現那裏竟然空無一人,柳明溪的房門虛掩著。

趙政霖刻意讓方明軒來到柳明溪的臥房外時,發現房門虛掩著,他正要上前扣門,正好可以在那裏清楚地聽到裏頭的動靜。

趙政霖正是用這個方式告訴他,柳明溪是他的女人,從前是,如今是,往後還是。

趙政霖正估摸著方明軒剛剛聽過心上人的活春宮,若是這個時候坐在一起用膳會如何?

柳明溪哪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她指了指桌上的飯菜,“這麽多菜,若是他們也在雲樓,便請他們一起來吃。”

趙政霖眸光微閃,他略感心虛,麵上卻仍若無其事,隨口道:“不必,他們早就用過膳了。”

這話聽起來太過敷衍,柳明溪秀眉微凝,繼續問道:“我記得昨兒夜裏是方大哥設的宴,那今夜我們也回請方大哥他們如何?”

趙政霖心中五味俱雜,一方麵為她將自己劃為一撥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麵,她總是掂記著別的男人,他又怎會開心?“你,為何總是提起方明軒?”

柳明溪悠悠地喝了口湯,不假思索道:“他救過我的命啊。”

她說的是他休妻那年,在行山上那一次,趙政霖霎時感到一陣頭皮發緊。

其實傷了她的人也是方明軒,在趙政霖看來,方明軒的箭射中她在先,送她就醫在後,這樣雙方不就正好扯平,何來救命之恩一說?

在那之後,方明軒似覺得有所虧欠,對她的事格外上心。為了她,他甚至提出將方家的商隊供他驅使,讓他如何不多想。何況方明軒生得又是這麽儀表堂堂……

趙政霖寒眸微眯,他麵上淡淡,不動聲色地追問道:“還有呢?”

還有什麽?柳明溪不解地望著他,大概也猜出來他大約是在吃味,“還有,我們在雲城認識的人實在是有限,不請他們又能請誰?”

趙政霖暗暗鬆了口氣,繼而一本正經道:“翼也在雲城。”他不動聲色地覷了眼她的表情。

柳明溪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頓時沒了胃口,隨手將湯碗往桌上一擱。

若說她對趙政霖是舊恨,那麽對翼就是新仇,若是這兩人一起出現在她麵前……她自認為還不算睚眥必報,但也絕不是那麽寬宏大量的人。

她極勉強地扯了扯唇,撇清道:“我隻是個外人,殿下的事,不敢插手分毫。”

她都稱他為“殿下”了,這麽明顯的拒絕趙政霖又豈會看不出來,他歎口氣,道:“你我相識不過七年,他卻跟了我十餘年。他們原本都對你有些誤會,何不趁機解開?”

柳明溪努力扯起唇角,訕訕一笑,道:“何必呢,他瞧我不順眼,我亦然。殿下若是找他一同用膳,二位盡管一同用膳,我會自動避讓,免得大家都吃不下飯。”

她越想就越來氣,莫明其妙要殺她的人,她還跟他一起用膳,而後是不是還要上演一笑泯恩仇的戲碼?

她如今有求於趙政霖,才會給他些好臉色,至於他手下的人……她最多也隻能做到不當場翻臉而已。

趙政霖無奈地望著她,真摯道:“明溪,我不想你們一直這般僵持下去。”

柳明溪臉上連幹巴巴的笑容都幾乎掛不住,什麽叫一直這般?

到時她學會了輕功就和他們分道揚鑣,為什麽還要和他們一直相處下去?

這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柳明溪眸光微閃,淡漠道:“殿下多慮了,您的人,有您‘約束’著就足夠,並不需要我多做什麽,何況,就我還能將他們如何?”

她特意加重了約束二字的語氣,也就是說,原先翼帶人追殺她,其實也有趙政霖的責任。

其實她這麽說也沒錯,趙政霖頓時有些接不上話來。

柳明溪覷了眼他的反應,打圓場道:“咳,要不,還是誰也不請了。”

趙政霖剛剛鬆了口氣,又聽到她說:“殿下若是有那時間談天說地,倒不如教我學輕功。”

於是乎,趙政霖隻能繼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