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二章跟我走(下)

上元節已至,柳明溪早就聽說公子會在這天帶她去放河燈,不過公子卻並沒那麽做,而是出乎意外地帶著她逛起了園子。

她早就知道這處園子不小,而且景色怡人,就算在夜色中也照樣美不勝收。

此前,公子從未帶她逛過,而她也一直本本份份的,不是待在流雲閣就是去練功房和校場。她可不敢真拿自己當公子的“未婚妻”,畢竟假的真不了。

皎潔的月色傾泄一地,在他們不遠處就是人工湖,湖麵波光粼粼,水麵上映著一輪玉盤似的明月。

公子的腳程極快,柳明溪也不慢。

他們來到了人工湖的另一側,這裏有條用色彩斑斕的雲石鋪就的小道。

小道兩側皆種有青竹,每當夜風拂過時,竹林便會沙沙作響。

公子為什麽要帶她來這麽僻靜的地方?柳明溪腳步略顯遲疑。

事實上,若不是公子忽然回頭牽住了她的手,柳明溪定然不會再往裏走。

夜風徐徐,天邊明月灑落一地淡銀色的光芒。

她麵前的男子,他身穿一襲月白長袍,身姿筆挺,在月光的映照下更顯得如仙如玉。公子忽然啟唇一笑,那沉靜若淵的眼眸耀如夜星,他說:“跟我走。”

柳明溪如同被蠱惑了一般,乖巧地點了點頭,被他牽著邁向竹林深處。

竹道蜿蜒,竹林深處有處精致竹樓,物、事、人、聲一概絕於竹林之外。

竹樓裏幽靜的仿佛空無一人,懸在簷下的風燈經夜風一吹便飄飄搖搖地擺動,顯得有幾分淒涼。

“這裏是公子的住處?”柳明溪四處打量一番,感歎道:“還真是夠冷清的。”

“是。”公子淡淡地答道,似乎不想多語。

柳明溪也不知道他答的是前一句還是後一句,不過他似乎不想多語,便也不再問。

公子牽著她拾級而上,邁入一個拱形門洞後,一間開闊的雅室霎時映入眼簾。

雲城四季如春,屋子的格局也與京城有所不同,這裏顯得格外通透。

正逢滿月之夜,銀白色的月光灑進屋子裏,傾泄一地,即使沒有燈照,依然可以視物。素色紗簾輕輕飄飄地隨風而動,真是好生雅致!這確實是公子的風格。

屋裏的家具擺件十分簡單,冰淩紋檻窗下有張偌大的檀木曲足書案,邊上還有張貴妃榻,上頭鋪了整張的白狐裘。

窗邊擺了幾盆時鮮花卉,倘若住在這竹屋裏,倒真能讓人享受鬧中之靜的美好。

內室也同樣簡單而優雅,牙床邊上擺著的吉祥八寶紫檀木立櫃和如意白玉妝台,乍一看倒是有幾分大周貴女子閨房內室的風格。

原來公子竟然喜歡住在這樣的屋子裏麽?柳明溪秀眉微挑。

盡管她有些粗枝大葉,但也知內室乃是私密所在,她沒好意思多瞧便匆匆退出來。

竹樓外不遠處隱隱傳來了水聲,柳明溪走到窗邊,那屋外的景色令她吃了一驚。

綿綿的泉水是從相鄰的山上引下來的,它順著竹節製的渠道緩緩淌入一處小水潭裏。月光下,那水潭邊上白霧氤氳,漫至竹樓邊,柳明溪仿若置身於仙境。

“這些是溫泉水?”她訝然問道。

“是。”公子隻答了一個字。

“天呢!”她麵上的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果然是喜歡的,喜歡就好,畢竟這裏原本就是為她,確切來說是為他們而準備的住所,隻是沒有那個機會一起住在這裏罷了。

這些話,公子並沒有說。

“若是白天來這裏,定會更美。”柳明溪由衷地感慨,可惜她現在卻沒那個雅興。

那是自然!

公子一早就讓小柱子去找過她,隻不過那時,她已去了練功房。

公子想了想,仍是沒有說。

溫泉水順著石壁跌落石下丈寬的池子裏,池底五色花石隱約可見,溫泉上方的白霧在清風裏彌漫開來,白霧繞青竹,兩相輝映,那才真是人間勝景。

惟有這樣的地方,才……

一陣極為突兀的“咕嚕嚕-----”聲響起,打斷了公子飛揚的思緒。

這裏根本就沒有第三人,始作俑者自然是柳明溪。

“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柳明溪神情微窘。

“你餓了?”公子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麽。

“沒,沒有的事。”柳明溪訕訕地扯了扯唇。

“咕嚕嚕嚕嚕嚕嚕-----”這陣動靜就更大了,特別是在這處靜幽到極致的竹樓上更是清晰無比,說是腹如雷鳴也不為過,她就是想不承認都不行。

“咳,咳,現在餓了。”柳明溪麵上燙得厲害。她忙了一整天,連晚膳都沒吃就被公子帶到這處陰森森、涼嗖嗖的竹樓裏賞景,又累又餓還犯困,不免興味索然。

公子怔了怔,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公子哪還有興趣介紹他耗費多年,勞心勞力,親手打造出的這處宜冬宜夏,宜春宜秋,四季皆宜的住所。

“那便去用膳吧。”公子驀地將她的手一甩,自顧自轉身離去。

他明知與柳明溪已不可能,可他仍將她帶來這裏,無非是還想最後感懷一番。

等到日後回憶起來時,那些與她並肩的畫麵也可以是鮮活的,美好的,不至於空留滿腔的遺憾。

柳明溪倒好,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十數年來悉心營造出的美好都破壞殆盡。

“公子,哎,征,征等我!”柳明溪急忙提著裙擺追上去。

聽到她的稱呼,公子離去的速度更快,隻是眨眼的功夫,他已徹底消失在竹林外。

“征,征等我,等等我啊!”柳明溪匆忙來到竹林外,發現公子沉著臉站在那裏。

“你的帷帽呢?”公子問道。

柳明溪急忙低頭尋找,剛才跑得急,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丟掉的,哪裏還找得到?

“要不我回去找?”柳明溪指了指那片曲徑通幽,看起來黑漆漆、陰森森的竹林。

“走罷。”公子歎了口氣,示意她跟上。

“公子,咳,征,能否走慢些?”柳明溪不無遺憾道:“我若是學過輕功就好了。”

“學輕功?”公子嗤之以鼻,輕功又豈是幾天就能學會的?

何況,她不是什麽都沒有學會還天天挨罵,怎麽還敢這般大言不慚?

“公子可別小瞧我,我學了十八般武藝!”柳明溪不無自得。

“嗬。”公子被她逗樂了,她還真是敢說。

就她這樣,竟也好意思說學了十八般武藝?難怪向來風度翩翩的金師兄都能被她氣得天天咆哮如雷,她隻怕是當真學了十八般武藝,隻是一樣都沒學會吧?

真是會胡鬧,公子如是想,嘴角卻不自覺地微揚。

“公子,你信不信我第一次射箭就能正中靶心?”柳明溪問道。

“信。”才怪,公子隻是懶得戮穿她的小把戲。

柳明溪笑了,眉眼彎彎,洋洋自得。

“跟我走。”公子沉聲道,腳步卻不自覺地放慢些許。

戌時許,雲城的上元節燈市亮如白晝,行人穿梭,車流如織。

柳茵河畔,小柱子左等右等,卻仍不見兩位正主出現,心中不免焦灼。

即便在這裏,都能聽到市集上鼎沸的人聲正隱隱約約地傳過來,可以想像那裏是怎麽樣的熱鬧繁華。

小柱子想到這裏,如同有七八隻小猴子鑽進了他身體裏,撓心撓肺似的難受,他不禁伸長了脖子地四處張望。

同樣不耐的還有小鬆子,他一屁股坐在花燈旁的石階上,不解道:“公子人呢?”他可是最早出來的,一直替公子占了這處開闊的位置。

小柱子摸著後腦勺,四下張望一番,喃喃,“這……”他怎麽會知道公子的去向?

“連你也不知道公子去了哪裏?”小鬆子蹙起眉,“公子不是讓你貼身侍候著?”

小柱子聞言,愣著愣腦地看他,仿佛聽不懂人話似的。

看到他那副傻樣,金九忍不住笑出來,“噗哧---就你這樣也能成公子的親信?”

小柱子委屈道:“可是公子讓我先來的。”他隻是聽公子的吩咐辦事,有什麽錯?

小鬆子忍不住敲了他一記,歎道:“你小小年紀,腦袋瓜子居然糊塗成這樣。”

小柱子重重地揉著腦袋,不依道:“別,你別打啦,我都要讓你給打成傻瓜一個。”

小鬆子又是重重地一記,“已經這麽傻,我不信你還能更傻。”

小柱子重重地頓了頓腳丫子,“我都說別打了,你又欺負我,嗚嗚嗚……”

“嗬---”金九笑了笑,不去理會他們這些小屁孩,他自顧自地捧起了酒壺,自斟自飲,“如此夜色,最適合對月當歌,品酒、品詩、品美人。”

“哦哦,我想起來了,公子說他還要帶明溪姐姐去一個地方逛逛!剛才真是公子讓我找你們的。公子和明溪姐姐,他們等下會來。”小柱子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小點聲。”小鬆子不滿道:“別忘記你來這裏做什麽的。”

“對對對,鬆哥所言極是!”小柱子連連點頭稱是。

“公子若是不來,我們便替他放了河燈就是,有何大不了的?”金九笑道。

“這些燈都是公子親手做的,你們可別胡來!”小柱子趕緊將那十幾盞看起來略顯素雅的蓮花燈護在身後。

“公子做的?”金九頓時也清醒過來,他笑道:“公子會做燈?他有時間做這些?”

公子親手做了十八盞蓮花燈?

他都忙成什麽樣了,怎麽可能還有閑情雅致在那裏做蓮花燈?

金九嗤之以鼻。

“不騙你,公子真的每天晚上都在屋裏做燈。”小柱子急急辯解道。

這十八盞小小的蓮花燈,紅紗是公子親手裁所的,上麵的觀音像是公子親手所畫,滿滿的都是祈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少說幾句能憋死你嗎?”小鬆子忍不住又拍了他腦袋一記。

“連這也說不得嗎?”小柱子一臉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