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十八章苦不堪言

大周與瑞顥國接壤,但是兩國的都城卻相隔數千裏之遠。不同於雲城的花團錦簇,京城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屋外飛著鵝毛大雪,呼氣成冰。

眾所周知,京城多名醫,很多人會從外地專程來京尋醫問藥。他們必到之處就是回春巷,這裏醫館林立,小小的巷子裏匯集了整個京城近半數醫館。

回春巷的一角,有處名為賓安的小客棧。

賓安客棧顯然是有些年頭了,看起來有些破舊,但是勝在離醫館近,且價錢公道,是外地來京瞧病的普通百姓的首選良心客棧。

往常這裏總是住客盈門,眼下正值新春,乃是普天同慶,親人團聚的好日子,這裏的住客倒是顯得寥寥無幾。就連小二和雜役也不見蹤影,想是躲房裏取暖去了。

賓安客棧二樓的走廊陰暗而狹長,隔得老遠都能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聲。

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虛掩著陳舊的木門,剛到門口就能聞到一股子藥味。這一點在賓安客棧卻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畢竟這裏的住客不是病人就是病人的親屬。

屋內陰森森的,即便是大白天,也得點著燈才能視物。

說出去定然不會有人相信,風光無限的誠王妃安如玉如今就住這間破屋子裏。

此時的她一臉病容,顴骨高聳,麵頰凹陷,幹瘦得嚇人。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身上還穿著隻有村婦才會穿的厚重棉襖。

安如玉躺在簡陋的木架**咳嗽不停,因為那一通猛咳的緣故,她消瘦的麵頰微微泛著紅光。她已經完完全全看不出來半分之前的雍容華貴、風華絕代的模樣。

侍立在旁的是她的大丫鬟紅綃,她身上穿的就更差了一等,是從莊子上的莊戶那裏取來的靛青半舊冬襖。這一身厚襖實在是太大了,穿在身上醜不說,還不暖和。

因著王妃在京就醫的事不能透露給外人半分,所以連同她們都穿成了這副村姑模樣。其中的心酸苦楚,令人一言難盡。

紅綃不無擔憂地望了望**仿佛咳去了半條命的安如玉。

“殿下可好些了?怎麽那些大夫的藥吃了都不管用,奴婢讓那小二的送炭盆過來,可他推三阻四的,到現在也沒端來。”紅綃恨恨地望向門邊,咬牙切齒道:“那狗眼看人低的小二,就憑他也敢……”

說起來,這小客棧實在是破落得很,連誠王府的雜役的住處都不如。沒有地龍不說,連盆銀絲炭都拿不出來,偏偏王妃又生得嬌貴,聞不得煙味。

紅綃隻說了一半真話,其實也不是小二不肯給炭盆,而是她壓根就沒有找到小二。沒找到小二,王妃會怪她,若是小二不辦事或辦事不力,卻不是她的問題了。

她卻沒想過,她們三人刻意打扮成來京尋醫問藥的落魄外地村婦,住在這種一天隻需要十文錢的破屋子裏,卻天天去找小二要高門大戶才用得起的銀絲炭,這不是開玩笑是什麽?

如果一回兩回也就算了,小二最多也就不甩她這種“鄉下人”罷了。次數一多,小二就惱了,他直接把小火盆都收走,連普通的木炭都不供,任她們自生自滅。

今早,紅綃找了半天,連小二的人影都找不著,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刻意在避她。

她是越想越惱,這些狗奴才,簡直豈有此理!

她腦子都是,等王妃殿下回了府,她再回來好好收拾這些個小人!

紅綃暗戳戳地想著,到時她定要像冬嬤嬤那樣,讓他們向自己磕頭求饒,讓他們相互掌嘴,就算讓他們跪著舔鞋底,那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咳,沒用的東西!咳咳咳!”

被安如玉冰冰冷地斥責一句,紅綃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識趣地噤了聲。

“吱嘎”搖搖欲墜的木門被推開來,紫綾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緩步走了進來。

她也和紅綃一樣穿著肥大的靛青舊襖,她的頭上、肩上還留著來不及化去的雪花。

看到她手上端著的藥,安如玉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眩暈,還有些反胃欲嘔。這可真不是她嘴刁,而是這個世界的藥委實太難吃!

不論什麽藥,煎好後都是這麽一碗黑糊糊,藥味和口感都差不多。

安如玉很懷念前世的無痛人流,倘若是在前世,她這個情況完全可以像廣告上說的那新樣,簡單的就跟做個夢似的,一覺睡醒,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可她偏偏穿越到了這麽個鬼地方!

在她喝下那一碗奇苦無比的落胎藥後的當晚,胎是落了,可是她一直出血不止。隻得又請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開了一大堆的藥,正是紫綾剛煎好的那種。

隻要她喝這麽一碗下肚,嘴裏能苦三天,她還要一天三碗地喝著。整整喝了三天,她的身子沒見好轉,胃口卻全沒了。因為她吃什麽都一樣,嘴裏始終一股子藥味。

安如玉到底是金枝玉葉,她何曾吃過這樣的苦?何況她本就年紀不小,身體也素來嬌生慣養的,經過這麽一折騰,毫不意外的,她病了,而且病來如山倒。

於是那位老大夫又替她加多了幾味藥,又加了幾天的量,簡直令她苦不堪言。

安如玉打心眼裏不想再喝這些苦口良藥,可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殿下,藥煎好了,奴婢又加多了一些甘草。”紫綾小心翼翼地覷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低眉斂目。

“咳咳咳,先擱著吧。”安如玉無力地擺了擺手。

這碗藥,她連看一眼都會覺得喉嚨發苦,若是再看多一眼,她胃裏頭定會翻江倒海,說不定能把昨夜喝的藥都吐出來。

紫綾隻得照做,輕輕地將隻剩微溫的藥碗放下,規規矩矩地和紅綃一起侍立在旁。

安如玉的情神仍有些恍惚,她懨懨地躺在厚重卻不甚保暖的褥子裏,望著灰撲撲的帳頂出神。

世人皆知,誠王子嗣單薄,誠王妃不易生養,卻不知道她正為自己太能生而發愁,世玉才不過八個月大,她居然又有了!

自從臘月裏在忠王府書房雲雨過後,趙政淳就食髓知味,三天兩頭召她進宮享樂。這在宮裏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安皇後和太後都默許了此事,旁的人又能說什麽。

原本安如玉對此是不無自得的,縱然他是帝王之尊如何,就算他妻妾成群又如何?照樣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隻不過,在那樁事上,終究爽的是男人,承受苦果的卻是女人。

趙政淳向來心思細膩,她每回就進宮,那事後,他都會記得讓人給她送來一碗避子湯。惟獨在忠王府那一回,他什麽都沒有準備,安如玉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何況誠王府內耳目眾多,又是誠王不在府上的時候,她身為誠王妃,讓府裏的人去準備避子湯難免會落人口實。

在那時,安如玉自忖都已經三十多歲了,這個年齡在這個世界上可已經算得上“高齡”,鮮少有女子在這個年紀有孕的,她喝不喝避子湯都不影響什麽。

好巧不巧,她就這麽有了。

殊不知,這個世界的貴婦人三十歲以後大多就不再同夫君同房,自然也不會生出子嗣。

安飛虹就是這般三十歲開始,眼睜睜看著丈夫不停地往府裏抬小妾,自己卻落了個憔悴蒼老,還要用一生的煎熬去換個賢惠的名頭。

安如玉可不打算步安飛虹的後塵,她認為女人本就離不開男人的雨露滋潤。

而且她極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各種養生的湯水膳食如養膚的、烏發的、明目的,從不間斷。

她的衣飾是全京城最精美的,她的車轎也是全京城最華貴的,一個月的花銷從來不曾低於三萬兩銀,偶爾花個十萬八萬兩銀的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這些銀子可不是白花的,如今整個京城,誰不知道誠王妃的風頭最盛,就連皇後安飛虹也及不上她的半分。不僅如此,她還成功地搭上了大靠山,趙政淳。

可問題是,她在這個時候有孕了!

誰不知道誠王趙政霖早在半年前就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誠王妃在這種情況下忽然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這等醜事若是被捅出來,她將顏麵何存?

何況,她已悄悄遞了消息給趙政淳,還收到了他的親筆信,其上曰“不可留”。

安如玉更堅定了決心,否則萬一惹惱了大靠山,她可真就前功盡棄、一無所有了。

於是她過完上元節就攜子到“京郊”的溫泉莊子去了。

眼下趙世玉自然在溫泉莊子上,她卻化妝成外地村婦到京城“求醫”,實際是找回春巷裏的老大夫開了落胎藥。

隻待將腹中的那塊肉排出來,她就可以回溫泉莊子上將養著,等到春暖花開時帶著世玉回京,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根本就不像她所想的那樣簡單。

這會兒外頭還下著大雪,要知道安如玉隻帶了兩名貼身丫鬟,旁的人對她的去向一概不知。她們來的時候怕引人矚目,坐的是架極為簡陋的小馬車,四處漏風,若是這種風雪天坐那架破車出城,半道上都能把好好的大活人給凍死。

何況是她現在病成了這模樣,就算是簡簡單單的出個房門,隻怕也是不能了。

“咳咳咳……”安如玉咳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她憔悴晦黃的臉上,詭異地浮起兩團紅雲,模樣看著委實駭人。

直看得心思活泛的紅綃一陣心驚,若是誠王妃真出了什麽事,她們這些個下人可就沒了活路

安如玉好不容易才止住咳,過了一陣,她咬了咬牙,吩咐道:“去把李龍海找來。”

紅綃聞言,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她機敏地搶先一步領命。“是,殿下。”

說罷,她福了福身便疾步退出屋外去,留下紫綃在屋裏侍候。

她們在誠王府的日子過得比起尋常小家碧玉都嬌貴三分,吃穿用度更是連尋常的貴女都及不上她們。可是自打來了這賓安客棧,一切就都不同了。

王妃非要扮作村婦,吃住一律同客棧裏其他住客一樣,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不過幸好,王妃讓她去找李管事了。

紅綃實在太過驚喜,竟連油紙傘都顧不上撐就衝出了賓安客棧,一路往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