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三章言而有信之人(上)

翌日清晨,柳明溪悠悠的醒來時,仍有些頭暈乏力。

趙政霖的睡相不太好,這一點柳明溪早已知道,所以她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正在他的懷裏。

此時,他們正貼麵而臥,呼吸相聞。

他們身上都隻穿了單衣,他壯碩的胳膊仍沉沉地壓在她的腰間,他們的腿也仍緊緊地交纏在一起,契合無比。

她直覺地想要縮回環抱著他健腰的雙臂,可惜她仍然沒什麽氣力,渾身都無法動彈,是那毒素的關係嗎?

她的記憶回到了上元節那天晚上,她和公子在長寧街被一大群黑衣人圍攻,為首的女刺客用匕首刺中了她,便發出了撤退的指令。

那時,她本可以避開這一擊,但她的身後是公子,若是她閃避,公子就會中招。

她身份低微,可是公子不同,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她隻得硬生生地挨了那一匕首。

公子匆匆帶人追了上去,空曠的長寧街隻剩下她一人。

夜色中,她的雙腿開始發軟,隻得努力地用刀撐著地麵。

也不知道是因為毒發,還是體力透支,她的咽喉如同被人驟然扼住,發不出任何身聲音來,她的呼吸漸漸變得不順暢。

她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想要追上前去。

下一刻,她的身子一歪,軟綿綿地跌入了街邊的河渠中。

河水沁涼,漸漸漫過了她的身子,她的世界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柳明溪雖然還不知道那是什麽毒,但是她清楚地記得那名女刺客得手後,她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想來這是極為霸道的毒。

女刺客為什麽要對她下毒?柳明溪那時不明白。

不過,她記起女刺客之前所說的那番話。

“……倘若我是閣下,定然不會再做無謂的掙紮。”

“畢竟我要的隻是她的性命!”

這些人竟是衝著她來的?柳明溪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

或許,他們的目標正是公子的“未婚妻”?因為有太多人想要對他的“未婚妻”不利,所以公子找來了她這個擋箭牌,用她將刺客們引出來。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上一次遇襲,事後公子和齊嬤嬤都不約而同,在她麵前極力遮掩。他們定是怕她知道真相,被嚇跑,因而功虧一簣!

齊嬤嬤看她時的古怪眼神也是這個原因吧?柳明溪恍然大悟。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瞞得這麽辛苦,她哪會有這麽多講究?

她惟願事後,他們可以替她好好撫養那個孩子成人就足夠了。

幸運的是她還沒死,也不知道公子抓到那人了沒有,若是抓到了,他應該會有解藥吧?

不論那些人的真正目標是公子或是他的未婚妻,經過這件事,她應該可以功成身退,再不用扮作什麽未婚妻了。

公子允諾的三件事,還剩兩件……她可以好好打算打算。

趙政霖早就醒了,隻是他太過眷戀她溫柔的懷抱,所以他一直裝作未醒。誰知道那個小女人竟也不著急起來,如此正合他的心意。

當他按捺不住,睜開眼睛時,正好看到柳明溪麵容如玉,眉眼含笑的嬌俏模樣。

趙政霖已經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見她這般發自內心地笑過了。

何況,還是在他懷裏笑,他頓時心花怒放。

她這副小模樣著實令他忍俊不禁,含笑道:“何事這般開心?”

兀自徜徉在萬千思緒中的柳明溪,始料未及,就那麽愣生生地將自己的情緒暴露在那雙深邃黑眸中。她斂了斂思緒,淡淡道:“殿下說過,今日送我去雲城。”

趙政霖的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竟像能勾魂似的,直教她心跳都驟然加快許多。他將那濃長的眼睫微微掩下,低低歎了聲,道:“我說過,我會陪你去雲城。”

柳明溪暗暗鬆了口氣,她微微一頷首,含笑道:“我相信殿下是言而有信之人,天也快亮了,不如這就動身吧?”

趙政霖沒有接話,他的麵上神色冷峻,瞧不出一絲喜怒。

趙政霖並沒有食言,天還未大亮,柳明溪已經被妥妥的安置在一架不甚起眼的小馬車上。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悄悄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她還是不能動彈,趙政霖親自動手幫她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都是尋常百姓常穿的,最不起眼的那種細棉布衣。

她也無法走動,同樣是趙政霖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到了馬車上。

前頭趕馬的車夫低垂著腦袋,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柳明溪連趙政霖都不想看到,更別說他身邊的人了。

“明溪,吃點幹糧。”趙政霖再次將一塊幹麵餅遞到她麵前。

她確實是很餓了,但是這餅……她勉為其難地咬了一口,唔,簡直是難以下咽。

“明溪,喝點水。”趙政霖將一隻儲水囊遞到她嘴邊,那是他的水囊,確切來說,是他和她共用的水囊。

她皺了皺眉,雖然口渴,但她喝了小口涼水,整個人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她忽然有點想齊嬤嬤了,不論在哪裏,她都會準備好熱湯,熱食。

“多吃點,不然你的傷又怎會好?”趙政霖苦口婆心道。

柳明溪又咬了口幹餅,沒有搭腔,車內一陣死寂。

趙政霖的性子憋悶,他的手下也和他一樣陰惻惻的。

她開始想小柱子和小鬆子了,有他們在,什麽時候都是有說有笑,熱熱鬧鬧的。

“明溪,先吃點麵餅墊墊饑。”趙政霖再將餅遞到了她嘴邊,說道:“等到了雲城,我定會給你買好吃的。”

柳明溪冷冷地覷了眼他,一個字都不想和他說。和趙政霖在一起,她憋屈得想死。

她,想公子了。

從昨天起,翼整個人都處在震驚之中,先是暴雨中跟丟了誠王殿下。

當他冒雨衝到雲城,發現這裏根本就大門緊閉,進出不能。

他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徘徊在城門外,直到天明時分,看到殿下神采奕奕踏著晨光而來。而他穿了身臨時找來的粗布衣衫,一身泥濘,狼狽不堪。

城門外的人越聚越多,城門卻始終沒有開啟的意思。

才知道前一晚這裏發生了一起慘案,雲城正在全城緝凶,封城了!

翼當然知道殿下專程來雲城找什麽人,如今封城又算什麽情況?

翼越想越覺得這是個陷阱,柳氏同是那個將殿下千裏迢迢誘入陷阱的誘餌罷了。

若是他們硬闖,會不會被直接按上真凶的頭銜,一舉解決了孤掌難鳴的他們?

他暗暗覷了眼殿下,正好殿下也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發一言。

好罷,他都能想到的事,殿下豈能想不到?

翼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殿下靜靜地守在那裏,看這樣子,他是要等到城門開了才進去?

雖然殿下身手不凡,但是雲城如今是個什麽光景,誰也說不上來。若等到事態平熄,他們和其他人一起湧進雲城,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就算真是陷阱,他也有把握能趁亂殺出一條血路來。

總算殿下的理智還在,翼鬆了口氣。

其實,就柳氏那樣的女子,找不到才好呢,翼心裏如是想著。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驚叫聲。

“快看啊,那裏有人,有人落水了!”

“真有人在水裏,那人好像還活著!”

發現落水者的正是先前他看到過的一對男女。

昨夜大雨滂沱,城內的積水定然需要往城外泄,護城河水上漲,河裏有個把落水的人,這原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轉眼間,他那英明神武,深謀遠慮的誠王殿下就已縱身躍入水中,朝著落水那人遊去。

翼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的殿下竟在敵國勇救落水者!

殿下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看似毫無理智可言的行為背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麽?

翼百思而不得其解,他唯一能做的隻是暗中護著他們。

在看到殿下所救之人後,翼的心再次懸起。

殿下居然在雲城的護城河中救下了他心心念念的柳氏!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若說柳氏正是對方撒的餌,而殿下也已如他們所願將她救起,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們會不會陷入重重包圍之中?

此時再看這些陌生人,他們有意無意投射過來的眼神顯然有些不懷好意。翼覺得每一個都神情可疑,這些人會不會都是扮作平民百姓的殺手?

高高的城牆上駐守著那麽多官兵,顯然別有用心,會不會隨時衝出來截住他們?

翼幾乎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噗噗噗”,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你認得那人?”李達開,也就是他先前搭過話的中年男子問道,他甫一開口就把翼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翼的手搭在劍把上,隻差一點點就讓多事的李達開身首異處。

翼環顧四周,此時所有人包括李達開在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邊的男女身上。

翼的心弦依舊繃得緊緊的,可是敵眾我寡,他隻得小心的防備著,他已經做好了隨時命喪當場的準備。

隻不過,他所擔心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什麽人都沒有出現。

直到殿下抱著柳氏飛身上馬,揚長而去,還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這與他所以為的,相去甚遠,翼的腦子裏有些發懵。

“好身手,真是好俊的身手!”李達開連聲讚歎,他踮起腳,伸長了脖子望望趙政霖離去的方向,又回頭對翼說道:“先前看你那麽緊張,還以為你認得那人。”

“那人瞧著倒是麵熟得緊,我得去看看。”翼胡亂找了番說辭敷衍了事,他匆匆忙忙地躍上馬背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