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五十一章三思而後行

月黑風高夜,寒冬臘月的邊城,山南城外一處不甚至起眼的農家小院中,鞭子蘸水後抽打在皮肉上特有的響亮“劈啪”聲不絕於耳,令人毛骨悚然。

翼那張已然鼻青眼腫的臉顯得有些猙獰,傍晚時分殿下就已狠揍過他一通,卻也並未下死手。他以為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一個女人而已,何況他們還沒得手不是。

豈知殿下根本就沒有打算就此揭過,那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回想一個時辰前。

趙政霖俊目微眯,“這一個多月,你們究竟做了些什麽?”平淡至極的口吻,卻教人聽得膽寒。

雖然知道殿下餘怒未消,可這事本就是他帶的頭,翼隻得硬著頭皮說道:“我們一路追尋柳氏的足跡,找到她時,她身邊已經有那些人護著。”

冰天雪地的,若是柳明溪一個人不可能跑到這裏來,這與他猜測的結果一致,趙政霖微微頷首。

不過,翼說的是“護著”,也就是說,那些人……這讓他聽出了翼的言外之意,如果隻是試探性的交手,以翼他們這幾人的身手根本就不可能折損至此。

趙政霖那雙深邃的眼眸危險地半眯,聲音更是森寒徹骨,“你們對她下了殺手?”

他身上的氣勢淩人,令人心慌。

翼斂了斂心神,揖手答了個是,他不卑不亢道:“稟殿下,是我讓他們動手的,他們隻幫我拖住了那些人,動手的自始至終就隻有我一人而已。”

趙政霖臉色驟然一沉,眼底也徹底冷了下去,“你怎麽敢?”

這段日子他苦尋柳明溪無果,心頭也窩著火,來勢洶洶,鋪天蓋地,幾乎要將他的整個身軀靈魂吞噬殆盡。否同他不會一來就親自動手,揍了視為左膀右臂的翼。

盛怒之下,趙政霖的氣勢格外駭人,翼隻能勉強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重重地咬了咬牙,直到口中出現了一絲腥甜,總算穩住了身形。

翼振振有詞,辯解道:“稟殿下,誠然柳氏如殿下所說的那般無辜,然而她隻是個空有美貌的女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為了大業,萬萬留不得啊!”

他的弦外之音,不就是在說他不應該看上柳明溪?

趙政霖好笑道:“大業?你指的大業是何物?”

翼揖手,擲地有聲道:“家國大事,方能稱為大業。”

趙政霖冷冷地“嗤”一聲,他麵上的神色沉靜而漠然,不以為然道:“若是家都沒有了,還要國做甚?”

他這話一出口,頓時將翼和他手下的人嚇得不輕,他們麵麵相覷,冷汗涔涔。

在他們看來,誠王殿下向來高高在上。他英明神武、無所畏懼,簡直就是天神般的存在,他怎麽可能會說出這種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話來?

“望殿下三思啊!!”

翼及身邊的數人幾乎異口同聲。

趙政霖的耳朵嗡嗡作響,他怎麽也沒想到繞了一圈,結果又回到了起點。

翼再接再勵,義正辭嚴道:“不論柳氏本性如何,之於您她就是個十足的禍害,也是十足的拖累,殿下若要成事就絕不能留下此女!望殿下……”

趙政霖聞言,薄唇微抿,神色愈發森寒。

他本就不喜多言,此刻更不想再與他白廢口舌!

趙政霖眼中驀地滑過一絲狠戾,冷冷地剜他一眼,不耐道:“呱噪。”

翼微微一滯,隻得悻悻地將原本尚未說出口的懸崖勒馬咽回了肚子裏。

翼抬頭環顧四周,發現眾人均垂著頭緘默無語,他張了張嘴,剛說“殿下”二字。

趙政霖抬起眸子朝他冷冷一哂,他的目光森寒徹骨,落在人身上能教人寒毛倒豎。仿佛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上一次做規矩是什麽時候?”

那近乎實質化的刺骨寒意令翼渾身一顫,

趙政霖所謂的做規矩,指的是鞭刑,無非就是把衣服脫光,**身抽幾鞭。這是他們中的人犯下大錯時才會用到的處罰,翼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翼拱了拱手道,重申道:“望殿下三思而後行。”

“那你可曾三思而後行?”

誠王的問話,不啻於平地響起一聲驚雷,把翼驚得渾身一振。

翼跪在地上已有一個多時辰,他的這一天過得不可謂不悲慘,先是他被殿下一通猛揍,眼冒金星,鼻青眼腫,差點生活不能自理。

他手下的其他人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們被殿下讓人用鞭子抽到現在。

往常做規矩用的都是帶鐵刺的鞭子,最多幾十鞭,就能將人抽到血肉模糊,這一次是普通的馬鞭,隻不過那上頭醮了鹽水,傷不了性命,卻能讓人痛到生不如死。

作為趙政霖的左膀右臂,翼曾親手替他執行過數次鞭刑,萬萬沒想到有一天,這鞭子會落到自己所帶的人身上。

翼一直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麵苦苦哀求,趙政霖壓根就懶得搭理他。他總共隻了問那麽一句,至於說不說,隨意,不說就抽,他可以抽到他們開口為止。

“劈!啪!”聲響徹這個寂靜的冬夜,那鞭子就像是抽到了他的心坎上。

翼覺得心裏的痛楚比那一記記鞭子直接抽打在他身上所帶來的疼痛更難挨。

翼急得睚眥欲裂,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手下碩果僅存的三個完好人也被自己人用鞭子抽得遍體鱗傷,慘不忍睹,他心亂如麻。

良久,趙政霖終於抬指輕扣手邊的桌案,他的麵色沉靜,眼神漠然。

鞭聲止,那三人雖然看起來已經血肉模糊,卻還活著,翼稍稍鬆了口氣。

“她現在哪裏?”趙政霖瞧著山南城的方向半眯起眼睛,幽幽歎出一口氣,“你可以不說。且不論你說或不說,我都能找到他,但這些人的下場可就不同了。”

翼已不敢奢望自己能說動殿下,他苦口婆心道:“為了一個女人,您這是何苦呢?”

趙政霖側目看了眼翼,他的眼神裏頭帶著一絲冰霜同寒意。

菲薄的唇中森森地吐出一句,“親眼目睹他們受刑,你,作何感想?”

這言外之意,別人或許不懂,翼卻是明白的。殿下已說他最在乎柳氏,而翼最在乎的,其實就是自己手底下這些人。難不成他真會……

翼錯愕不已,他們可是願意為殿下拋頭顱灑熱血的死士,殿下莫不是瘋魔了吧?

想到這裏,他心中感到一陣慌亂,若是從前,殿下定然不會,但如今卻不同了。

殿下張口閉口都是柳氏,其他一概視而不見,連他也不敢確定殿下會不會真的做出這種瘋狂的事來。

他,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壯誌淩雲的少年誠王了,翼無法抑製地感到絕望。

半晌,他聽到的頭頂傳來一聲冷笑,“嗬,總算你還知道害怕。”

殿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不,其實他行事向來狠辣。隻不過原來他們一直是站在同一陣線上,他並沒有這樣的感受罷了。

如今他們在柳氏的事上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不知不覺竟已站到了對立麵。

翼眼中滑過一絲驚慌,這究竟是哪裏出了錯?他深深埋著頭,再也不敢多發一言。

他們身為殿下的心腹和暗衛,這些年來,一直致力於鏟除一切有可能對殿下產生威脅的不安定因素,發現一個解決一個,快刀斬亂麻,從不心慈手軟。

他們行事向來如此,絕不給殿下留一絲隱患。可自打柳氏出現,一切就都亂了套。

從她六年前大婚那夜給下藥,半年前連累殿下墜崖,兩個月前踹傷了殿下的要害。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充分地說明了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這種人又怎麽能夠容她留在殿下身邊?

可殿下不但要保住柳氏,還要與她重修舊好。若非如此,他們行事又何必如此縛手縛腳?為了不驚動殿下,他們隻得想方設法,悄無聲息地除去柳氏,不留後患。

隻是沒想到柳氏身邊的那位白衣公子如此難纏!

眼下,他們殺柳氏無果,人手卻折損過半,殿下哪能不知道他們私下裏的動作?

倘若殿下為了給柳氏一個交待,真的下了殺手……翼無端地感到後背發涼。

他手底下這些人都是誠王身邊的精英,大家都是過了命的交情,他怎麽可能坐視這些人被自己牽連而無動於衷?

趙政霖看也不看他,意味深長地睨了他一眼,“本王用你的原話奉勸你,凡事三思而後行。”

那一字一句仿佛千斤磐石,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翼忽然意識到,殿下的事什麽時候都不可能是他說了算。他能有今天的地位,還有身邊這些弟兄,那都是殿下的信賴,這些年,他約莫是有些忘形了。

柳氏既然是殿下的女人,那她好歹也算是他們的女主子,至少也算半個女主子。即便她再不堪,他們再不喜歡她,也隻能拚出命來護著,這才是死士該幹的事。

可他做了什麽?

隻因誠王妃另有其人,他居然千方百計地要想要殺了柳氏,永絕後患!幾乎忘記他們真正的主子就隻有殿下一人而已,這可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再想到先前那番自以為是的言辭,翼真是後悔極了,恨不得給自己狠狠扇兩巴掌。